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第 137 章

  北京的冬天是真的冷, 前天剛下過一場雪,經過兩天,雪已經化了一大半, 只剩下背陰處還沒化乾淨。冷風吹過, 凍得人直打哆嗦。


  一處民房裡, 兩個孩子圍著爐子烤火, 時不時勾頭朝外瞄一眼。


  門邊坐著個頭髮斑白的中年婦女,正戴著老花鏡, 縫衣裳。兩人的動作, 她盡收眼底,拿著針在頭皮划拉一下, 露出慈祥的笑容,「你們別急, 你們爸爸很快就回來了!」


  紅葉把腳邊的鋼精鍋打開,往裡掃了一眼, 默默嘆氣, 「咱爸再不回來,我倆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才買到的烤鴨得熱第二遍了, 一會兒還能好吃嗎?」


  買烤鴨的肉票還是找蘭心姐借的。這麼貴的烤鴨如果不能及時吃,那就太可惜了。


  李嬸一想也是。烤鴨就得剛出鍋才好吃,熱了幾回, 味兒都串了。她皺眉往外掃了一眼, 「我估摸著快了, 你爸說出去一下就回來, 應該不會耽誤很久的。你倆放心吧!」


  紅葉和紅心對視一眼,默默低下了頭。


  又等了一會兒,紅葉有些心慌,從凳子上站起來,「咱爸不會真的生我倆的氣了吧?其實我是怕他沖我發火,咱媽平時就夠嚴格的,如果他也凶的話,我接受不了。」


  紅心羞愧難當,捏著衣角,坐立不安,「咱爸不會離家出走了吧?」


  紅葉臉色蒼白,懵了,結結巴巴地道,「不會吧?」


  李嬸撲哧一聲樂了,「你倆想啥呢?你爸怎麼可能離家出走?」


  紅心見李嬸不信,忙解釋,「我們班上有個女同學,她爸有一天和她媽吵架,出了門,然後再也沒回來,我們班的同學都說她爸爸是離家出走了。」


  李嬸張了張嘴,想說對方也許不是離家出走了,說不定是出事了。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李嬸是覺得不吉利所以沒說,可紅葉哪裡能想那麼多,當即就道,「紅心,她爸爸不一定是離家出走,有可能是走在大街上被人打了……」


  她還沒說完就見院子里衝進來一個男人。


  紅葉三人立刻扭頭看向來人。


  男人兩手撐著膝蓋,不停喘著粗氣,等他平復之後,抬頭就對上六雙眼睛,「請問這是張向陽同志的家嗎?」


  紅葉差點站不穩,顫抖著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眼巴巴地盯著來人,「我爸怎麼了?」


  男人重重嘆了口氣,「他被人打了,剛被人送到第一醫院。你們快去看看吧!」


  紅葉和紅心紛紛往外沖,李嬸見兩個孩子跑了,下意識就去追,突然想到還在小房間睡午覺的紅瑾,只好折回來。


  「大哥,謝謝你過來給我們送信,請問你是哪裡人,到時候我上門道謝。」


  男人擺了擺手,「不用了,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就是給你們稍口信而已。你趕緊去吧,那兩個孩子頂啥事啊。」


  李嬸連連點頭。她急匆匆地回自己房間拿錢包,然後把大門鎖上,跟男人道謝之後,轉身往楊家跑。她把鑰匙交給楊老師,請他代為照看紅瑾,火急火燎往第一醫院趕。


  時間回到兩個小時之前,張向陽和王遠山聊過之後,兩人從國營飯店出來。


  兩人很快察覺有人跟蹤他們。


  王遠山和張向陽對視一眼,王遠山湊到張向陽身邊低聲道,「等到了前面岔路口咱倆就分開,看看後面這人到底是奔誰來的?」


  張向陽點頭,心裡卻已經認定是沖著他來的了。


  自從拍了這部電影,他已經出了好幾起事了。這年頭演壞人連生命都要經受考驗,當真諷刺。


  「一,二,三,跑!」王遠山的聲音突然傳來,張向陽也顧不上想別的,撒腿就往旁邊的大路跑去。


  他很快察覺到,身後有人追著他。


  他趁著路敞亮的時候,下意識往後看了一眼,只這一眼,嚇得他差點腿軟。


  這一二三全是跟蹤他的嗎?

  這些人該不會都是入戲太深,想要揍他吧?


  張向陽使出渾身力氣,雙臂前後擺動,雙腿飛快地交替著,從側面看都能看出殘影來了。


  他的速度很快,可後面三人的速度也不低,緊追不捨,每次快要抓住他的時候,張向陽就爆發出驚人的速度,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可惜他再快,也不及人家人手多來得方便。其中一人也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自行車,直接蹬到他面前,攔住他的去路。


  「你還跑不?」那人單腿支在地上,一腳掛在自行車上,下巴朝張向陽一抬,氣焰十分囂張。


  張向陽正在愣神的時候,身後那兩人也追了上來,把他圍成一個圈。


  張向陽強自鎮定,警惕地看著他們,「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攔我?」


  一個男人朝他豎了根手指,哼了一聲,「我們是什麼人?我們是專打你們這些黑心爛肺的惡人。」


  張向陽擰眉看著他,「我怎麼就是惡人了?」


  那男人朝他啐了口唾沫,「你還說你不是惡人,你殺了七個人,卻還好好活在這世上,看來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公安也不是啥好人。」


  張向陽欲哭無淚,在幾人臉上掃了一圈,最小的十七八歲,最大的和他差不多大。這是光長年紀不長腦子嘛。他從自己口袋裡掏出證件,「這是我的工作證,我是個演員,我不叫許成安。我只是個演戲的。」


  「你當我們傻啊。」那領頭的男人一把奪過張向陽的工作證,掃了一眼,念了一聲他的名字,「張向陽?」說著把工作證直接撕個粉碎。


  張向陽眼都氣紅了,「你們是土|匪嗎?居然撕我的證件。」


  「我告訴你,我不僅撕你的證件,我還打你呢。這種證件,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給你弄出來。還想糊弄我!」為首的男人一巴掌拍向張向陽的肩膀,力道之大,差點把他打趴下。


  張向陽被其他人按著肩膀,半點不能動彈,硬生生挨了這一掌。他掙扎著,朝那為首的男人道,「我的證件是真的,不信的話你可以去電影院,那裡肯定掛著海報,海報上有我的名字。」


  為首的男人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那張海報,我都看了八遍了。我比你記得清楚。」


  看了八遍腦子還這麼亂,根本就是講不通的二愣子,張向陽絕望了。


  為首的男人剛想再罵,就見街道對面跑過來三人,其中兩人壓王遠山的胳膊,「林哥,公安也帶來了。」


  張向陽沒想到王遠山也被他們給追上了,他嘴角青青紫紫,一看就知道沒少挨揍。


  林哥一把揪住王遠山,和張向陽打了個照面,「你說你倆一個好人,一個壞人。怎麼會同流合污呢?」


  王遠山忙解釋道,「他是好人,他不是壞人。我以前吃不起飯的時候,都是他接濟我的。他真的是個好人。」


  林哥狠狠踢了張向陽一腳,「屁個好人。殺了七個人能是啥好人?」


  王遠山愣了一下,忍不住破口大罵,「你TMD神經病啊,那是演戲,又不是真的……」


  話還未說完,就見對方一陣拳頭雨砸到他身上,王遠山感覺自己的骨頭似乎在錯位。他渾身上下哪哪都疼。


  突然,對方住了手,腳步離他越來越遠,緊接著就是張向陽悶哼一聲,男人的咒罵聲傳來,「我打你個表裡不一的混蛋,一個好人去演壞人,你腦子被驢給踢了呀?」


  張向陽朝他啐了一口,「這是工作,我不演誰演!」


  林哥一巴掌扇到他臉上,「為了工作,你沒底線了唄?」


  張向陽惡狠狠地瞪向對方,「你沒資格說我。像你這樣整天遊手好閒的小混混就是人渣,社會的敗類!」


  王遠山爽朗一笑,「陽子,說得好!」


  林哥氣得不行,一腳踢過去,「他一個爛人,你還捧他的臭腳,你對得起你穿得那身警服嗎?」


  王遠山呸了一口,「神經病,你入戲太深了吧?」


  林哥抹了把臉,氣極反笑,「好啊!你居然敢啐我!我告訴你,王遠山,就沖你倆剛剛哥倆好的架勢,我今天饒不了你。」話音剛落,他的拳頭招呼上了。


  王遠山只覺得自己腦子裡空蕩蕩的,只剩下張向陽大聲制止他們的叫喊聲。


  最後,他被林哥像扔抹布似的扔到地上,很快張向陽那凄慘的叫聲此起彼伏傳到他耳邊。下一秒,他暈了過去。


  等他再睜眼的時候,他眼前一片模糊,好一會兒才漸漸清晰,他只看到他媽媽那張焦急的臉,他想動,卻被他媽媽狠狠按了回去,「別動,千萬別動。你脖子扭了,醫生說你現在只能躺著。」


  王遠山一動不動,只能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獃。


  下一秒,他想到和他一起被打的張向陽,轉了轉眼珠子,焦急地問,「媽,張向陽呢?」


  王母怔了一下,「誰是張向陽啊?」


  王遠山急的不行,「就是跟我一起被那伙人打的那個人?」


  王母看了王父一眼,見對方沖她輕輕搖頭,她回過頭來,輕聲道,「哦,他在隔壁病房。」


  王遠山掙扎著想要起來,卻絲毫動不了,只能認命放棄,「他怎麼樣了?」


  王母沖著兒子道,「他沒事。跟你一樣,不能下床,只能躺在床上。」


  王遠山這才鬆了一口氣,「媽,打我的人被抓了嗎?」


  王母坐到他身邊,搖頭嘆氣,「你是被經過的路人送過來的,等公安趕到的時候,打你的人早跑了。」說到這裡,她挺直脊背,「對了,是誰打你的呀?你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


  王遠山搖頭,「沒有啊。我沒得罪過別人。」


  王父插嘴,「如果真是咱兒子得罪人,為啥那伙人要打張向陽啊?難不成你倆同時把誰得罪了?」


  王遠山皺眉思索良久,想到之前挨打時的情景,他心裡隱約有個猜測,只是不好告訴父母。


  深圳這邊,何方芝已經在火車站見到馬大順了。


  「你找我啥事啊?」何方芝見他不肯在電話里說,非要她過來,實在好奇。


  馬大順嘆了口氣,「是這樣的。之前我們廠跟永潤超市合作。他們的老闆是個香港人。家裡產業遍布各行各業。他想請你幫他做身鳳袍,你看怎麼樣?」


  「就這事你還特地把我叫到深圳來?」何方芝難得失了態。坐火車的時候,她胸口特別悶,總覺得家裡出事了,心慌得不行。脾氣越來越暴躁。


  馬大順倒是對她的態度絲毫不放在心上,拉著她坐到車上,「當然不只是這一件事,還有談合作的事情。」


  「什麼合作?」何方芝蹙了蹙眉。她從來不管兩個廠的事情,照理說馬大順應該跟張向陽說才對。怎麼會特地把她叫過來呢。


  馬大順也沒藏著掖著,直截了當開口,「就是上個月,你從北京寄給我的那幾盒糕點,我拿出來待客。有人想買你的方子。」


  何方芝當即搖頭,「不賣!」突然,胸口一陣刺痛,她捂著胸口,「你給我找個電話,我要打回去問問家裡情況,我總覺得家裡出事了。」


  馬大順也嚇了一跳,立刻道,「現在天黑了,只能到廠里打電話了。」


  何方芝想想也是,「成,那就去你們廠吧。」說著,她突然問,「對了,誰想買我的方子啊?」


  馬大順哈哈一笑,「也是李老闆,他家裡有錢呢。價格一定能讓你滿意。」


  何方芝不置可否,「如果他想在這邊開廠,給我幾成乾股,我還可以考慮一二。」


  馬大順愣了一下,「乾股?」


  何方芝手支著額頭,側頭看他,「是啊。我的方子是獨一無二的。佔三成乾股,也不是不行吧?」


  馬大順想了想,「那你明天親自跟他談吧。反正你明天還要跟他談鳳袍的事情。」


  「成!」


  到了鹹菜廠,馬大順直接帶她到廠長辦公室。


  何方芝把電話打到了團長家,對方聽到她的聲音,立刻把張向陽的事情告訴她了。


  何方芝手抖了一下,差點把電話甩出去,「我馬上坐車回去。」


  說完,她立刻讓馬大順去火車站給她買返城火車票。


  馬大順搖頭,「到北京的火車,一天一輛,下一班車是明天晚上八點。現在還不到年關,火車票不用預定。提前一個小時去,也來得及。」


  何方芝坐在沙發里心神不定地點頭。


  馬大順見她慌成這樣,「怎麼了?向陽出啥事了?」


  何方芝捂著臉,「說是被一群混混打了一頓。人還躺在醫院。」


  馬大順唬了一跳,從沙發上跳起,「啥?向陽被人打了。還是一群混混?那些人為什麼打他呀?」


  「還不是因為他演的那個電影嘛。」何方芝揉了揉臉,側頭看他,「你沒去電影院看啊?」


  馬大順搖頭,自嘲道,「我天天忙著跟條狗似的,哪有那個閑功夫啊?」


  何方芝一想也是,「幸好你沒看,我都擔心你再看出個好歹來。」


  「有那麼邪乎嘛。」馬大順拍著大腿,有點不信。


  他眉頭皺得死緊,看了眼自己桌子上那一摞文件,「我想去看看他,可我實在走不開怎麼辦?」他急得團團轉。


  再過一個多月就過年了,這段時間是廠里最忙的時候。也是生意最紅火的時候。


  何方芝擺了擺手,「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馬大順搓著雙手,一臉歉意,「原本我還想幫你的方子賣個好價錢,誰成想居然出這事了,都怪我!」


  何方芝擺擺手,「跟你有啥關係?我本來也要跟李老闆談鳳袍的事情,方子只是順便,你無需自責。」


  馬大順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陽子到底咋樣了。真是急死人了。弟妹,你到家后,一定要給我發個電報或者打個電話,也讓我安安心。」


  何方芝點頭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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