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 49 章

  時間如白駒過隙, 轉眼間到了年底。


  東方生產隊的隊員們都在等著分紅。何方芝卻依舊窩在家裡不肯出來。


  她現在好不容易有騰出時間來學習,自然什麼事都不肯搭理。


  楊素蘭偶爾過來找她,發現她都在看書, 便也不在來了。


  晚上下班回來, 張向陽聽村口的幾個隊員說隊里的分紅已經開始發了, 他立刻轉道去了大隊倉庫。


  早上這裡還人擠人, 隊伍排到大路,到了下午已經少了一大半。


  他進院子的時候, 剛好看到幾個隊員歡天喜地地出來。


  看他們臉上洋溢的笑容就能猜到, 今年的工分一定比去年多。


  「喲,陽子來啦!」張向陽等了不到一個小時, 就輪到他了,會計看到他過來, 臉上堆滿了笑,「多虧了你呀, 要不是你幫隊里賣那些濕花生, 今年的分紅也不會漲了一半。大傢伙都感激你呢。」


  張向陽原本想謙虛幾句,可誰成想張大隊長在旁邊哼了一聲, 「這些都是他應該做的。你不用誇他。」


  一隊隊長笑道,「大隊長,話可不能這麼說。陽子這是給我們生產隊辦了好事, 當然要獎勵。你呀, 也別總以為陽子還像以前一樣混不吝, 我看他這幾個月就變得挺好。天天一大早就起來去上班, 回來后還下地掙工分。這樣的兒子,你還有啥不滿意的?」


  「就是就是!大隊長,你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六隊隊長也附和著。


  張大隊長老臉一紅,訥訥不言。


  張向陽忙道,「沒事兒,我爹說我也是為了我好。他這是擔心我犯錯誤,我知道的。」


  「哎喲,陽子真孝順。」二隊隊長也湊熱鬧。


  張向陽擺擺手,看向會計,「今年我們家能分到多少錢啊?」


  張向陽的糧油關係已經不在隊里,所以他不需要分糧食,但是他掙的工分是可以計在他們家的。


  「你能領到一百一十八塊六毛錢。」會計把他和何方芝的工分本都拿給他看。張向陽翻開他的那本從上至下掃了一眼。


  從這工分本上看,原身在八月前,幾乎沒怎麼出過工啊。


  他又翻了他媳婦這本,除了躺在炕上那半個月,其餘時間都是天天不落,一天也沒少過。


  張向陽彎腰在領錢的那一欄簽字。


  領完錢后,張向陽把那一百塊錢遞給他爹,「爹,這一百塊錢先還您。剩下這十八塊六毛錢,我領回去當家用。」


  張大隊長接過來,臉色好看多了,讓張向陽陪他一起走回去,「明天是周末,我們家要主持分家。你和你媳婦都過來。」


  張向陽呆了一瞬間,頗有幾分無措,「我娘,她?」


  張大隊長擺了擺手,「不用擔心你娘,只是分家,又沒說不讓你孝順她。」


  張向陽笑著點頭,「那就好!」他還真的擔心他娘會鬧。他娘要是鬧起來,他爹也招架不住。


  「宅基地,我也給你批好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蓋?」張大隊長背著手,看著他。


  張向陽怔了怔,他想了想,「爹,暫時不蓋。我還打算考大學呢。如果沒考上,我再蓋房子,如果考上了,房子蓋在那裡也是浪費。」


  張大隊長挑了挑眉毛,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可對上小兒子那認真無比的眼神,登時就怒了,氣得拍了他一下,「你傻啊?那些都是謠言,誰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再說了,你現在已經有穩定工作了,就算你考上大學,不一樣還要工作嗎?何苦費那事兒。」


  張向陽撓了撓頭,他沒想到他爹會這麼想。他跺了跺腳,竟學起原身撒起潑來,「爹,你怎麼能這麼落後。大學生不比中學生光榮啊?您說您,還是大隊長呢,思想咋這麼落後呢。」


  張大隊長哼了哼,「你還知道你是中學生啊。你連高中都沒上過,你考個屁啊!」他拍了下自己的腦門,頗有幾分懊惱,「我也是被你氣糊塗了。你有幾斤幾兩,我還能不知道嘛。當初你那初中也是為了躲避幹活才去念的。你要考就考吧。反正你也考不上。」說完,甩袖走了。


  張向陽看著他爹背著手溜溜達達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就知道他爹對他考大學一點信心都沒有。


  他輕輕嘆了口氣,正準備轉身離開,可誰成想,身後居然站著兩個男人。


  「林岳川?你來領分紅啊?」張向陽很自然地跟他打招呼。


  林岳川一臉抱歉,「剛才無意間聽到你和大隊長說話,上面沒有恢復高考的消息?」


  張向陽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只能含糊不清道,「上面兩派一直在爭吵,我爹也沒有信心。但是學習是無止境的,所以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不能放棄學習。」


  林岳川怎麼說也是他半個老師。張向陽還是希望他能考上大學的。


  林岳川臉色有些蒼白,他旁邊的男知青同樣如此。兩人對視一眼,朝張向陽道了聲謝就離開了。


  張向陽到了家裡,看他媳婦在學習,自己到灶房做飯炒菜了。


  「媳婦,快過來吃飯吧。」張向陽把飯菜端上桌,擔心飯菜一會兒涼了,哪怕他媳婦學得很認真,他也不得不開口。


  何方芝從屋裡出來就看到紅葉和紅心正乖巧地坐在飯桌前等著吃飯。


  何方芝給兩個孩子盛飯,又給張向陽盛,朝他展顏一笑,「辛苦你了。」


  張向陽接過碗,「客氣啥。你現在的功課得抓緊了。以後早飯和晚飯就由我來做吧。」


  何方芝有些猶豫,張向陽笑著擺手,「你放心,家裡沒有別人。讓兩個孩子也別出去亂說。」


  紅葉和紅心齊齊低下了頭。


  見兩個孩子面色難看,連白米飯也不肯吃了,何方芝有些擔心,忙問,「怎麼了?」


  紅葉抿了抿嘴,雙手從碗上拿開,縮到腿彎處。


  張向陽摸摸她的頭,「怎麼了?不好吃嗎?」


  紅葉抬頭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她娘,輕輕點了下頭,「沒有娘做的好吃。」


  何方芝剛想說,以後她來做。


  可張向陽卻蹲下身,把兩個孩子摟進懷裡,「你們啊,真是慣壞了。」他指著那一碗白米飯,「這些糧食全是爹娘辛辛苦苦掙來的。你娘為了讓你們以後有更好的生活,不得不學習。你們要體諒她啊。」


  紅葉看了眼何方芝,眼裡有些猶豫。


  紅心癟著小嘴,從張向陽的懷裡走出來,跑到何方芝懷裡,「娘!」


  紅葉也走過來,抱著何方芝的腰,「娘,我以後一定乖乖吃飯。再也不說爹做的飯難吃了。」


  何方芝摸摸兩個孩子的腦袋,「你們放心,等娘考上大學了,一定天天做飯給你們吃。」


  紅葉重重點了點頭,然後走到自己座位上,開始吃飯。


  吃完飯,何方芝繼續回房學習。張向陽收拾好碗筷,督促兩個孩子洗完腳,催她們上床。


  一切妥當之後,他才回到炕上,開始複習功課。


  兩人一個在炕上,一個在床頭柜上,認真看書。


  到了十點,何方芝眼睛都酸了,才開始端水洗腳。


  張向陽也放下自己手裡的書,看著他媳婦嬌美的側顏,跟她講話,「媳婦,你有沒有覺得紅葉和紅心有點變了?」


  何方芝輕輕點了下頭,「由儉如奢易,由奢入儉難。她們還都是孩子,心性還小。我們要有耐心才行。」


  前世,她連婚都沒結,自然也沒有教養過孩子。她的成長經歷也不具備參考性。所以她對兩個孩子頗為寵溺,倒是張向陽卻很有原則。


  不得不說,沒有人是完美的。她和他也不例外。


  「所以啊,你別看到孩子哭,孩子鬧,孩子不高興,你就沒轍,你要堅持自己的原則。寵孩子相當於害孩子。她們還小,多吃點苦,也是好的。」張向陽訓起人來竟也一本正經。


  何方芝已經好久沒被人這麼批評過了。她尷尬了好一會兒,羞得滿臉通紅。她掐著自己的手指,「那我以後不干涉你教孩子。」哎!


  「那我明早要給她們吃紅薯,你沒意見吧?」張向陽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


  何方芝眉毛都要豎起來了,「她們胃不好,要不你給他們煮點白米粥吧?」


  張向陽鬆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嚇死他了,他還以為他媳婦不讓他做粗糧呢。


  「行!」張向陽一口答應,又解釋一句,「咱家的細糧也快沒有了。你掙那點錢還要留著以後用,我掙的錢暫時也不能變現,咱們還是省著點花吧。要是把兩個孩子養得太嬌氣了,將來她們遇到一點打擊都承受不住,那才是害了她們呢。」


  張向陽從來不認為女孩子要嬌養。挫折教育是不分男女。而且他們現在的家境也不足以讓他們頓頓都是細糧,那樣太招人眼了。


  何方芝低頭想了會兒。


  前世,她有好幾個好姐妹,嫁出去之後,因為生活過得不如意,就開始怨天尤人,一日比一日蒼老。或許她們就像張向陽所說的,是溫室里的花朵,經不起外面的狂風驟雨,所以才會那麼快就枯萎。


  倒是她那位比她還要狠的姐姐,從御女一路升至貴妃。手段和家世自然都是她的依仗,但她的抗壓能力也確實遠非常人。


  何方芝再抬頭的時候,很誠懇地跟他認錯,「你說的對。我以後一定會改正。」


  她確實不該因為兩個孩子以前過得太苦,現在就一個勁兒地補償。把她們養得連他爹這種普通廚藝水準都接受不了。這麼嬌氣的女孩子以後的路恐怕也走不遠,她這不是愛她們,而是害她們。


  張向陽見她這麼鄭重,忙擺手,「你不用這麼自責。咱倆誰也沒有當過父母,都是摸著石頭過河。我看見你做的不對,就要指正。你看到我做的不對也要指正。這樣孩子才能在正確的軌道上成長。」說著,他握住她的手。


  何方芝回握住,「你說的對。」


  說完,她鬆開手,端著洗腳水出去了。


  張向陽看著手心裡的熱度,失落不已。


  等人進來了,張向陽把今天領到的錢和他爹說的話講給她聽。何方芝把錢收起來,「那我們明天應該能還完錢了。」


  張向陽點了點頭。


  何方芝爬上炕,躺下后,剛閉眼準備睡覺。她手上突然多了一點溫度。


  她睜開眼側頭看他,「還有事?」


  張向陽輕輕靠過來,兩人臉對著臉,間隔不過一指距離,近到何方芝能感受到他鼻息之間的熱度,她面色發燙,「你?」


  張向陽微微抬頭,在她嘴角吻了一下,又飛快鬆開,「晚安!」


  何方芝怔了怔,下意識回了他一句,「晚安!」


  張向陽抿著嘴,心裡像吃了蜜一樣的甜,她剛剛沒有推開他。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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