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 48 章

  如何方芝所料, 沒過幾天,東方生產隊的牛棚里又多了新的壞份子。只不過,不是一位, 而是兩位。


  一位面白無須的老人家和一位正當妙齡的姑娘。


  那姑娘滿臉的麻雀斑, 密密麻麻瞧著十分嚇人。


  張向陽看到這姑娘的時候, 都有點不可相信, 這姑娘居然是李學生心儀之人。他皺眉盯了她許久,發現她的皮膚雖然嚇人, 可五官卻是清麗脫俗的。


  張向陽湊到他媳婦旁邊小聲道, 「媳婦,這人是不是過敏了?」


  何方芝的視線一直停留在那個老人家身上, 聽到他的話,掃了那姑娘一眼, 只是略微怔了怔,點了點頭, 「應該是。」


  張向陽朝四周望了一眼, 大傢伙對這姑娘全都露出嫌惡樣,多看一眼都不願。這避之不及的態度應該是她最想要的吧。


  他側頭看向媳婦, 「這人挺小心的。」


  見媳婦的視線落在那老人家身上,張向陽頗有幾分不解,「怎麼了?」


  何方芝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說這人是什麼人?」


  張向陽看了那老人家好幾眼, 眉頭蹙了好一會兒。這人該不會是個太監吧?


  他把猜想告訴媳婦。何方芝卻搖頭, 「我猜他是個唱戲的。而且唱的還是旦角兒。」


  旦角兒?那豈不是和梅蘭芳一樣, 是女扮男裝嗎?


  張向陽仔細打量他的身板,這才發現這人是真的很瘦,骨架很小,如果不看那張老樹皮一樣的臉,他佝僂的身軀確實如女人一樣羸弱,一陣風就能颳倒似的。


  周圍看熱鬧的人全都散了,何方芝特地湊到張大隊長身邊,「爹,這兩人是爺孫嗎?」


  張大隊長搖頭,「不是。他們是師徒關係。」


  回去的路上,何方芝側頭看向張向陽,「你不是想當戲子嗎?不如想個法子拜那老人家為師。」


  張向陽頗有些哭笑不得,他耐心跟她解釋,「媳婦,我說的是拍戲,不是當戲子。」


  何方芝擰眉,「有什麼不一樣嗎?拍戲的不就是戲子嗎?」


  張向陽這才發現,他媳婦從來沒見過電視,她哪裡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他轉了轉眼珠子,在腦子裡琢磨該怎麼跟她解釋,「咱們以後,會有一種特別的東西,可以放出人的影相,但是不是那種戲曲。就比如說那些前人寫的小說。可以讓人用白話文演繹出來。這是新的表演形勢。就跟那電影里的人物似的。我想當那樣的演員。不是戲劇那種形式。」


  何方芝立刻恍然大悟,只是她想到之前看的那電影,覺得他未來面對的困難會很大,「那你得好好磨練演技。」


  張向陽沒想到她會認為他演技不夠。頗有點傷了自尊的感覺。


  何方芝很快察覺到他的變化,卻絲毫沒有顧忌,「你也說了,你前世混得並不好。除了有人給你使絆子,還有一點,你的演技並沒有好到讓人非你不可的地步,否則人家也不會輕易將你捨棄。」


  張向陽聽了若有所思。他原以為自己一直沒紅,就是因為對方勢力太大。明明他學的就是表演專業,屬於科班出身,可那些導演畏於對方的權勢根本不肯給他機會。現在聽她這麼說,他心裡倒是有了感慨。


  「不過就那天看到的電影來看,你的演技比那些人好多了。」何方芝又補充道。至少這人在她面前演了一個多月。演技還是不錯的。只可惜沒有好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你樣說,我心裡好受多了。」張向陽一顆心像是被人塞了棉花糖,又甜又暖。瞧吧,貶一下,再誇一句,這就是會說話的人。


  他回頭看了眼那個老人家,「你剛剛出的主意,我仔細想想,倒也不錯。雖然電影和戲劇不太一樣,不過都是表演形式。那位老人家對演戲的領悟也比我透徹,我一定要想法子讓他教教我。」


  何方芝點了點頭。


  等張向陽去上班,何方芝背著竹簍到河渠那邊撿柴禾。現在已經入了冬,不需要再下地了。


  楊培華依舊在河渠邊上放牛,看到她過來,他立刻起身。


  何方芝立刻把生產隊又來了兩個壞份子的事情告訴他。


  楊培華看著村口的方向,聲音發澀,「什麼時候才能恢復真正的平靜呢?」


  何方芝見他誤會了,忙給他解釋,「那兩人是從別的生產隊調過來的。不是新的壞份子。」


  楊培華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何方芝試探著問,「楊老師,我看那位老人家似乎是個戲劇大家,我家那位想當演員,所以等您跟那人接觸深了,能不能幫我探探他的口風啊?」


  楊培華一臉震驚,「你男人是不是瘋了呀?戲子可是要挨批|斗的,會被定為壞份子的。他好好的日子不過,這是抽哪門子的瘋呀。」


  見她一臉懵懂好似根本不知道這事情的嚴重性,楊培華立刻跟她解釋,「你在電影院看的那叫樣板戲,都是由數字幫扶持的。上面馬上就要恢復高考,你讓他別拿自己的前程開玩笑。」


  何方芝原以為那個老人家被定為壞份子是因為他犯了事,可誰成想,只因為他是戲子。


  她陪著楊培華聊了好半天,才知道原來壞份子的定罪如此隨便。


  等晚上,張向陽下了班,何方芝才把楊培華的事情告訴他,「看來你還是別跟他學了。生產隊人多眼雜,並不比縣城安全多少。等他恢復身份,你再請專業老師請教吧。」


  張向陽想了想,決定按兵不動。他側頭看了眼他媳婦正在翻看的課程,笑著道,「今天我跟我一個同事打聽,他哥哥就是中學老師,我請他幫忙,幫我們聯絡下實驗室,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去做物理和化學實驗。」


  何方芝雙眼冒著光,「真的啊?」她把自己的物理本子,翻了翻,「瞧見沒?這些夾了的頁數全是我不懂的。到時候我一定要親眼看看,到底能不能真的通電。」


  張向陽看了看油燈,嘆了口氣,「也不知道咱們這邊什麼時候能通上電。天天晚上都點油燈真的很傷眼睛。」


  何方芝斜睨了他一眼,「你去問問咱爹唄?他不是大隊長嗎?應該知道吧?」


  張向陽望了眼外面的月色,朝她道,「那你先看書,我去問問。」


  說著,轉身出了房間,往老房那邊去了。


  到了老房,一家人都還沒睡呢。張向民不在家,今天是他去省城學車的日子。楊素蘭正在灶房燒水,紅根趴在桌子上寫字,紅進在旁邊搗亂。張母和張大隊長正在堂屋剝玉米棒子。時不時看著兩個孫子打打鬧鬧。


  張母見小兒子回來,忙站起來,「怎麼這麼晚過來?」


  張向陽笑著回她,「我這不是好些日子沒來看您,想您了嘛。」


  張母樂得合不攏嘴。拉著他的手,想要他跟著進屋。


  張向陽拍了下她的手背,朝張大隊長道,「爹,我想問下,咱們生產隊什麼時候能通電啊?方芝天天點油燈納鞋底,太傷眼睛了。」


  張大隊長瞪了他一眼,摸出自己的煙袋鍋子,又摸了盒火柴點上。煙霧瀰漫間,他吞雲吐霧,幽幽嘆息道,「你以為我不想通電啊?上面卡得太緊了。我跟上面說了無數次。可現生產隊都在等消息,我能有什麼辦法。」


  張母嗔了他一眼,「你凶什麼啊?咱兒子不就是問你一句,你居然發這麼大的火。」


  張大隊長哼了一聲,「還不都是因為他?!」


  張向陽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嘴裡嘟噥著,「關我啥事。上面不給我們生產隊通電,又不是我害的。」


  「你忘了吳克明了?」張大隊長氣得臉色鐵青。


  「吳克明?他是誰啊?」張向陽更是懵了。


  張大隊長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張母拍了下小兒子的胳膊,在旁邊小聲嘀咕,「你這傻孩子,那吳克明就是魏玉紅的姘頭,被你和趙志義親自捉姦的。他爹現在當了公社的主任,處處拿你爹開刀,你爹受了他不少窩囊氣。原本這個月該輪到咱們生產隊通電的。可他硬是不讓,你爹正氣著呢。你呀,這回可是闖了大禍了。」


  張向陽這才恍然大悟,緊接著又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了,「那吳克明的爹不是大隊長嗎?咋還成主任了?」


  張母長吁短嘆了一陣兒,才慢慢跟他解釋,「那吳安國當大隊長的時候,手段就非常狠辣,為了爭行進,每年都把生產隊的糧食全部上交。偏偏他又是上面直接選的大隊長,底下的社員也不敢輕意得罪他。家家戶戶都吃個半飽,聽說他們生產隊每年都餓死人。偏偏在所有大隊長裡頭,他的業績最出眾。主任的位置就落到他頭上了。這不,你爹間接害了他的兒子。你說他能不報復咱家嗎?」


  張向陽訥訥地,走到張大隊長身旁,「爹,你要是氣的話,就打我兩下吧。可彆氣壞了身子。都是我的錯,如果我能用溫和一點的方法。也不至於讓您受他的窩囊氣了。」


  自從張大隊長當了大隊長一直都是讓底下的隊員們吃得好穿得暖,哪怕被上面罵,他也硬著頭皮抗下來了。張向陽還是很敬重這樣一位老人家。


  張大隊長疲憊地擺了擺手,「算了。我原本跟他就不對付。哪怕沒有你,他也會給我使絆子。」他看著小兒子,嘆息一聲,「這事也給了我一個警醒。凡事不能只想著辦好事。有時候也要討好上級。如果上級對你不滿意,是會給找你麻煩的。」


  他這大隊長幹得都是得罪人的活。為了能讓鄉親們吃飽,他也不後悔。鄉里鄉親的,他可不能讓其他人戳他的脊梁骨罵。可他小兒子不能像他這樣不懂得變通。如果上級對小兒子不滿意,小兒子這牛脾氣,很有可能會一氣之下,說不幹了呢。那他這錢可就打了水漂了。他堅絕不能讓這事發生。


  張向陽聽進去了,一個勁兒地點頭,「爹,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工作,絕不讓您的錢白花。」


  張大隊滿意地笑了,「那就好。爹,現在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爹,要不你跟上面的領導告狀,就說那吳安國蓄意報復。」張向陽試著出主意。


  張大隊長搖頭,「吳安國就是他提拔上來的,他們才是一條船的人,怎麼可能會聽我的呢。」


  張向陽想了想,覺得這事也不急,左右很快公社就會被廢除,到時候那吳安國在哪還不知道呢。


  「天晚了,你早點回去吧。明早你不還要早點上班嗎?」張大隊長催他。


  張向陽站起來,「好,爹,娘,我回去了啊。」


  說著他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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