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何方芝回到家裡的時候, 紅葉和紅心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娘?你回來啦?」
這聲『娘』把受了打擊的張向陽拉回現實,他緩緩轉身, 獃獃地望著她, 薄唇抿成一條直線。
何方芝把身後的竹簍放下, 從裡面掏出幾本書往屋裡走。兩個孩子又去玩跳房子。
「你去哪了?」張向陽跟在她後面進屋, 看她把書放回高桌上,聲音很平緩, 和往常沒什麼區別, 但仔細聽還是可以感覺到他聲音有點發顫。
何方芝也沒仔細分辨,她現在渴得厲害, 給自己倒了杯熱水,輕輕抿了好幾口, 才扭頭回答他的問題,「我去采草藥了, 怎麼了?」
張向陽握緊拳頭, 慢慢靠近她,眼神死死地鎖住她的臉。
何方芝被他盯地頭皮發毛, 直到被他逼到牆根,她眉頭一皺,指尖點他胸口阻止他前進, 「你怎麼了?」
他一手撐著牆, 埋頭在她脖間嗅了一下, 「你之前不是跟我說過嗎?這藥膏是你自製的。」
「是啊。」何方芝不明就理, 他離得這樣近,呼出來的熱氣讓她起了一層薄薄的細汗。
張向陽聲音微冷,「你都送給誰了?」
何方芝歪著腦袋想了想,「上回就做了兩瓶。一瓶給你了呀,另一瓶我賣了。」
張向陽抿了抿嘴,不死心地追問,「真的沒有送給別人?」
「沒了!」何方芝覺得他說話的語氣很奇怪,眼神也比往常冷淡。她有什麼惹到他嗎?簡直莫名其妙!
張向陽當下心如死灰,盯著她的眼睛,質問她,「那為什麼趙志義的脖子處有相同的味道?」
何方芝蹙眉,「你什麼意思?」
張向陽見她還不肯承認,便一條一條給她捋,「你上次和趙志義有說有笑,趙志義甚至幫你解決想要暗害你的人,你倆身上有同一種味道。而且那藥膏還是你自製的。這些還不能證明你倆關係非同一般嗎?」
何方芝沒想到他居然猜出來了,不過她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自然不可能像個真正的村姑一樣被他三兩句話就把老底都露了,她用跟平時相差無幾的語氣,淡淡地問,「你什麼意思?」
張向陽見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她還死鴨子嘴硬,當下也顧不上什麼,衝口而出,「你們什麼時候開始在一起的?」
怪不得上次要跟他口頭約定,看來她是心有所屬。
何方芝沒想到他居然猜得這麼離譜,看來他還沒找趙志義確認。也是,如果他先找趙志義,以趙志義那不會轉彎的腦子,很快會被他詐出來。哎!可惜了!
她低下頭,醞釀一會兒,再抬頭的時候,眼圈紅紅的,「你明知道趙志義和明秋在處對象,我和明秋關係又親密,你還這麼冤枉我,是不是在你眼裡,我就是水性楊花,連好姐妹的男人都會勾搭的下賤胚子?」她捂著臉,很壓抑地低泣,肩膀一聳一聳的。
張向陽的氣瞬間就癟了下去,他被她的話震住了,「你是說他跟李明秋在處對象?」
何方芝點頭,「是啊。咱們全生產隊的人都知道,你分明就是故意的,你要是想休我,你直接說就好了,我不會擋著你再娶美嬌娘,可你不該往我身上潑髒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為你生了兩個孩子,到底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要這麼侮辱我?」
張向陽還從來沒被人罵得這麼難聽過,可如果她真的是冤枉的,他這樣懷疑她,似乎真的很過份,「可他為什麼要幫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荒郊野外聽人家牆角?還冒著得罪人的風險。」
何方芝擦擦眼淚,嬌美可人的臉上滿是哀戚,「之前我不是救過李明秋嗎?可能他想報恩吧。」這話說得一點毛病也沒有。
張向陽不死心追問,「那藥膏呢?你剛才說沒送給別人。」
「趙志義經常去縣城,我讓他幫我賣藥膏。可能他沒賣吧。畢竟那藥效挺好,他想留著自己用,也很合理。」何方芝隨便找了個理由。
張向陽竟無話可說。原來她沒有背叛他,想到這裡他忍不住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高興了,何方芝臉色卻很難看,臉上掛著淚珠,眼神幽怨,「所以你能告訴我,你喜歡上誰了嗎?」
瞅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張向陽只覺得自己可惡至極,她明明這麼好,他怎麼會豬油蒙了心,以為她出軌呢?見她這樣委屈,他立刻搖頭,「沒有,我沒有喜歡上別人。我心裡一直都有你。」
何方芝根本不信,「你就別唬我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嫌棄我了。嗚嗚嗚……」她推開他靠過來的身體,直奔裡屋,趴在炕上,哭個不休。
張向陽跟著進去,摟著她的肩膀不停道歉。可惜效果不佳。
「哎!」張向陽重重嘆了口氣。最近他的心情很糟糕。自從上回誤會媳婦和自己好兄弟有一腿,他媳婦已經一個星期沒理會他了。
這天他步行往郵局走,還沒到門口,迎面就碰上彭家木。
彭家門大步走過來,兩眼放光,上前捶了他一下,「陽子,你幹啥沒精打彩的呀?怎麼昨晚奮戰一夜,累著了?
張向陽白了他一眼,「你有啥事就說!」
彭家木這才想起正事,「上回送我的清涼膏,你還有嗎?」
張向陽點頭,「家裡只有一盒,這東西耐用,做多了也是浪費,怎麼你還要?」
「對!」彭家木拉他到旁邊說話,「有人想拿東西跟你換,你干不?」
張向陽眼睛一亮,「你有門路?」
「我一個朋友是司機。經常往南方跑,你也知道那邊的天氣有多熱,我上回去他家玩,給他用了一點你送我的清涼膏,他用了也覺得好。想跟你換。」他看了看四周,確定沒人,才繼續道,「他門路廣著呢,什麼東西都能給你帶。」
一聽這話,張向陽激動地直搓手,「我想給我媳婦買點適合她的東西。你問問看能不能讓他給我整點票。」
彭家木退後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通,揶揄道,「怎麼?你惹弟妹生氣了?」
張向陽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但還是老實地點頭,「我說錯話把她惹惱了,她已經一個星期沒跟我說話了。」
彭家木捶了他一下,「你這張臭嘴,一喝醉就什麼都外胡咧咧,我跟你說你以後就壞在你這張嘴上。」
張向陽想說他沒喝醉。又一琢磨,不喝醉就敢懷疑媳婦出軌,似乎更欠打,所以也就不說了,只是舔著臉求他,「彭哥,能不能幫我這個忙?」
「成啊,這有什麼不成的。」彭家木也好說話,拍著胸口保證道,「我保證給你找到好東西,讓弟妹原諒你。」
張向陽立刻朝他道謝。
這天剛好是頭一回發工資的日子。
張向陽先去趟老房,給了親娘二十塊錢,接過親娘遞過來的小半籃子雞蛋。
剛轉身就看到大嫂拿著鐮刀從院外進來,看到他手裡提著的籃子,楊素蘭臉色登時不好看了。
張母見她要發火,忙把手裡的錢朝她揚了揚,「瞧見沒?我兒子發了工資立馬交了二十塊錢給我。看看他多孝順。」
張大隊長從外面走進來,看了眼籃子沒說話,背著手進屋去了。
楊素蘭見公公不反對,朝張向陽道,「我表妹也喜歡吃雞蛋。你別自己獨吞了。」
說著也進屋去了。
張向民朝三弟點了下頭,什麼話都沒說。
張母見小兒子一臉尷尬,擔心他臉皮薄不肯拿雞蛋,忙道,「你別聽他們的。快回去吧。」
張向陽收回心神,到底不忍心拂了她的好意。
他提著籃子,回到家裡就把雞蛋放到堂屋的高桌上。
當看到自己媳婦端著飯菜進屋,給兩個孩子洗手上桌,卻根本不理會自己,張向陽只好自己舔著臉坐過來,從兜里掏出十三塊錢遞到她面前,「方芝,這是我的工資。那二十塊錢,我已經給咱娘了。」
何方芝默默把錢收下,卻依舊不肯搭理他。
張向陽繼續舔著臉笑,「方芝,你能不能幫我多做幾盒清涼膏啊?我有個朋友要用。」
換來的東西,可以當驚喜送給她。
何方芝沒說話,依舊晾著他。
張向陽摸摸鼻子,一扭頭就對上紅葉朝他做了個鬼臉。
張向陽回了個無奈的表情,把她逗得咯咯直笑。
何方芝瞧見了,眉頭皺起,斥道,「吃飯的時候不要笑,當心嗆到。」
紅葉立刻閉嘴,只顧著低頭扒飯吃菜,連看一眼她爹都不敢。
張向陽趕緊朝她道歉,「對不住,是我錯了。」
何方芝依舊不答話。張向陽這頓飯吃得那是沒滋沒味兒。
吃完飯,他主動收拾碗筷,何方芝也不跟他爭,任由他表現。
到了晚上,兩人洗漱好之後,都躺到炕上。
張向陽見他媳婦又背對著他睡覺,心裡悔得腸子都要青了,早知道他該揪著趙志義那小子問。而不是直接質問他媳婦。哎,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在心裡檢討了一番,他側過身,輕輕拍了下她的肩膀,「方芝,你能不能別不理我啊?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發誓我以後一定不會再懷疑你了。」
屋內一片靜默。只有兩人淺淺的呼吸聲。
張向陽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是被氣糊塗了。當我以為你喜歡上趙志義的時候,我覺得全身像是被螞蟻咬過一樣,又麻又癢,煩躁得想打人。我之所以那麼氣憤,不是因為你是我媳婦,而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想一輩子都跟你在一起。」
一直閉眼裝睡的何方芝猛地睜開眼睛。
張向陽依舊說個不停,「我知道你不喜歡我。要不是因為兩個孩子,你早就一走了之了。我想加倍對你好,我在乎你,又怕失去你。所以才會胡思亂想。說這些,好像是在給自己找理由。但是我真的認識到錯了,我保證以後都會相信你。」
何方芝轉過身看他,「怎麼相信我?」
見她終於回過頭來,張向陽心裡一喜,忙道,「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相信。」
何方芝望著他欣喜若狂的眼神,心中十分疑惑。她到底做什麼了?讓他喜歡到連矜持都不要了?甚至許下這種諾言。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何方芝用懷疑的眼神淡淡地道。
見他不信,張向陽忙舉手發誓,「如果我說謊,就讓我斷子絕孫。」
何方芝驚了一下,「你可真敢說。」這人該不會是腦子有問題吧?居然連這種惡毒誓言都敢發。腹誹的同時,心中竟覺得這人還真是傻的可愛。
張向陽忙道,「只要做到,就不怕應驗。」
何方芝背過身去,淡淡地道,「看你表現吧。」
張向陽重重點頭,「好!」
說完他忍不住摩拳擦掌,好似要干一番大事業似的。
過了兩日,何方芝把做的十多瓶藥膏交給他。
又過了三日,張向陽拿著一大袋東西興沖沖地回來了。
剛進家門就朝院里喊,「方芝,快看看,我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了?」
何方芝正在屋裡學習,聽到他咋咋呼呼的聲音,輕輕嘆了口氣,這人怎麼這麼喜歡鬧騰呢。
她剛站起來,就見張向陽已經大步走進來了,把手裡的麻帶解開,東西直接倒在矮桌上。
「方芝,快看!這是我用清涼膏給你換來的好東西。你瞧瞧,喜不喜歡?」
兩個孩子聽到有好東西,忙從院子里衝進來,兩人扶著矮桌,拍著小手蹦蹦跳跳地嚷嚷著,「我們也要好東西。」
張向陽趕緊從中挑了一包糖果,給兩人打開,「瞧,這是大白兔奶糖,好吃著呢。」
兩個孩子眼睛一亮,紅葉立刻抓了一把塞到自己圍兜的袋子里。紅心也有樣學樣。兩個小姐妹捂著自己的口袋像偷腥的貓似的。
何方芝從上面拿起一個長方形面料做的東西,一頭是個環狀的鬆緊帶,另一頭是兩根帶子,「這是什麼?」
張向陽在旁邊找到包裝盒,看到上面寫的三個字,臉色有些紅,「是衛生帶。」
何方芝驚了一下,把東西捲起來,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盒子,往自己衣兜里塞,臉色漲得通紅,都快冒煙了,有點尷尬地輕咳了一聲,「這種東西,你咋弄到的?」
張向陽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我去供銷社買的。我們單位每個月都會發一張這種票。」
想起前幾天她懶得動彈,他隱約猜到她應該是來了大姨媽。所以他把藥膏交給彭家木的時候,特地跟他打聽在哪買這東西。
何方芝沒想到他一個大男人,居然敢去這種地方買這種東西。饒是她前世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人,也沒見過他這樣的。
要是前世,她肯定要罵這種男人沒臉沒皮,可瞅著他坦坦蕩蕩的樣子,她又覺得自己才是小見多怪的那一個。
她拍了拍有些發燙的面頰,朝他點頭道謝。
張向陽眼睛一亮,指了指桌面,「你看看其他的喜不喜歡?」
何方芝拿起離得最近一個看起來像貝殼樣的東西。
張向陽早就注意到她沒有化妝品,每天都是素麵朝天,要不是她年輕,再加上不容易晒黑的體質,估計再過幾年,她會老得很快,「這是蛤蜊油!」
說著把它掰開遞給何方芝,這貝殼裡裝的是白色的凝狀物體,聞起來有股香味。
「用這個擦臉皮膚不會幹燥。」張向陽到底是混過娛樂圈的,即使對這年代的化妝品不了解,可也知道護膚是非常重要的。
不僅如此,他還用手指挖了一點,塗到自己臉上,把何方芝雷得里焦外嫩。他一個大男人居然往自己臉上抹女人才用的東西。
「怎麼了?」張向陽抹完之後,發現他媳婦獃獃地看著他。
「你擦這個在臉上不怕被人說嘴嗎?」雖然何方芝挺想笑,但更想知道他到底是咋想的。她發現這人還挺有趣的,說話做事都讓人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張向陽從桌上翻出一個鏡子,對著自己的臉左照照右照照,雖然這張臉比他前世差了些,也黑了些,可還是很帥的。他禿嚕下自己的頭髮,側頭看她,理所當然地道,「男人也要保持年輕,我可不想有一天,跟你一起走在大街上,人家管你叫姐姐,管我叫叔叔。」
何方芝被他逗笑了,又覺得他這想法也沒錯。誰都想永葆青春,憑什麼女人可以保養,男人卻不行,「你說的對!」
何方芝低頭繼續看其他東西,居然還有兩卷纏在一起的毛球。這是什麼東西?
「這個?」何方芝捏起一卷,看向張向陽。
張向陽以為她不會織毛巾,在一堆東西里翻找出兩根木頭做的毛線針,朝她揚了揚,「你放心,我會織。」
何方芝風中凌亂,她咽了口唾沫,「你會織什麼?」
張向陽捏了下毛線,可惜太少了,他側頭看她,「給你織件毛衣吧。我跟你說,我會很多花樣的,保管你穿的舒舒服服的。」
何方芝在毛線上瞅了一眼,組織了下他剛才說的話,瞬間理解了他話里的意思。這線其實就是跟布一樣,可以織的。布需要重新裁剪才能成衣,這個不用,像魚網一樣織起來套在身上就成。只是這樣能好看嗎?
她懷疑地眼神看著他。
張向陽以為她不信,忙拍板保證,「雖然我有點手生,但是我真的會。」
何方芝點了點頭。又看了眼其他東西,發現都是吃的。比如說江米條還有半斤麵條。
「咱們今天吃麵條吧。」張向陽看著她。
何方芝點頭朝他道,「行。」
她頓了頓,嗔了他一眼,「你別以為往家裡帶回東西,我就原諒你了,這些東西說起來還是我的藥膏換來的,買東西的錢還是我出的,你也就幫忙跑個腿而已。」
張向陽見她終於吐口,忙不迭地點頭,「你說的對。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只要你別再生我的氣就成。」
「我暫時還想不到,先欠著吧。我也貪心,你答應幫我做一件事就成。」何方芝道。
「行!」張向陽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只不過等她真的提出要求時,他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嘴巴子。
何方芝把桌上的東西歸攏了一下。跟他一起到灶房準備飯菜。
吃完飯,張向陽想跟她一起去采草藥,何方芝握著書本的手一頓,不動聲色地拒絕,「你白天上班總忙,還是多陪陪兩個孩子吧。」
張向陽瞅了眼正在院子外玩鬧的兩個孩子,只好點頭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