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第 140 章

  吳主任在何方芝離開之後, 坐公交車到人民報社辦公樓。


  雖然他的本職專業是做編劇,可他也常常寫些短篇文章刊登在雜誌上,還是認識幾個編輯的。


  他讓前台幫忙找人, 就留在一樓的會客廳里等人。


  很快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推門走進來, 「吳老師, 您是有稿子要投嗎?」


  吳主任抿了抿嘴, 「我確實有個稿子要寫,但是我不太確定題材能不能通過, 所以過來問問你。省得寫出來不能出, 瞎耽誤功夫。小武,你說給你聽聽, 你幫我參考一下。」


  小武坐下來,給吳主任倒了杯熱水, 聽他這麼一說,也有些奇怪了。


  吳主任之前寫的文章都是鄉野散文, 這種題材不涉及政治問題, 只要寫得好,多半是能錄用的。


  但聽他的意思, 這次想寫的可能有點走鋼絲的嫌疑。


  小武扶了扶眼鏡,「您的意思是說想換個題材?」


  吳主任點頭,「對!」他咳了咳, 「我有一個乾兒子是做演員的。這你知道的吧?」


  小武怔了怔, 不太明白怎麼話題一下子轉換得這麼快, 但還是點頭, 「知道啊,您說起過好幾次。」


  知道就好,吳主任放心了,「你看過劉國藝導演新拍的那部電影《鋼鐵廠特大殺人案》嗎?」


  小武老實點頭,「看過啊。這部電影不就是根據前段時間真人事件改編的嗎?我們有一期還專門報導過這事兒。說起來,那個殺人犯讓人恨得牙痒痒,他殺害他的人就行了,為啥還連對方的家人都不肯放過呢?」


  吳主任臉色有點難看,幽幽地道,「我乾兒子就是在裡面演的那個許成安。」


  小武尷尬地撓了撓頭,「那啥……」他欲哭無淚,急得一腦門子汗,轉移話題,「吳老師,你來找我是?」


  吳主任也不跟他計較,嘆了口氣,「我乾兒子和演這部電影的主演是好朋友,前幾天,他倆走在大街上被一伙人給打了。差點被打死。」


  小武騰得從椅子上站起來,「真的假的?」


  吳主任拍了下大腿,「我能跟你開這玩笑嗎?他是我乾兒子。哎!為這事,我那乾兒媳婦說要懸賞一千塊錢幫忙捉拿兇手。」


  「一……一千塊錢?」小武驚訝地伸出一根手指,死死地盯著吳主任,生怕他說錯了。


  吳主任很肯定地點頭,「他們家有錢著呢。我就想問問你,這事能寫嗎?」


  小武咽了口唾沫,飛快往外跑,「我去問問我們主編,您稍等一下。」


  吳主任端起茶几上的杯子吹了吹,抿嘴小口小口地喝著。


  門啪嗒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唬了吳主任一大跳。手裡的杯子差點沒拿穩。


  吳主任回頭去看,只見人民日報的主編從外走進來,他身後還跟著小武。


  吳主任頭頂禿,這個主編完全就是個光的,認識好幾年了,也沒見他長出過頭髮來,用了各種洗髮水都不管用,想來他那頭皮是寸草不生的。


  主編坐下來,笑得慈眉善目,「我聽小武說你想在我們報紙上懸賞?」


  吳主任先是點頭,后又搖頭,「不是我要懸賞,是我那乾兒媳婦。她男人被打得躺在床上起不來。兇手又跑了,她氣不過,所以才……」


  主編抬了抬手,「我明白!」他激動地搓搓手,「哎呀,你那乾兒媳婦是個有錢人哈。」


  吳主任擰著眉,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就是不接話。


  主編被他看得有點尷尬,輕聲咳了咳,「我想問下,你那乾兒媳婦,她哪來那麼多錢啊?」


  吳主任心聲警惕,坐直了身體,「你打聽這個幹什麼?放心,只要事情辦成了,錢絕少不了。他們家在深圳有兩個廠子都有股份。不差錢。」


  主編見他誤會了,哈哈大笑,「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吳主任堂堂大學系主任還能誑我不成。我的意思是……」說到這裡,他猛得拍了下桌子,「我跟你說實話吧。如果她有門路,能不能幫我找找關係,在咱們報上登廣告。」


  吳主任朝他打量好幾眼,一臉得不可置信,「真的假的?你們人民日報的廣告還愁賣?」


  他聽說現在有的國營廠子已經開不起工資了,就連電視台還欠著一個月的工資,但是這些報社絕對不會欠,他們靠廣告就可以年入幾百萬。找他們登廣告的商家能排一個月都未必能輪得上,根本就不愁賣。


  主編嘆了口氣,「上面可能是怕我們國家全都由外企壟斷。所以給我們下了命令,不允許只拍外商廣告。每月都要刊登五期國企廣告。」


  吳主任記得之前張向陽之前還特地把廣告打在電視上,聽他說過,效果很不錯。當即就拍板應了,「成。這事我答應了。多少一條啊?」


  主編揮了揮手,小武眼急手快從書架上取出一份報紙。


  主編給攤開,指著一處長條廣告,上面印的正是豐田汽車的廣告。這處廣告的區域不是很大,長大概有二十厘米,寬有五六厘米的樣子。


  主編伸出手指給他比劃一下。


  吳主任鬆了一口氣,「五百啊。那還成。」


  主編斜睨了他一眼,張開巴掌,「只要五百?我還用跟你說嗎?五千。」


  吳主任驚訝得張大嘴巴,「五千?你咋不去搶啊?」


  主編氣結指著報紙右下方另一塊稍小點的位置,「就這兒,都要一千塊錢呢。中間偏下這位置是黃金位置,不用翻就能看到的。」


  吳主任瞠目結舌,半晌沒回神,「我說你這也太黑了,我只是想寫份稿子。你要是不同意就拉倒。怎麼還獅子大開口了呢。」


  主編比他還頭疼。要不是上面給的硬指標,他哪裡會四處求人登廣告呢。那些外商排著隊想要登他們的廣告。


  主編給他解釋,「我們人民日報每天發行量都是幾十萬份。全國上下,甚至連國外都有。你想想,現在這年頭誰家能買得起電視啊。但是四分錢一份的報紙,誰買不起?」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可吳主任只要一想到五千塊錢就登這麼一天,就肉疼,他砸吧著嘴,「那你這也太貴了。再說了,也不是我們求著要上。是你求我的。」


  主編被他噎住,抬了抬手,「算了,我也不跟你還價,你幫我問問,我給他打九五折。已經最低了。」


  「我幫你問成。」吳主任掃了報紙一眼,「那我剛剛說的那事兒?」


  「那事兒跟這事沒關係。只要你寫得好,我當然樂意登。」主編沒有說大話,畢竟吳主任之前寫的都是散文,要寫社會報道,他可能不擅長。但是這件事確實有噱頭,主編指著小武道,「他知道怎麼寫,不如就讓小武跟著你一起去吧。咱們做新聞報導一定要在事實的基礎上用詞誇張,不能講究語言優美。」


  吳主任沒想到自己還有被人嫌棄的一天,原本何方芝也只是想找他引薦人的,他想寫是因為想為乾兒子出一份力,既然人家都這樣說了,他要是堅持,回頭再把這事給攪和了,那何方芝還不得跟他急啊。他當即就拍板了,「那就讓小武來寫吧。我也不是非寫不可。術業有專攻嘛。」


  主編見他居然沒有犟著,立時笑了,「那成。那就讓他跟你去。」


  說完,他跟吳主任握了手,告辭離開。


  小武陪著吳主任坐車到第一醫院。李嬸陪著張向陽。


  看到吳主任來了,張向陽高興地叫人,「乾爹,您怎麼來了?」


  吳主任問了他身體情況,得到還不錯的答案后,才開口解釋,「你媳婦讓我幫你們引薦人,我這不是把人給你叫來了嗎?」


  小武走過來跟他打招呼,三人寒暄一會兒,小武看著蓋在他身上的厚被子,遲疑道,「張哥,我能看看你的傷嗎?」


  張向陽笑道,「可以,你看吧。」


  李嬸走過來幫他一起掀開被子。張向陽平躺在床上,四仰八叉的,胳膊和腿都打著石膏,人都粗壯了一倍。


  天氣太冷,小武忙把被子又蓋了回去,「張哥,你這傷不輕啊。」


  吳主任附和道,「可不是嘛。前天連嘴都張不開。你看他這嘴角,全是傷。」


  小武又仔細問了下張向陽的事發經過。


  張向陽沒有他們猜測對方是騙子這事說出來。比起騙錢這事兒,當然是差點被殺更有衝擊力。


  小武採訪完之後,又去隔壁採訪王遠山,對方被交待過,也沒有提起騙子這事兒。就說是無緣無故被人在街上打了一頓。


  小武出了醫院,又去派出所一趟。案件還在處理當中,公安一句口風都不肯透露。但是人確實是沒抓到,這點毫無疑問。


  於是他回去連夜寫了一篇稿子,題目就叫《史上最慘演員,因演技好被人圍毆》


  這篇報道詳細寫出張向陽因為演壞人被人差點打死,甚至還描寫了對方有幾個人,各自的樣貌年齡等特徵。


  打人的六個人因為和他們是頭一次見面,所以沒有照片,但王遠山跟他未婚妻一起合過影,所以有她的照片。此照片也被登在這則報導的最底部。旁邊還印了個一千塊的字樣。


  王母拿著報紙,念給兒子聽,「有了照片就不怕抓不到人。」


  王父摸著下巴道,「這上面說懸賞一千塊,這是誰出的主意啊?」


  雖然他們也想抓住人,可一千塊錢不是個小數目,他們攢了一輩子,也沒有這麼多錢啊。


  王母蹙眉道,「興許是報社故意這樣寫的呢。就是讓大家幫幫忙唄。還能真要人家一千塊錢啊。」


  王父眼睛都瞪圓了,「你說得這叫什麼話。人家那麼大的報社能跟你一起說瞎話嗎?」


  王母一聽也是,「那你的意思是他們家乾的?」她指著對面。


  王父點頭,「我猜是。」


  王母沉默了好一會兒,「那咱們不能當不知道啊。說起來這事也是我們家兒子連累得他們。現在還讓人家掏錢,咱們臉都不要了。」


  王遠山的實誠性子也是受父母所影響。不喜歡欠別人的。


  王父站到床邊,看著王遠山,「你說呢?」


  王遠山想了想道,「還是我們付錢吧。總不能讓人家掏錢。」


  「哎,成吧。聽你的。」王父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攢得那點錢就要花沒了,心都開始痛了,「等你傷好,你自己攢錢娶媳婦吧。我和你媽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王遠山眼睛瞬間濕潤,聲音哽咽,「謝謝爸。謝謝媽。」


  王母抹了眼淚,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的比什麼都好。」


  王父往房外走,「我回家拿錢去。」


  他剛打開門,就見對面門也打開了,兩人直接打了個照面。


  何方芝笑著跟王父打招呼,「王大叔,您出去啊?」


  王父點頭,看了眼她手裡拎得飯盒,「給向陽送飯啊?」


  「是啊。我回去一趟,看看蔬菜公司還有什麼新鮮點的菜。」何方芝笑著回答。


  王父點了點頭,試探著問,「今天的報紙我們看了,那報上說的一千塊錢是你們想的主意吧?」


  「是。」何方芝也沒否認,「現在派出所太忙了。根本抽不出警力幫咱們找人。所以我們就想發動人民群眾幫咱們找人。您放心,錢我們自己出,畢竟這法子是我們自己想的。」


  王父板著臉,不高興了,「那哪行。說起來,向陽這孩子也是被我兒子給連累了。要不是他處了這麼個混賬玩意兒,向陽哪用遭那麼大的罪。」


  「這事可說不好。」何方芝想到那天早上,張向陽被賣菜揪到派出所,覺得他也不是很冤。


  王父覺得她這是在寬慰他,「我知道你們老口子是怕我兒子太愧疚,產生心結。但是就事論事。咱們老王家遇事不怕事。錢沒了,以後再賺就是了。可理站不住腳,那一輩子都歪了。」


  何方芝沒想到他會這麼認死理,一時之間竟找不到話來反駁他,她頓了一會兒,急道,「可一千塊錢是我自作主張的。那這樣吧,我出一半,也算是我忘了跟您商量做的補償。」


  王父連連擺手,「真不用。你要是提前跑我說這事兒,我肯定也同意。我恨不得把那七個人抓過來全都打一頓。」


  雖然他這麼說,何方芝卻是不信的。她倒是不懷疑王父疼兒子的心。可一千塊錢估計是他們辛苦一輩子才攢到的一點錢。為了抓壞人就把錢全搭進去。誰捨得?換作是她,她也絕不可能捨得。


  她當即搖頭,「這事就這麼定了。如果您真要算這麼清,以後咱們兩家乾脆別走動了。我家不缺錢,咱們缺得是情誼,是和遠山的哥們情誼。遠山還叫我一聲弟妹。您要是算得這麼清,以後我讓他幫點忙,是不是還要給他錢啊?」


  王父見她不高興了,細細一琢磨她的話,倒也在理。凡事都說得太清,就沒有人情味兒了。


  王父退後一步,「那成吧。你們想出一半就出一半吧。我聽我兒子說,向陽還勸我兒子讓他早點跟他對象分開。可沒想到,事情還沒辦,人家就先下手為強了。我瞧著向陽這孩子不錯。比我兒子會看人。你說我兒子比向陽還大了幾歲,怎麼差別這麼大呢。」


  何方芝安慰道,「我家男人這是經得事多,遠山被你們保護得很好,遇到的糟心事少,這很正常,說明遠山這人很淳樸啊。我要是有妹子,肯定介紹給他。」


  王父被她說得合不攏嘴,笑著道,「那成,以後你要是真遇到合適的對象,別忘了幫著撮合。」


  何方芝含笑答應了。


  說著說著,兩人走到醫院門口,各自往各自的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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