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信任

  「人找到了嗎?」薛青旂迫聲問。


  侍衛垂目搖頭。「還沒。」


  「廢物!」薛青旂厲喝一聲。「去, 把叮鈴給我叫來!」


  小丫頭哭了兩日了,從打驍堯走了,她就沒停過。這會兒整個人還在抽搭著,嗓子都啞了。薛青旂無奈, 冷聲道:「別哭了!我知道他若要走,你攔不住,我沒怪你, 但他到底因何而走,你總得給我交代明白吧!」


  自己都答了多少遍了,怎麼還要問她。叮鈴抽了抽鼻子,道:「他真的什麼都沒說。那夜他說他要沐浴,不叫我進去,我就在隔間外面守著, 我連耳房的門都沒出, 而且我們倆還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後來好長時間房裡都沒動靜, 我就沒忍住衝進去了,他人就沒了……他定是從耳房小窗鑽出去的……他為什麼要走啊……」說著說著,她眼淚又下來了。


  「那他沐浴就沒個聲音, 他走沒走你聽不出來嗎!再說那耳房小窗, 你都鑽不出去, 何況是比你高出那麼多的少年!」


  「我確實只聽見入水的聲音, 沒聽著出來的聲啊……那小窗開著, 若不是從那走的, 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青旂皺眉,忽而想到什麼,問:「你見屋裡沒人,之後呢?」


  「之後?之後我就趕緊出去喊人了,院里的侍衛挨個屋搜,沒有然後大家就都追出去了。我去薛府找您,可他們說您兩日都沒回了,我找不到您……」


  青旂無奈苦笑。「他根本就沒下水沐浴,只是讓你以為他在沐浴。那小窗也不過是障眼法,讓你們以為他從那離開的。」


  「什麼?」叮鈴驚呼,「那,那小公子是從哪離開的?」


  啪!薛青旂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嚇得叮鈴一個激靈。他大聲呵道:「你還要跟我裝嗎!」


  「我,我沒有啊……」


  「小公子沐浴向來有婆子伺候,何嘗用過你!發現他不見了,你讓他們搜遍了所有的房間,唯獨沒搜耳房。還有,發現人之後,你把所有人都支走了,包括婆子們,你是何意?」


  「我自然是為了找小公子啊!」叮鈴委屈道。


  「找?」薛青旂冷笑:「我看你是為了讓他逃!說,他到底哪去了!」


  叮鈴實在挨不住了,她知道公子的脾氣,不是無中生有,不明是非之人,既然他認定了是自己,想來她也是逃不了了。於是她抹了抹眼淚,道了來……


  小公子最近總是憂心忡忡,食不下咽,睡也睡不好。雖他什麼都不說,她知道他在惦念家人。而最近薛青旂也不常來了,他便一點外界的消息都沒有了。那日他又練起劍來,竟失神把自己划傷了。叮鈴實在是瞧不過去了,連勸帶開導,給他講了一整日。余驍堯是一句話都不說,唯是靜靜地聽著,表情淡淡。叮鈴以為他是聽進去了,怎奈在晚飯時,他竟求了她一件事:放他出去——


  他說了,他不是要離開這,他只是想出去看看姐姐,只要見她還好自己就安心了。他會趕在第二日回來的,絕對不會連累她。


  叮鈴不怕被他連累,她不想他走是捨不得。相處了這麼久,她被這個彬彬有禮,氣質翩翩的少年打動了,平日里怨也好,氣也罷,她都希望能夠一直守在他身邊,哪怕給他當一輩子的丫鬟。所以,見他早上沒回來時,她哭個不止是真的傷心。


  「我也想把他找回來,如果知道他不回來,我當初也不會讓他走。」叮鈴又哭了,不過這次不是那種空洞誇張的哭,而是發自內心地落淚。


  薛青旂看著她,半晌也沒應一句,最後起身擺了擺手,走了。


  叮鈴不明所以,直到兩個侍衛把她架了起來她才意識到不對,但任她如何嚎啕認錯,如何嘶聲懇求,薛青旂連看都不曾看,只當沒聽見,出門了……


  ……


  第二日,江珝依舊沒出門,在府里陪著歸晚。


  昨個是不知所措,今兒可就是懷疑了。江珝向來對軍務上心,況且還得商議年後燕雲之戰呢,如何這麼閑?她問他,可他卻答:「我留下來陪你堆雪人啊!」


  扯淡!她才不信他是為了陪自己,他肯定是出了什麼事。置氣是置氣,那都是生活的調劑,該關心的時候,她還是得關心他。於是問道:「可是朝廷出了何事?」


  「快到年關了,戶工吏禮兵哪個都忙,可唯獨我這個做將軍的不忙。」他含笑道。


  「那你到底為何不去衙署啊?」她追問。


  「陪你啊。」江珝拍了拍剛剛堆起的不大的雪人,笑道,「汴京的雪還是太小了,幽州大雪時,漫天飛絮,漂亮極了。待我攻下幽州,我一定要帶你去幽州賞雪。」


  歸晚心裡莫名一緊。最近總是這樣,總是因為他的某一句話而心動,再這麼下去,她看自己離繳械投降也不遠了。


  昨晚上他陪她睡在稍間,夜裡起夜,都是他一直陪著的,寸步不離。連這事都跟著,歸晚臊得慌,可他卻不以為然,怕她挺著肚子不方便,還在她起身的時候幫她系了衣帶。這得虧是燈暗,不然必讓他瞧出自己紅到快要滴血的臉。他又為她凈手,回來后還把她摟進了自己被子里,讓她一雙冰涼的小腳蹬在自己的大腿上,給她取暖。除了行.房,夫妻間能做的,似乎他們都做了,彼此親密得連隱私都不存在了……


  想到這,歸晚有如蒙在鼓中人,瞬間捅破了那層紙,她頓悟般意識到:他們真的是夫妻了。從律法上,從生活上,甚至是心理,他們不是已經再過正常夫妻的生活嗎?況且他已經完全接受她了。他們差的好像只是一件事,可如果不是他照顧她有孕不忍心,他分分鐘便把她要了。


  歸晚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一時愣住。自己不過是想要個安穩的生活,而這個男人能夠給她,不僅能夠給她,而且恐怕這世上再難找到疼她如此的人了,所以自己到底還在糾結什麼?糾結那姑娘嗎?他話里話外是在二人之間選擇了自己,亦如他所言,那姑娘若是找不到了呢?若那姑娘不想嫁他呢?若那姑娘只是個流民而不敢嫁他呢?若那姑娘會成全他們呢……


  她忽而笑了,心裡說不出來的滋味,倒頗是輕鬆。


  江珝見她如此不明所以,問道:「怎麼了?」


  她搖頭,彎眉笑道:「沒什麼,就是突然間想通了些事。」


  他挑了挑眉梢。「想通了什麼?」


  「哼!」歸晚笑著撇了撇嘴。她才不告訴他,就讓他雲里霧裡去,讓他體驗一下成親之初,她是如何整日忐忑,揣摩他心思生活的。可心理是這麼想,人卻朝他去了,她伸手雙手,道了句:「冷。」


  江珝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拉過她將她整個人都卷進了自己的大氅中。她沒如往日掙脫,乖乖地抱住了他的腰,仰頭望著他笑。


  二人對視,他眼中的笑意愈濃,可漸漸地,那笑淡了下來,眼底深不見底,越發地幽沉……


  「我有話想對你說。」


  「嗯。」


  「人找到了。」


  歸晚有點僵。「她嗎?」


  他點頭。


  「然後呢?是誰?現在在哪?」


  江珝猶豫,道:「是輔國將軍的遠親,此刻應該再將軍府上。」


  輔國將軍家的遠親,好像很登對,比她想象得還要登對,登對到彼此的地位除了婚姻沒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歸晚僵了半晌,深吸了口氣,垂眸淡笑道:「好啊,人找到了,你心裡也該踏實了。」她倏然抽出了手臂,朝後退了一步,江珝靠近,她卻繞到雪人後面,拍了拍,笑道:「你得再堆一個,不然江沛讀書回來,肯定嚷著要的。」


  「好,我堆一個。」他平靜應。


  「那我先回去歇會兒,外面待得有點久,冷,也累了。」她笑道。


  江珝點頭,看著轉身便回的她,問道:「你信我嗎?」


  歸晚回首,笑眼彎眯,兩顆小梨渦都盛著蜜似的,甜得讓人著迷。這笑容他特別熟悉,成婚之初,她每天都是這樣對他笑的,小心翼翼,只為了討好。


  「瞧你這話問的,信啊,我當然信你了。」她嬌聲軟語道,說著,帶著下人回去了。


  江珝望著正房,靜默地在庭院中站了良久。官正試探著問道:「二公子,咱這雪人還堆不堆啊?」


  「你堆吧。」江珝應聲,轉身就走。


  「那您呢?您去哪啊?」官正追上去問道。


  江珝看了他一眼。「我去見個人,許會很晚回來。告訴少夫人,晚飯若是沒回,便不必等我了。」說罷,他大步流星地走了……


  ……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整個汴京城宛若上了銀裝,驍堯一襲白衣站在積雪壓枝的樹后,極少有人注意到他。他已經在雲麾將軍的衙署等了整整一個頭晌了,眼看正午的日頭已經偏西,他依舊沒瞧見江珝的身影。


  兩日了,他連續兩日都沒來?驍堯不甘心,他一定要見到他,他要把姐姐從他手裡奪回來。可能現在驍堯還沒想到辦法,但他已經等不了了。


  確切地說,應該是姐姐等不了了。


  驍堯不明白,他娶姐姐是為了利用,對她沒有半絲情感,那他為何要讓她有孕?如果不是偶然聽到兩個婆子聊天,提到了雲麾將軍夫人有孕,他還被蒙在鼓裡!

  薛青旂不肯告訴他,誰都不肯與他說,可那是他親姐姐啊。在他腦中作為人質的姐姐本來就過著非人的生活,他竟然還讓她懷孕了!難道果真如薛青旂所言,他是為了報復嗎?報復父親沒能守住杭州,報復父親生而秦齡亡?若是如此,他更加不能再忍耐了,所以他騙了叮鈴,逃了出來。


  驍堯本想和薛青旂商議,可他總覺得這位「姐夫」太過畏懼,且他既想要姐姐,又想要保住自己。他能理解薛青旂的苦心,但是在驍堯心裡,姐姐比自己更重要,如果江珝一定要選擇一個人報復,那麼作為余家唯一的男人,他寧願這個人是自己,他想要把姐姐換出來。如此,救了姐姐,也算成全了她和薛青旂……


  少年逃得匆忙,身上只有這身素衣,他早就被凍透了,冷得衣服貼在身上都是冰的。他不敢動,生怕眨一下眼都會錯過江珝。


  他搓了搓手,凍僵的指甲泛著青紫。他又哈了哈氣,然就在這時,只覺得背後一陣壓迫襲來,他剛想回身,一隻大掌拍在了他的肩頭,他徹底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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