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第二日一大早, 張向陽送兩個女兒上學。出來的時候,剛好碰到楊老師帶著齊招娣從校長辦公室出來。
張向陽笑著問,「楊老師?您這是讓招娣上學嗎?」
楊老師摸著齊招娣的腦袋, 點頭, 「是啊, 她才十二歲, 能幹啥呀。」
張向陽高興得不行,蹲下來跟齊招娣道, 「那招娣可要好好學習, 不要辜負你楊老師的期望。」
齊招娣雙眼亮晶晶地看著他,重重地『嗯』了一聲, 「我會的。」她抿了抿嘴,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大哥,我以後叫楊蘭心, 爺爺說我的名字特別有意思, 是品質高潔的意思。」
蘭心惠質,可不就是形容女子心地善良, 品質高尚,容貌高雅的么。
張向陽見她這麼喜歡這麼名字,當即改口, 「好, 以後我就叫你楊蘭心。」
楊蘭心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大哥, 大姐在家嗎?我想她了。」
張向陽瞠目結舌,捏了下她的小臉,「你就想她了,不想我啊。」
楊蘭心臉蛋微紅,有點窘迫,小聲道,「也想,不過最想她。」
張向陽搖了搖頭,「你大姐今天要上課,晚上放學才能回來。到時候你到我們家去玩吧。」
楊蘭心搖搖頭,「不了,天太晚了。我周末再到你們家玩吧。」
張向陽站起來,朝楊老師誇道,「這孩子真懂事!」
楊老師也是一臉自豪,「是啊。」
張向陽想起昨晚的事情,「她沒有戶籍也能報名嗎?」
楊老師臉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來,搖頭,「不行。所以我要麻煩你們兩口子,幫我照看這孩子幾天,我準備去她老家把戶籍給遷過來。」
張向陽立刻介面,「行啊,在我們家您只管放心。您什麼時候去啊?」
楊老師想了想,「最快也得明天,我得先去學校請假,然後到火車站買票。」
「成,那您請完假,買完票,就把她送過來。」說話的功夫已經到了家門口,張向陽摸出鑰匙開門,「我不跟您說了啊,我得拿包騎車上學了。不然要遲到了。」
楊老師剛想帶著孩子往自己家走,突然張向陽探出頭來喊住他們,「楊老師,我都忘了跟您說了。」
楊老師和楊蘭心一起回頭,「什麼?」
張向陽看了楊蘭心一眼,把楊蘭心的家庭條件說了一遍,重點是她三個姐姐以及她親娘的奇葩,他一臉擔心,「我覺得你這次去他們家遷戶口,他們家一定會獅子大開口,死命地跟你要錢。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我擔心他們以後需要錢了,會找上門來,你們家勢單力薄的,他們鄉下人口那麼多,很容易吃虧。」
楊老師眯著眼睛思考了一會兒,覺得張向陽說得很有道理。他蹲下身平視楊蘭心,「你以後想回去看你家人嗎?」
楊蘭心思索了一會兒,搖頭道,「不想」
她剛剛說話明顯有點停頓,楊老師也察覺到了,他聲音很平淡,「昨晚,咱們不是說好了嗎?有什麼話直接說,不要藏著掖著。」
楊蘭心絞著手指,微微低頭,「我還有個妹妹。」
「你只想妹妹?不想別人?」
「嗯,妹妹也很可憐!」
楊老師放心了,站起來,摸摸她的頭,看向張向陽,「你有什麼好主意?」
張向陽笑著道,「我看你遷戶口的時候你就不要說是收養的,而是說想給你傻兒子娶個童養媳。他們一聽這樣,也就不好要高價了。還有啊,為了以防他們以後找上門來,你記得把戶口先遷到我們生產隊,落了戶之後,再讓我爹開了證明,把戶口遷到北京來。咱們生產隊誰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就算他們去我們生產隊找人,也找不到。」
楊老師在東方生產隊改造的時候,隊員們只管他叫臭老九,他的名字,除了張大隊長知道,其他人連他姓什麼都不清楚。
楊老師沒想到張向陽考慮得這麼周到,「行。我謝謝你了。等辦完這事,我請你們兩口子吃飯。」
張向陽撓了撓頭,「這都是小事。」他望了眼天,嚇了一大跳,「我得趕緊走了。」
說完,他跑進院子,推著個自行車出來。三兩下就把門給鎖上,然後跨上自行車一溜煙騎走了。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又是半個月。
楊老師終於從東方生產隊回來了,而且還帶回了一個小孩子。
張向陽呆愣了好一會兒,「這位是?」
何方芝白了他一眼,「看這臉型,也知道是楊蘭心的妹妹呀。」
楊蘭心拉著妹妹的手,走到何方芝面前,「大姐,這是我妹妹,今年十歲,叫楊蘭英。」
張向陽沒想到楊老師居然會連她妹妹也接過來,「您這是?」
楊老師擺了擺手,「哎,我是看這孩子太可憐了。」
可不是可憐嘛。縱使給她換上新衣服,可她手上依舊有新舊傷疤,眼角也磕了一個血口子,看結痂的日期起碼得有十來天了。
楊老師重重嘆了口氣,「十歲大的孩子就當大人使喚,我反正是看不下去了。反正我孤家寡人一個,養一個也是養,養兩個也是養,我給了他們家一百塊錢,他們二話不說也就同意了。」
張向陽氣哼哼道,「他們家養女兒就是為了賣錢。」
「你也不用生氣。我看他們家德行,別說一百塊,就是一萬塊,都過不好。這輩子都沒出息。」楊老師撇了撇嘴,他脾氣不算壞,但對於那一家子的作風十分看不慣,把女兒當牛羊,把兒子當金疙瘩一樣寵。男孩不教他頂天立地,吃苦耐勞,將來就是個廢人。
何方芝用手肘搗了下張向陽,心裡暗怪他當著孩子面說這個。張向陽只好閉嘴不言。
何方芝看向楊老師,轉移話題,「不說他們了。您什麼時候辦認親宴啊?」
聽她說這個,楊老師僵硬的黑臉立刻變得如沐春風,「我打算請你們到全聚德吃烤鴨,我記得上回紅葉和紅心不是一直嚷嚷著要去吃嘛。」
紅葉和紅心聽到楊老師提到她們的名字,忙從外圍擠過來,一個拉著一隻手,眼巴巴地瞅著楊老師,「楊爺爺,我們什麼時候去吃?」
楊老師摸摸兩人的腦袋,「這個周末就去。高興不?」
紅葉和紅心拍著巴掌,蹦蹦跳跳個不停,嘴裡直嚷嚷著,「喲喲喲,要去吃烤鴨嘍。」
相比這兩個孩子的鬧騰,楊蘭心和楊蘭英這姐妹倆就要乖巧多了。明明也就大幾歲,可就像兩輩人。
張向陽吵得耳朵疼,提醒兩個孩子,「別吵了,再吵就不給吃。」
紅葉對著張向陽做了個鬼臉,「壞爸爸,你以前說帶我們去吃的。現在居然不讓帶了。」
張向陽臉一僵,跟她解釋,「我這不是忙嘛。」
何方芝拉著紅葉,驚訝地問,「你剛剛叫你爹什麼?」
紅葉理所當然地道,「叫爸爸啊。我們老師說現在都讓叫爸爸,不讓叫爹。叫爹那都是落後。都是不正式的叫法。」
何方芝抬頭看向張向陽,「是這樣嗎?」
「啊,對!」張向陽點頭。
楊老師也插了一句嘴,「城市都叫爸媽。叫爹娘那都是落後了。」
媽?何方芝驚了一下。前世,媽媽都是管事婆子的代稱。
「對了,你們以後要叫他們阿姨和叔叔,可不能叫大哥大姐了。都差輩了。」楊老師突然想起來,對兩個孫女交待起來。
楊蘭英立刻改口,「好,張叔叔,何阿姨。」
楊蘭心有點叫不出口,在別人眼巴巴的注視下,她攥著小拳頭,低聲喊了聲,「張叔叔,張阿姨。」
何方芝和張向陽對視一眼,齊齊道,「快別這麼客氣。這麼乖,到時候我給你倆包紅包。」
很快到了周末,楊老師請了一些好友到全聚德慶祝。
全聚德的烤鴨不便宜,一般人都是一年才吃一回。這次能把宴席擺在這兒,也足見楊老師對兩個孫女的重視。
等楊老師介紹完孫女后,大傢伙肚子都餓了,紛紛開吃。
其他人只顧著低頭吃烤鴨,張向陽卻一直往後看。
何方芝順著他的視線往後掃了一眼,那一桌都是楊老師請來的舊友,「你看什麼呢?」
張向陽指著一個禿頂的老頭子,「看見沒?那個是我們學校的系主任。人送外號一塊五(無)。」
這外號的意思就是頭頂有塊地方什麼都沒有,很符合禿頂的形象。
何方芝『噗嗤』一聲樂了,「你們也太不尊師重道了。對了,他姓吳啊?」
「還真是一點就透。」張向陽皺巴著臉,「前些天,我第一節沒課,送兩個孩子上學,出來的時候剛好遇到楊老師,多說了兩句。就遲到了。剛好那天是他的課,他罰了我站了一堂課。還讓我在大教室里當著好幾個班級的面表演什麼是誠懇的道歉。」
何方芝心疼地握著他的手,「要不然以後我來送孩子上學吧。」
張向陽看著她的肚子,「沒事兒。那小學里的孩子那麼淘,玩起來沾前不顧后的,要是撞到你可咋整?還是我送。」
何方芝摸著肚子,點了點頭,又問他,「那後來呢?」
張向陽苦著臉,「後來他就記住我了。只要是他的課,他頭一個點的就是我。」
「哈哈哈」何方芝笑得前仰後合,「你這是被他記住了呀。恭喜你。」
張向陽可沒覺得這是好事,嗔了她一眼,「我怎麼覺得你在幸災樂禍,你到底是哪頭的呀?」
何方芝見他板著臉,拚命壓住嘴角的笑意,「我當然是你這頭的呀。你以前不是跟我說的嘛。當明星,最怕觀眾記不住你。黑紅也是紅。你被老師記住了,說不定以後演戲,他會向劇組推薦你呢。」
張向陽不信,「他會推薦我?怎麼可能呢?」從來沒聽說過誰會推薦不喜歡的學生。
何方芝握著他的手,給他點力量,「很有可能啊。他成天把你掛在嘴邊,說明是入心了。只要你以後好好表現,無論他怎麼批評你,你都虛心接受,並加以改正,長此以往,他對你的壞印象就會慢慢轉變成好印象。」
張向陽低頭想了一會兒,竟覺得她說得還挺有道理,「那我聽你的,誰讓你是宅斗專家呢。」
宅斗專家?這話她可不愛聽,何方芝氣得在他胳膊上扭了一下。
張向陽疼得皺了下眉頭,然後回頭瞅了一眼,「那我去敬他一杯。」
何方芝點頭,「行,去吧!」
張向陽站起來,收斂了臉上的笑意,理了理衣服,端著酒杯,慢慢走了過去。
這副架式倒真有種要見重要領導人的正式感。
何方芝見兩人聊開了,收回視線,繼續吃菜。
楊老師帶著兩個孫女敬過一圈酒,收了無數個紅包。他讓兩人把紅包收好,然後坐到位子上吃飯。
何方芝趁機問楊老師,「那位吳老師是怎麼個情況?」
楊老師抬頭掃了眼她指的方向,「我們家蘭心說你是她認識的人中最精的,我以前還不信,現在我信了。你居然能從這麼多人中找出他來。你可真行啊。」
何方芝可當不起他這句誇,忙跟他解釋,「他是張向陽的老師,不是我猜出來的。」
楊老師恍然大悟,「我把他叫來,就是想介紹他跟張向陽認識的。」
何方芝側頭看他,「你不知道吳老師是表演系的主任啊?」
楊老師愣住了,「這我哪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京都電影學院的教授。他們學校那麼大,幾千個學生,我哪知道他們還認識呀。」楊老師突然一樂,「不過認識也好。認識才好照顧,說不定吳主任還能給他個高分。」
何方芝嘴角直抽抽,把張向陽遲到的事跟他說了,「第一印象都不好,我看他未必會照顧。」
楊老師拍著巴掌,有點懊悔,「早知道我那天就不拉著向陽聊天了。」他直起身子,看了眼吳主任那邊,「要不我跟他解釋解釋?」
何方芝擺手,「不用了,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天了,沒有必要。」遲到就是態度問題,怎麼解釋都圓不過去。
楊老師一想也是,「現在都是畢業後分配工作,你要勸勸向陽,讓他別跟老師對著干,對他沒好處。」
何方芝點頭,「好,我知道了。」
時間回到張向陽剛端著酒過來的前兩分鐘。
吳主任正吃著菜,心裡肉疼剛剛送出去的十塊錢見面禮,暗自思量要多吃些,爭取把本給吃回來。
他正吃得滿嘴都是油,聽到旁邊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他,「吳主任?」
吳主任一回頭,對上的就是張向陽那張年輕帶笑的臉。他放下筷子,登時冷了臉哼了一聲,「你怎麼在這兒?」
張向陽笑著解釋,「我跟楊老師認識。我在那桌看到您,特地來敬您一杯。」
吳主任還沒說話,旁邊也是老師模樣的男人道,「老吳,這是你學生啊?還挺有禮貌。」
吳主任冷著臉,「禮貌還能遲到?」說完端起酒杯朝張向陽道,「喝一杯就回去吧,別以為討好我,我就能給你高分。」
張向陽:「……」他還真沒這麼想過。
不過他也不好明說,他其實並不在意他給他打多少分吧?他舉著酒杯敬吳主任,「沒事,您最是公平公正,哪裡是一杯酒就能收買的。」
吳主任高興了,一飲而盡,嘴裡嘟噥一聲,「這話還差不多。」可緊接著又覺得他說的話有點不太對勁兒,「你這是給我戴高帽呢?」
「沒有沒有。我是聽人說,您是個特別講理的老師。」張向陽笑著擺手,心裡暗暗發苦,這怎麼剛說兩句話就不高興了?
擔心惹他生氣,張向陽也沒敢多待,拿著空灑杯回了自己座位。
何方芝見他臉色難看回來,忙問,「怎麼樣?」
張向陽把剛剛的對話學了一遍給她聽。何方芝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但楊老師倒是知道的一清二楚,「我記得他是文|革剛開始那會兒就被打倒的,實打實遭了十年的罪。後來,他老婆帶著孩子改嫁了。那后爹不好,虐待孩子,沒幾年也死了。他的處境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張向陽是知道吳主任也是改造回來的,但不知道他這麼苦,「他為啥被打倒?」
楊老師嘆了口氣,「還能為啥?他性子犟,又有點小心眼,生活方面又摳搜,得罪的人太多了。」
張向陽心裡很不是滋味,「其實他也挺好的。就是為人太刻板一點,喜歡跟人摳字眼。」
楊老師很認同他的話,「他現在的性子已經溫和多了,十年前,如果有人敢遲到,他可不是罰站做檢討這麼簡單,他直接就給判不及格。讓你重修。」
「這麼狠?」何方芝滿臉不可思議。平時上課表現佔總體成績的四成,考試佔六成。一百分的卷子,六十分及格。誰能保證考試考滿分啊。所以只要老師平時成績打零分,你就得重修。
張向陽摸摸胸口,聽得心驚膽戰,「所以我還挺幸運的哈。」可不是幸運嘛。
何方芝一臉同情地看著他,拍拍他的肩膀鼓勵他,「所以你還是多多討好他,讓他喜歡你吧。」
楊老師對她的話很認同,「你的成績好,將來的履歷也好看,到時候畢業后也能分配到好一點的單位。聽你媳婦的話,沒錯!」
張向陽握了握拳頭,「行,我肯定把他當親爹一樣伺候。」
說完,他眯著眼睛看著吳主任,眼裡冒著躍躍欲試的火花。
正在吃烤鴨的吳主任無端打了個寒顫。四下望了望,見大傢伙都在吃烤鴨,他立刻加快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