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第 138 章
何方芝沒有坐火車, 她直接坐飛機回來的。這年頭的飛機票不是不一般的貴。
不過何方芝不差錢,她拿著馬大順從街道那邊開的介紹信,買了一張從深圳到北京的飛機票, 五十塊錢。
馬大順幫她提著包袱, 親自上她送了飛機, 「你快點回去吧, 李老闆那邊,我肯定會跟他好好解釋清楚的。」
何方芝點頭, 「行, 謝謝你了。」
馬大順把包袱遞給她,「都是朋友, 謝啥謝!」
何方芝是頭一次坐飛機,非常不習慣, 還有點暈機。她在太陽穴處抹了點清涼膏,那眩暈噁心的感覺才漸漸消失。
坐在她旁邊是個五六十歲的男人, 看到她的動作, 笑著道,「這東西我也用過, 非常好聞,能防止中暑。味道還不刺鼻。」
何方芝朝他笑了笑,見他身上穿著一身筆挺的中山裝, 「您這是到深圳來視察?」
之前馬大順給她推薦飛機的時候, 就跟她說過, 這年頭的飛機一般都是政府官員出差才會坐的。普通老百姓根本坐不起。
中年男人點頭, 「是啊。」他看了眼何方芝,遲疑道,「你也是?」
何方芝含笑搖頭,「我不是。我朋友在這邊,找我過來有事。」
中年男人似乎來了興緻,他抬了抬手,服務員很快來了,「同志,您有需要?」
「給我們送點食物過來吧。對了,這位女同志的酒,你們還沒送呢。」
何方芝怔了怔,坐飛機還送酒?
服務員笑著點頭,「馬上來。原本我想吃飯的時候,再送過來的。既然你們餓了,那我馬上送過來。」
說著,她朝兩人點頭,轉身離開。
沒一會兒,她推著餐車走過來,餐車上面的食物非常多,有啤酒,茅台酒,切得一塊塊的水果,以及一些餅乾。但是沒一樣是主食。
許是看出她的疑惑,中年男人解釋道,「這只是餐前點心,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到吃飯時間。我們邊吃邊聊。」
服務員把那瓶茅台酒遞給何方芝,「每位乘客免費送一瓶茅台,請您收好。」
說著在自己的工作本上,蓋了個戳。
何方芝把茅台酒放到自己包里。
服務員給中年男人倒了一杯茅台酒,抬眼問何方芝,「請問您要什麼酒?」
何方芝擺了擺手,「給我一杯熱水即可。」
服務員怔了怔,含笑點頭,何方芝接過小餐盤,夾了幾塊餅乾,接過對方給的熱水,邊吃邊喝。
中年男人眯了一口酒,然後嘆了口氣,「我去過那麼多國家,還是咱們國家的白酒對我胃口。」
「外國好嗎?」何方芝輕聲問。
就她所知,自從上面下達平反通知后,許多人都出了國。光何方芝知道的就有十來個。他們都是那十年中的受害者。
中年男人捏著酒杯,嘆息一聲,「再好也是別人的。」他抬眼瞧著何方芝,挑眉問,「你也想出國?」
何方芝把嘴裡的餅乾咽下,沖他搖頭,「那倒沒有。我聽人說外國人非常有錢。所以好奇。」
中年男人這才笑了,「放心吧。咱們國家也會越來越好的。你看深圳,現在不就發展得很好嘛。」
何方芝深以為然,「是很好。也不知道北京什麼時候才能改革開放。明明是國家的首都卻連深圳都不如。門面都沒了。」
中年男人怔愣了好一會兒,「你說得對。」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中年男人和她越聊越投機,甚至還自報家門,「我叫方致遠。在商務部工作,以後咱們可以多多交流。你的想法非常好。就是有點可惜了,怎麼跑去學醫了呢?你做生意的話,一定能為咱們國家交不少稅。」
「學醫能治病救人。一樣的。」何方芝笑了笑。一點遺憾都沒有。
她現在雖然不做生意,但是並不缺錢花。她更喜歡現在這份專業。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對她來說都很新鮮。
中年男人懊惱地拍了下頭,「你說得對!」
到了北京,天色還早,何方芝坐著公交車到了第一醫院。
她到的時候,李嬸剛好拎著食盒從病房裡出來,看到她,李嬸忙大步走上前,激動地握住她的手,眼眶瞬間紅了,「方芝,你可算回來了。」
何方芝回握她的手,拽著她的手往旁邊避了避,「他人怎麼樣了?」
李嬸強擠出一抹笑,「人倒是沒事兒。就是臉有點腫,看著怪嚇人的。」
何方芝握著拳頭,臉上陰雲密布,「這個該死的。」
她急著進去,鬆開李嬸的手,「這些天麻煩您照顧了,我先進去看看。」
「好,好!我回去給你做飯,你指定還沒吃飯呢。」說著,李嬸火急火燎地往前趕。
何方芝想喊也來不及了,只能放下手。
她推門進病房,這才發現紅葉和紅心居然也在,今天是周二啊,她皺眉輕聲問,「你倆怎麼沒去上學啊?」
趴在床邊的紅葉和紅心齊齊轉身看她。
紅葉和紅心忙跑過來抱住她的胳膊。張向陽也把眼珠子移向她這邊。可惜視野受阻,根本看不到。
何方芝把手裡的包扔到地上,摸摸兩人的頭。
紅葉抹著眼淚,「媽媽,爸爸在醫院,需要人照顧。」
紅心也跟著點頭,「爸爸太疼了。我們給他講故事,他就不疼了。」
何方芝的心瞬間被兩人軟化,她嘆了口氣,「你們先去上學吧。爸爸由我來照顧就好。」
紅葉抿了抿嘴,想要再說,何方芝不容她們拒絕,「紅葉,你現在已經是初一了,幾天不上課,跟不上怎麼辦?還有紅心,你還是班長呢,你不在,班裡還不亂套了?」
紅葉和紅心有些猶豫,擰著眉看向床鋪。
何方芝把兩人往門口推,「快回去吧。等你們下課了,可以過來看。」
紅葉和紅心心不甘情不願地離開了病房。
何方芝關上房門,坐到床頭,張向陽的頭包著跟個粽子似的,腦門處還滲出一點血跡,她眼睛酸澀,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一滴大大的淚珠順著臉頰流進嘴裡,又咸又澀,她聲音哽咽,「以後你別演壞人了。我只想你好好活著。」
張向陽嘴角還疼著,擔心她氣極敗壞再干出什麼錯事,也顧不上痛,搖頭安慰她,「我沒事。我好著呢。」
何方芝看著他露出的兩個眼珠子,連眉毛都看不到,又氣又心疼,「好什麼好?你都成這樣了。」她下意識想抓張向陽的手,卻發現根本沒摸到。
她愣了一下,站起身,一把掀開被子,他渾身上下,除了軀體沒有打石膏,其他部位全都有。這得多疼啊。她心揪得厲害,全身上下的憤怒因子都好似被她調動起來。
她氣得咬牙切齒,把被子重新蓋上,「這些人簡直喪心病狂。對了,公安查得怎麼樣了?」
距離事發已經好幾天了,總不能一點線索都沒有吧。
張向陽擔心她急出個好歹,忙道,「公安還在查呢。你也知道派出所忙著呢。許多案子都等他們查。我們這案子連人都找不著。可不就得晚點。」
何方芝揉了揉眼,眨掉淚意,「好幾天了,就連一點線索都沒有嗎?」
張向陽搖頭,「我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他們了。公安還讓美院的學生過來畫相。應該很快就有線索了。你別急。」
何方芝有氣沒處發,心裡窩著火,「你不急,我急!我恨不得把他們全抓過來砍了!」
張向陽腦子轉得飛快,「我沒事兒。看著嚇人,其實沒有什麼大礙。倒是王遠山這次被我連累,脖子差點被摔斷了。」
何方芝瞪大眼睛,眸光微閃,「那些人連王遠山也不放過?」
「是啊。」張向陽歪了歪嘴,「他們就因為王遠山跟我同流合污,說他也不是啥好人。把王遠山也給揍了。」
何方芝站起身,圍著病床走了一圈,才重新落坐,「你把事情前因後果都給我重新說一遍?」
張向陽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聲音不輕不淡地從他們出了國營飯店門口講起,當然打的過程,他只是一筆概況,擔心嚇到她。
何方芝蹙眉想了半天,而後問他,「你想上廁所嗎?」
張向陽微窘,有點尷尬,「要不去叫護士吧?」
何方芝蹙眉,「護士都是女的吧?」
這是吃醋了,張向陽忍著羞窘,點頭應了。
何方芝先幫他褪了褲子,再把人給扶起來,拿了便盆,扶著他的小弟弟……
這一過程,張向陽尷尬症都要犯了,恨不得死去。
但同時又很甜蜜。她堂堂一個大家小姐,哪裡做過這種事。她一定是愛極了他。
他獃獃地看著她的側顏。自打她進來,她的臉就一直板著,嘴巴抿成一條線。往日的溫柔恬靜,現在直接凝成冰霜。
何方芝倒了小便之後,又洗了手,走進來,「要大便的時候記得跟我說一聲。」
張向陽點了點頭,她的眼底有一團青色,想來昨夜根本沒休息好。
他心疼得道,「你也躺下來休息吧。」
他住的這間是單人病房,旁邊還有個凳子,可以趴在床上睡一會兒。晚上李嬸就是這樣守夜的。
何方芝搖頭,「不用了。我去旁邊看看王遠山。」
「行,你幫我跟他說聲對不起,要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成這樣……」張向陽老早就想去跟王遠山說聲抱歉了,原本他想李嬸幫忙說聲對不起,可又怕對方覺得他沒誠意,派個老媽子過來太敷衍。現在他媳婦去更合適。
何方芝把自己帶來的包袱撿起來,其中有個袋子是馬大順買的一點特產。
何方芝從中拿了一點東西,因為沒有包裝袋,她只能抱在懷裡。
「帶點東西,也算有點誠意了。」張向陽很滿意。看著她出了房門。
何方芝抱著好幾個罐頭和餅乾,不太方便敲門,便用手背敲了幾下。
很快有人過來開門。
王父見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抱著一堆東西進來,眼裡閃過一絲驚訝,「請問,你是?」
何方芝:「我是何方芝,我男人是張向陽,住在對面病房,他讓我過來看看王遠山。」
王父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之前公安已經過來做過筆錄了。他們已經知道自家兒子全是因為受了張向陽的連累,所以才遭了罪。
他當即冷了臉,伸手攔住她的去路,「不用了。我們不接受他的道歉。你請回吧。」
王母也走過來,「對!你男人差點把我兒子害死了。以後咱們斷了往來。我兒子就當沒認識他。」真是交友不慎,居然差點死了。
何方芝剛想說話,王遠山急了,大聲道,「爸,媽,你們別這樣。這不關陽子的事。他也是受害者。」
王父扭頭朝里大喊一聲,「你給我閉嘴!要不是他演壞人。你就不會受傷。」
相比王父的憤怒,王母就要柔和多了,她嘆了口氣,「咱們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家。我兒子也不是你男人打的,咱們也犯不著找他算賬。但是你男人我兒子高攀不起,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換河水。」
何方芝輕輕搖頭,「恐怕不行。我男人被打,作案人一直沒能查到。我剛才聽了我男人跟我說了一遍事件的前因後果,我有理由懷疑我男人是被你兒子連累,才遭了罪。」
王父和王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到憤怒。
王父的眼裡冒著血絲,憤怒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心情,他一拳砸在門框上,咬牙切齒地道,「你再顛倒黑白,可別怪我不客氣。」
王母見王父似乎想要跟人干架,忙拉住他,「老頭子,你先別急,先聽聽她怎麼說?」
王父瞪向她,「難道你也相信她的話。居然說我兒子連累她男人。我就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
王母心裡自然也是這樣想的。可她也知道老頭子的脾氣,如果真的發怒把人給揍了,他們可就要被抓進警察局了。現在可是『嚴|打』,打架鬥毆最低都是五年,嚴重的還會直接槍斃。她急切得攔在他前面,氣得跺腳,「你就聽聽她怎麼說。咱不能跟人家動手啊。」
王父一屁股坐在床尾,「成,你讓她說,你讓她說。」
王母抿了抿嘴,「那你進來說吧。」
說著,她把人拉進來,把門關上。
何方芝把東西放到床頭柜上,看著王遠山,從表面上,王遠山除了一隻手,一條腿和脖子處打了石膏,看起來很輕。但是脖子這塊是非常脆弱的地方。稍微不注意就有可能沒命。所以王遠山受得傷比張向陽要重許多。
何方芝坐到凳子上,咳了一下,才開口,「我聽說那些人在打的時候叫了你的名字?」
王遠山愣了一下,仔細回想了下,眼睛瞬間瞪大,「對,沒錯。」他可從來沒說過自己的真實名字。
何方芝繼續道,「他們說他們看過演員表。也能叫出你的真實名字,這點對上了。可既然他們看過演員表,那應該也知道許成安是張向陽演的,你倆還走在一塊有說有笑,可他們卻說我男人的名字是假的。你不覺得前後矛盾嗎?」
是挺矛盾的,簡直就是前言不搭后語啊,王遠山想不通,王父和王母也齊齊看向她,「是啊?那是為啥?」
何方芝視線停留在王遠山的脖子處,「我猜他們是臨時改了主意。」
「什麼意思?」王遠山聽得雲里霧裡。
何方芝解釋,「就是原本他們只是想打你。卻因為意外發現你和我男人走在一塊兒。他們看過電影,所以認得你倆。於是他們臨時改了戲。但是因為沒有事先排練過,所以台詞出了漏洞。」
她雖然不懂演戲,也不會寫戲,可她文字功底不低。吳主任經常讓她幫忙看他寫的劇本。讓她幫忙找出不合理的地方。所以她剛聽她男人說王遠山受得傷比他嚴重,就覺得這事有蹊蹺。
人們都說人生如戲。這場人為導的戲就出現了一個顯而意見的漏洞。
王母不高興了,走過來道,「那也不一定是因為我們家兒子啊。也許他們是想打你男人呢。」
何方芝也不生氣,下巴點著王遠山脖子處,給她證據,「大娘,他們口口聲聲說我男人是殺人犯,那為啥王遠山受得傷更重呢?說明他們一開始的目標就你兒子。」
王母和王父對視一眼。
之前他們問過醫生。醫生也說了,張向陽受的傷比他們兒子輕多了。所以這才是最令他們生氣的地方。當事人受得傷輕,他們兒子被他連累反而差點掛了。簡直沒天理。
現在聽她分析,竟覺得好像還挺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