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張向陽老老實實道, 「這裡面的鹹菜是我媳婦做的。可外面的瓶子,我弄不到這麼多,你有沒有主意?」


  彭家木原先以為張向陽回收玻璃瓶是想省點錢, 可誰成想是因為弄不到更多的。


  他想了想, 「不如弄成塑封袋?這樣還能節省開支。」


  張向陽搖頭反對, 「蔬菜公司賣的就是那種低檔的, 裡面用的材料非常少。像這種用的材料多,汁子也比那些多, 當然要用玻璃瓶來裝更好。」


  他想了想半天, 突然道,「你說能不能去縣城找人收瓶子?」


  這個年代的玻璃瓶造型幾乎差不多, 都是做罐頭用的瓶子。


  彭家木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我這就去縣城找人, 我跟你說我有個朋友就在舊貨回收站工作的。到時候我讓他收貨的時候,幫我們留意那些完好無損的。」


  張向陽突然眼前一亮, 他終於找到一個來錢的路子。


  這年代剛好是文|革, 有許多違禁物品都被收到舊貨回收站,說不定他能從中撿露。


  他湊到彭家木耳邊小聲道, 「我跟你一起去。」


  彭家木瞅著他這發亮的眼神,懷疑地看著他,「你老實跟我說, 你又憋著什麼壞呢?」


  張向陽撓了撓頭, 「彭哥看你說的, 我就想去裡面買點有用的書本, 哪有你想的那麼壞。」


  彭家木眉頭皺起來,一臉不信,「真的假的?」他會這麼老實?


  張向陽給他解釋,「我家裡只有一套高中書籍,我想去找找看。」


  彭家木見他表情嚴肅終於信了。不過頓了頓,他又道,「我還以為你想去裡面撿露呢。」


  張向陽:「……」他尷尬地笑了,「彭哥去撿過?」


  彭家木倒也沒瞞他,「當然去過。我那個朋友之所以去那個地方工作,為的就是想撿點露。可惜,啥也沒撿著。」


  張向陽一顆火熱的心立時涼了半截。


  到了周末休息,張向陽和彭家木各自騎了一輛自行車去了縣城唯一一家舊貨回收站。


  這箇舊貨回收站幾乎什麼都收,書本,鐵器,木材,玻璃,甚至連磚頭瓦片都有。


  彭家木見張向陽找他朋友馬大順在邊上說話,他隨意逛逛,最終走到書本那一堆找東西。


  他想要找書本倒是真的。後年就會有高考消息傳來,到時候這些書本可是搶手貨,到時候他賣出去,也能從中掙到一筆錢。


  他在那邊挑挑揀揀,只要是高中書籍,他都要。


  彭家木囑咐完朋友,就過來找他,看到他已經找了一堆書,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陽子,你要這麼多書幹什麼?」


  張向陽解釋道,「我們生產隊有那麼多知青,我想著把書拿回去,看看他們需不需要。」


  彭家木朝他豎了個大拇指,讚不絕口,「兄弟,你這人真會鑽空子。」


  如果上頭真的恢復高考,那張向陽可就賺翻了。


  張向陽嘿嘿笑,彭家木也過來幫他忙。


  張向陽在這堆廢書里繼續翻找,頭也不抬就問,「你朋友怎麼說?什麼時候能弄到?」


  彭家木小聲道,「咱倆算是幸運了。本來昨天他就準備把收到的瓶子都打碎,今天賣出去。可誰成想,昨天上面臨時過來檢查,耽誤他一天時間。這不,他現在正在把袋子全倒出來,幫我挑呢。」


  張向陽驚喜萬分,「這麼巧的事情居然被咱倆給趕上了。」


  彭家木哈哈大笑,他眼睛本就小,這麼一笑,居然成了一條線了。


  兩人正在這邊忙活著,突然張向陽從中抽到一張捲軸。他心裡一突,試著展開一點,發現居然是一幅水墨竹畫。


  彭家木發現他沒動靜,也湊過來看,「這畫是真的嗎?」


  兩人在下面找落款,辨認了半天也沒看懂這字到底是什麼字。


  彭家木搖了搖頭,「這畫即使是真的,現在也不值幾個錢。」


  張向陽有些詫異,「那你過來撿什麼露?」


  「當然是金銀啊。」彭家木小聲道,「金銀到哪什麼時候都能賣得上價。雖然現在的銀器不值幾個錢,不過將來就不一定了。」


  這年代的銀價低到離譜,就像銀元,銀行才收一塊錢一個,到後世起碼能賣幾十萬,稀有的如袁大頭能賣至幾百萬。


  張向陽看他,「那你怎麼不去鐵器那一堆里翻找?」


  彭家木撇了撇嘴,「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嘛。」他指了指外面,「我朋友肯定早就翻過了。」


  張向陽一想也是,他站起身,「我去找你朋友要個麻袋。」


  彭家木點頭。


  張向陽饒過好幾個廢品堆,終於在最裡面的地方找到正在翻找玻璃瓶的馬大順,「能給我一個麻袋嗎?我挑的書有點多。」


  馬大順回頭,看到是他,笑得一臉憨厚,「成,你等著。」


  說著去裡屋找麻袋。


  正在此時,從外面溜進一個瘦小男子,他貓著腰,兩眼滴溜溜地轉,看到張向陽的時候,眼睛一亮,湊到他面前小聲問,「聽說這裡收銀元比銀行貴一毛錢,是真的嗎?」


  張向陽還沒來得及答話,馬大順就從屋裡出來,他的手裡拿著一條嶄新的麻袋。


  張向陽一臉尷尬,朝那個瘦小男子低聲道,「你找的人應該是他。」


  馬大順在瘦小男子身上隨意掃了一眼,就把視線落在張向陽身上,原本憨厚的氣質抖然間變了,那平靜的眼神化成利劍一樣往他伸上扎。


  張向陽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他撞上馬大順收銀元了,對方該不會想殺他滅口吧?張向陽忍著心裡的不適,接過馬大順遞過來的麻袋,飛快跑到書本堆那邊把這事告訴了彭家木。


  彭家木也意外地很,原來這就是馬大順一直不肯換工作的原因。


  張向陽趴在木材堆警惕地瞅了眼外面,然後朝彭家木道,「他該不會記恨我,要把我滅口吧?」


  他這倒霉催的。咋碰上這事兒了呢。看馬大順那樣子應該是老手了,為了不讓人知道,對方還真有可能殺人滅口。


  彭家木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在這等著,我去找他。」


  張向陽點頭。他看著彭家木拉著馬大順到旁邊說話,也不知兩人說了什麼,馬大順突然抬眼往他這邊掃了一眼。


  張向陽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如果對方真的想殺他,他反擊回去倒也說得通。可對方的心思,他摸不透。就這麼去寫舉報信,好像有點太缺德了。


  而另一邊,彭家木等那瘦小男子走了之後,才湊過來跟馬大順說話。


  「原來你一直待在這裡是為了掙這些東西?」彭家木推了他一下,壓低聲音道,「你膽子可真大!」


  馬大順面無表情,淡淡地回他,「我只是窮怕了。」他下巴點了下張向陽的方向,「這人可靠嗎?」


  彭家木很肯定地點頭,「當然可靠。他可是我最好的哥們。你放心,你的事情,他肯定不會說出去。再說了,他又沒有證據,就算去告發,誰信他的呀?」


  馬大順臉色稍霽,掃了他一眼,「你讓他把嘴閉嚴,要不然你倆的事情,我肯定也給抖落出去。」


  彭家木氣惱地拍了他一下,「咱倆好幾年的朋友,你說這話就不怕我生氣?」他瞅了瞅四周,「你做這個可得小心。當心被人盯上。」


  馬大順點點頭,「你放心,我肯定會小心的。」


  他正打算收手不幹,但沒想到今天居然會湊上來一個小嘍啰,還認錯了人。


  張向陽正在這邊胡思亂想,彭家木腳步輕快,回來了。


  彭家木臉上帶著笑,「放心吧。我都已經談妥了。只要你不往外說,他就當你不知道。」


  張向陽心中一喜,「真的假的?」


  彭家木重重點頭,「我跟他說,你想買走那幅畫,他同意了。」


  張向陽怔了怔,這是交換秘密?


  彭家木幽幽地道,「咱倆想要那麼多玻璃瓶,他應該也能猜到我倆要幹啥。咱們都在干危險的事。只能互相保密了。」


  張向陽點了點頭,但心裡總有種不踏實的感覺。


  彭家木撇了撇嘴,「你也不過只是撞上,又沒有證據。是他太過謹慎才會草木皆兵。」


  張向陽掃了他一眼,「你沒讓他收手嗎?」


  在縣城這種人來人往的地方,幹這種事情,始終太過危險。如果他將來出事,是不是會怪到他頭上?

  彭家木重重嘆了口氣,「已經說了。他也答應了,以後都不會再干這事。」


  估計他這些年應該攢下不少好東西,所以才能這麼快就收手。彭家木倒沒有眼紅,這種拿著生命掙錢花,太過刺激,他這種拖家帶口的,還是算了吧。


  付錢稱重的時候,張向陽特地打量了下馬大順的神色,見他沒有異樣,心情倒是好了幾分。


  這些書本,一分錢一斤,他一共買了一百五十八斤。


  至於玻璃瓶也是稱重的,一斤也是一分,差不多可以有三個瓶子。算起來,也就三厘,比買新的可要便宜多了。


  這次找到了七十個瓶子。


  馬大順指了指邊上那些碎了口子的,「以前也沒人要完整的,所以他們也不知道愛惜。你們先拿這些回去用,下周再過來,我給你們留著。」


  彭家木一臉感激,「那就多謝了!」


  張向陽回到家裡,跟媳婦提到這事。他把自己的思慮說了一遍,「我總覺得馬大順不會這麼簡單就放過我。」


  雖然彭家木一再跟他說,雙方都有對方的把柄,讓他不要擔心。可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兒。


  何方芝一直沉默著。如果是前世,她恐怕會先下手為強,可張向陽跟她不一樣,他心善,做不出害人這種惡毒事。


  她托著腮,「那你想怎麼辦?」


  他低頭湊到她耳邊嘀咕了幾句。


  何方芝聽了五味雜陳,「你是不是很害怕?」


  張向陽默默嘆了口氣,雖然他不是這個年代的人,可也知道不少關於這個年代的事情。尤其是那些黑五類平反之後,那些知識分子開始鋪天蓋地跟人討論這個時期的黑暗。口口相傳,流傳幾十年,聽得多了,他自然也入了心。


  像他這樣賣掉一千瓶鹹菜,那就是被槍|斃的下場。他還有美好的人生,還有嬌妻和兩個女兒,未來是幸福的。他實在沒必要為了那一百七十五塊錢,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張向陽一臉坦然,「我當然害怕。我只是個平凡的小人物。」


  何方芝怔了怔,神色有些恍惚,「你這樣愛惜自己的生命倒也沒錯。」不是誰都想上戰場當將軍,建功立業的。


  張向陽握著她的手,覺得她神色有些不對勁兒,「你這是怎麼了?」


  何方芝回神,「我想到我曾經有個關係極好的朋友,他幼年家道中落,為了重振家族聲望,他十四歲就上了戰場。」


  她眼眶有些發紅,雙手交握在一起,微微垂眼,「如果他像你一樣,懂得愛惜自己,不那麼看中家族聲望,也不會連個子嗣也沒留下,就死於馬蹄之下。」


  張向陽輕輕嘆了口氣,「如果我處於他那種身份,恐怕也會做這個選擇。」


  何方芝想不通了,「為什麼?活著不是更好嗎?」


  張向陽望了眼窗外的月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他的責任是重震家族,我的責任是你們。如果咱家急需救命錢,恐怕今天的我也會鋌而走險。我現在之所以小心謹慎,也是因為我要保護我的家庭,不能讓它出現裂痕。」


  何方芝懂了,「你說的對!」


  她握著他的手,心中微微有些自責,她剛剛竟以為他是個貪生怕死之人。身上全是軟骨頭,沒有一絲勇敢。看來是她太不了解他了。


  張向陽把自己帶來的一麻袋書本倒出來,朝她笑道,「這些可都是我的起始資金。」


  何方芝湊過來掃了一眼,「這個來錢路子倒是走得很正。」


  張向陽撓頭傻笑,把帶來的書抱到高桌上,擺得整整齊齊。


  何方芝從中間抽出一幅畫,「這是什麼?」


  張向陽一拍腦門,「看我這記性。這是我在那邊找到的。你看看這畫是誰畫的?這字好像是繁體,我看不懂。」


  何方芝展開畫作,在落款上掃了一眼,「鄭燮?這是誰啊?」


  張向陽在腦子裡回想了一下,姓鄭?畫竹?那豈不是就是『楊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嗎?

  他的畫作可是價值連城啊。


  「可惜這畫作是個贗品。」何方芝突然嘆息起來。


  「啥?」張向陽只覺得自己的心隨著她的話七上八下的,「真的假的?」他頓了頓,「你剛剛不是說不認識鄭板橋嗎?」


  他媳婦是古人,可她所處的年代,他根本沒聽過。但按照時間線,應該是唐代。


  鄭板橋是康熙年間人,她不認識很正常。那她還怎麼鑒定不屬於她這年代的畫作?


  何方芝斜睨了他一眼,「雖然我不想潑你冷水,但畫這種東西看多了,多多少少也能領略出其中的奧妙。你瞧瞧這幅竹,雖然畫得很形似,但卻沒有竹的□□,沒有靈魂,絲毫沒有體現出竹子的『堅韌不拔,遇風不倒』的高尚情操,這應該是幅仿品。」


  張向陽徹底放棄了,他把畫胡亂卷了幾下,朝她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燒開水,把這些瓶子燙燙,這些畢竟是用過的,得要好好消毒才行。」


  何方芝挑了挑眉,「那畫你準備燒了?」


  張向陽點頭,「一幅贗品留著它只會給家裡糟災,燒了一了百了。」


  看著他的背影,何方芝抿嘴笑了笑。


  張向陽把鍋里添完水之後,開始燒火,直接用火柴把畫點燃。看著那畫一點一點燃燒殆盡,他心情格外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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