16.16

  16

  林深青好像自顧自在回憶什麼, 並沒有察覺這點細微變化。


  賀星原的手虛虛攬在她腰際, 動作間少了點底氣。


  他困意消去一半,在她身後輕聲問:「什麼弟弟,跟你很親嗎?」


  她點點頭:「就跟親弟弟一樣。」


  「那現在呢?」


  「早就沒聯繫了。」她應該是想到了一些過去的事, 所以收斂了嬉笑,「有點可惜。」


  「可惜什麼?」


  「小時候我們家裡條件很一般, 小縣城裡吃的玩的都比不上大都市,」她沉重地嘆了口氣, 「現在日子好了,我特別想請他吃神戶的和牛, 義大利的白松露,伊朗的魚子醬,西班牙的大紅蝦……」


  「……」


  賀星原把手移到她胃的位置:「你沒吃早飯嗎?」


  她搡開他:「重點不在這些食材,在於地方。」


  「哦,」賀星原說,「他也許去過了。」


  「倒也說不定, 他應該……」她「咦」了聲, 「不對, 還沒畢業, 跟你差不多, 念大學呢。」


  賀星原撩開她的頭髮,把擾人的碎發別到她耳後, 好方便看到她的表情:「你會想去找他嗎?」


  「找什麼呀, 這不有你了么?」


  他在仔細辨別這話的真假, 過了會兒問:「跟他在一個範疇,那我也是弟弟?」


  林深青轉過身來,好笑地看著他:「我會跟弟弟接吻么?」


  賀星原的目光有點閃躲。


  幸好窗帘拉著,宿舍里暗,她看不清。


  林深青又開始唉聲嘆氣,倒帶回去,認真思考他剛才的問題:「其實我還記得他的名字,現在有財力了,真要找大概能找到,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大費周章地找著了人,好像也沒什麼事啊。我這人吧,隨緣,不愛鑽牛角尖。」


  「嗯,」賀星原點點頭,「那就隨緣吧。」


  「你不是要睡覺么?」林深青終於記起了這個事。


  「那樣你會不會很無聊?」他問。


  「會比我一個人在家還無聊?」


  顯然不會。至少旁邊有個活人。


  「那我睡了。」賀星原覺得被發燒的人抱著應該不舒服,所以在失去意識前鬆開了她。


  但宿舍的床鋪就那麼丁點大,橫躺腿貼腿,側躺鼻息觸鼻息,不管怎樣都很親密。


  賀星原過高的體溫,不一會兒就讓整張蚊帳內成了桑拿房。


  大半個鐘頭后,林深青熱得受不住了,爬下床呼吸涼快的空氣,結果剛掀開被子,就被賀星原迷迷糊糊拽住了手腕。


  她捋捋頭髮,感嘆生活總愛在她身上安排偶像劇,正等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呢,忽然聽見一聲:「媽……」


  「?」


  林深青難以置信地趴下去,把耳朵湊到他嘴邊。


  再聽一次。


  「媽,開窗,快開窗……」


  「……」


  她蘋果肌一抽,把自己的手腕從他掌心剝出來,走到陽台拉開了窗,又站回床邊,冷冷抱臂看著他。


  結果就看他蜷縮成了一團,拱著被子說:「媽,冷,家裡好冷……」


  林深青差一口氣就要喊出「到底要怎樣」,又把窗闔上大半,留了一道縫。


  誰知他還沒完,這回開始喃喃:「不走,不跟爺爺走……」


  林深青捂上了耳朵。


  賀老爺子不是挺疼這孫子的么,她這是聽見了什麼豪門秘辛?


  她原本不愛管閑賬,但一想到這小子之前把她耍得團團轉,又覺得不該對他徹底放下戒備,於是一點點湊了過去。


  下一瞬,賀星原粗重的呼吸戛然而止。


  林深青有點僵硬地,緩緩側過頭,對上了他從混沌慢慢過渡到清亮的眼睛。


  他看著她手肘撐在他床上,兩條腿隨時預備後撤的詭異姿勢,不太明白地眨了眨眼:「你在幹什麼?」


  林深青看了看自己拗出的妖嬈曲線:「哦,我練瑜伽呢。」


  賀星原倒是不想拆穿她,可又有點好奇,笑著問:「我是不是講了什麼夢話?」


  「是嗎?」


  「不是嗎?」他回想了下,「我好像夢到小時候的事了。」


  她不裝了,冷笑:「何止。」


  他坐起來,觀察她的表情:「還有什麼?」


  「你還叫我……」


  賀星原緊張起來。


  「……媽。」


  「哦,」他摸摸後頸,「是夢到了。」


  她呵呵一笑:「一會兒開窗一會兒關窗的,你媽伺候你可真累。」


  賀星原垂了垂眼:「不是。」


  「?」


  「我爸媽是因為煤氣泄漏過世的。」


  林深青傻在了床邊。


  耳邊忽然響起他第一次帶她去賽車場時說過的——是該選錢,有錢的話,就不用因為冬天太冷,晚上睡覺把門窗捂得嚴嚴實實了。


  當時完全沒聽懂,她還叫他別學窮人多愁善感。


  所以他剛才叫媽媽快開窗的意思是……


  她低低「啊」了一聲,頭一次有那麼點不知所措了。


  可是道歉又有點嚴重。她從沒跟人道過歉來著。


  林深青複雜的表情泄露了她內心的糾結,賀星原笑著說:「要麼抱我一下。」


  「?」


  「覺得不好意思的話。」


  她眨眨眼睛,張開手臂,一個毫無感情的,擁抱大自然的姿勢。


  「算了……」賀星原把她手撥下來,「還是我抱你吧。」


  他把她抱進懷裡,主動說:「爸媽過世以後,我就被爺爺接走了,從窮人變成富人。第一次走進那座豪宅的時候,我還以為那是旅遊景點。」他笑了笑,「菲佣說,我吃第一頓飯手滑打碎的那隻碗,足夠在我的老家買一個可以取暖的空調。」


  林深青記起了傅宵說過的,賀星原的父親是私生子的事。


  她稍稍抬了點眼,看著他的下巴問:「那你爺爺對你不好么?」


  「好。他跟我爸失散那麼多年,剛找著,沒緣分團聚就天人永隔了,只好把所有的遺憾彌補在我身上,對我比對賀家其他孩子都好。我是他親手帶到大的。」


  「那你剛才在夢裡說不想跟爺爺走。」


  他想了想:「應該是剛開始吧。一個素未謀面的老頭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告訴你,他是你爺爺,要帶你離開,你願意跟他走么?」


  「哦。」林深青點點頭,「那你爺爺病逝的時候,你也才讀中學,後來呢?」


  「後來我就跟著我叔叔了。」


  林深青聽到這裡真是鬱悶。


  這人是不是太命途多舛了,他叔叔也過世了啊。


  她說:「你叔叔也對你很好吧。」要不他怎麼這麼上心地查案。


  賀星原沒有立刻答,說:「有點不一樣。」


  「?」


  「我爺爺對我好,但也很嚴厲。我很小就被逼著看財經新聞,還念了很多經濟學、金融學、國際貿易的書。」


  林深青心道難怪昨天在俱樂部,不管傅宵說什麼,他都對答如流。


  她問:「那你叔叔?」


  「他就是單純對我好,吃穿用度,給我的比給我堂哥的還多。但大概不是親兒子吧,他不太管我。我堂哥抽煙喝酒,被他罰三天不吃飯,換了我,怎麼抽怎麼喝都沒關係。」


  「你不會是因為這樣,才學抽煙的吧?」


  賀星原噎了噎,點點頭:「那年紀不是剛好叛逆么?不止抽煙喝酒,賽車也是,所有刺激危險的東西,都是那個時候學的。」


  林深青從他懷裡起來:「你還挺有理啊?」她大肆搖頭,「為了博個關注,太中二了。」


  「可我叔叔還是不罵我,我在家裡像客人,不像小孩。」


  「你這種小孩,在我們家是要被拎著耳朵,拿雞毛撣子打屁股的。」


  賀星原笑起來:「你怎麼知道我沒被這樣打過?」


  「該打,誰動的手我謝謝他。」


  「幹嘛啊你,」他揉揉鼻子,「又把我當弟弟么?」


  「哎不是,這問題你一天要問幾遍,煩不煩啊?非要我跟你上床才消停?」林深青莫名其妙,「哪個當姐姐的心這麼大,能跟弟弟這麼玩?這在古時候是要被拉出去浸豬籠的。」


  賀星原打了個寒噤。


  林深青掀一掀眼:「幹什麼你?又不浸你。」


  他搖搖頭:「沒,有點冷。」說著又把她抱進懷裡,好像爭分奪秒地享受什麼,「我跟你說……」


  「?」


  他慢慢地說:「其實沒關係的,犯了錯,不一定要知錯就改,也可以將錯就錯。時間久了,錯的也會變成對的。」


  林深青一頭霧水:「不是,你犯什麼事了么?」


  「沒,我就是講給你聽聽,萬一你以後發現自己犯了什麼錯,一定要好好回想這個道理。」


  她像聽了個天大的笑話:「我會犯錯么?我林深青不管做什麼都是對的,誰敢說我錯?」


  「對,」賀星原一百萬個認同地點點頭,「你做什麼都是對的,你永遠要有這個底氣。」


  那是當然了。林深青驕傲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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