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表白

  晨光微熹, 蠟燭已盡,黑暗雖過去了,可夜寒未盡, 早上的空氣微微有點涼,惺忪中歸晚朝被子里縮了縮。


  她試圖蜷成團來取暖,然身後卻突然竄入一股冷氣, 被子被掀開了, 接著一隻手臂探來, 將她攏進了懷裡。身周熱量傳來, 歸晚暖融融的,下意識地朝熱源貼近,冰涼的小腳也貼了上去。那隻攏著她的手遊動,最後覆在了她的小腹上……


  許是因為母親舒服了,許是因為小東西也醒了, 它忽地蹬了蹬腿,「突」地一下, 讓小腹上的那隻大掌登時僵住了——


  「它是……在動嗎?」江珝聲音沙啞, 但聽得出驚奇來。


  聽到他的聲音, 歸晚徹底醒了,可怔了半晌又閉上了眼睛,不屑道:「它每天都在動。」


  每天都動,他是覺得新奇, 可她會不會很辛苦。江珝想著, 下巴在她後頸溫柔地蹭了蹭, 底底地喚了聲:「歸晚……」


  情意綿長,可對方卻氣哄哄地道了句:「別叫我歸晚!」就因為他,她都沒臉面對這個名字了。


  江珝怔了下,笑了。


  他居然還笑,想到昨晚上歸晚就生氣,這傢伙不僅賴皮,還狡猾!他居然使計把蓯蓉騙出去,賴在稍間不走,還非要和自己同床,推都推不下去,任她如何掙如何吵如何趕都沒用。雖說昨晚上他沒動自己,可卻跟黏在她身上似的,怎麼都甩不掉。眼下也是,知道自己甩不掉,她索性不動了。


  怎麼就到了這步了呢,這還是自己認識的高冷禁慾,生人勿近的江珝嗎?歸晚都懷疑,他也不是也換了個「芯」,被穿越了!


  「今兒讓人把次間的床搬出去了……」江珝在她耳邊絮語道。


  歸晚一怔,挪開他手翻過身來。「江珝,你什麼意思?」


  「夫妻本就該在一起。」他笑道。


  「要去次間的是你,回來的還是你,你到底想如何?」


  江珝笑意淡去,恢復了往日的沉靜,他捉住她的小手摩挲著,反反覆復,最後沉聲道:「我只想與你攜手,相依此生……」


  這話語無限溫柔,歸晚的心被撞了一下,漾出甜絲絲的蜜意。被表白原來是件這麼美好件事,他這算表白吧?可是——


  「那姑娘怎麼辦?」她冷不丁問。


  「不知道。」他如是答,俊朗的臉認真無比。「我不確定能不能找到她,即便找到了,我會盡一切所能彌補她,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去做。」


  「你會滿足她一切要求?」歸晚問。


  江珝眉目凝得深沉,點頭道:「只要可以彌補過失,我會。」


  「如果她要你娶她呢?」


  江珝怔,隨即肯定道:「我已有妻。」


  「如果她堅持呢?」


  江珝沉默。


  「如果他要你休妻再娶呢?」


  「這不可能!」他果斷道。


  「有何不可能的呢?」歸晚反問,她盯著他的臉,目光掃動。這張臉,俊朗到幾近完美,精雕細琢的,哪一處都不忍讓人錯目。面對如此良人,怎麼會有人捨得放手呢?如果是她,她也必然捨不得吧。只是有些底線,是她如何都破不了的。


  「就算不叫你休妻,若她願跟隨你不計身份呢?」


  歸晚再次發問,可還沒待他開口回答,她抽出他握在掌心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別說,我不想知道答案。但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答案,就算你能接受,我不能。」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眉心籠了抹淡淡郁色。「我不是梅氏,也不是嚴夢華,我接受不了與他人共侍一夫,你說我自私也好,說我霸道也罷,哪怕說我異想天開不自量力,說我是妒婦都可以,但我不會同意的。我遭遇如此,你都能接納我,我感激之情無以言表,甚至覺得遇見你是我來到這世上最幸運的事。可感激終究是感激,我可以報答你,但絕不會因此妥協我自己,破了底線。如果是這樣,那我寧願選擇離開。」


  說著,她小手慢慢地從他唇上滑下,有點不舍,但義無反顧。得之她幸,失之她命。她不會為此糾結,也不會讓他為難,一旦需要她退出,她轉身便可以走。


  「所以,你還是願意做我妻子的。」他佻笑道。


  歸晚看著他,愣了。關注點不應該在這吧!她小手朝他腦門拍了一掌,嗔道:「想什麼呢!我說的是這個嗎!」


  他又捉住了他的小手,笑道:「但我說的就是這個。若非無情,何以為妒?」


  「不是!」歸晚反駁,可江珝再沒給她回嘴的機,驀地親了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歸晚急了,手推腳踢,他抬腿將她兩隻小腳鎖住,又在她屁股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巴掌,道了聲「老實點!」便將她摟進了懷裡,緊緊箍住,亦如昨晚……


  歸晚徹底沒轍了,只得撒嬌道:「我聽你的還不成,你看天都亮了,咱該起了。」


  「不急。」


  「你還得去衙署呢。」


  「沐休。」


  「一會沛兒就來請安了。」


  「候著。」


  「咱還得給祖母請安呢。」


  「晚些無妨。」


  還無妨呢!昨個晚了,讓滿堂人笑話,她臉皮兒可沒那麼厚。瞧著他那賴皮樣,歸晚生氣,可掙不開又能如何。她盯著他下巴又學起了昨日,仰頭便要去咬!虧可不能吃兩次,江珝意識到了,驀地低頭,銜住她的唇,吻上了……


  江珝這一天果真沒出門,一直在檀湲院陪歸晚。


  他倒是體貼了,歸晚卻不適應了。往常白日,院子里只有她自己,可今兒多了個人,她怎麼看怎麼彆扭,連小丫頭們也一個個束手束腳,話都不敢多說,房裡安靜得讓人不自在。不過好在小江沛今兒沒去家塾,也留了下來,歸晚還有個說話人。


  中午歇晌,歸晚回了稍間,本以為能獨自待會兒了,可江珝又跟了進來,道江沛把外面的羅漢床占上了,他只能來和她一起了。


  歸晚當機立斷,坐直了身子道:「我不困,不用歇了。」抬腳便要朝外去。


  江珝笑了,將她抱了回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給她脫了鞋,拉上被子后柔聲道:「睡會兒吧,我守著你。」


  他看著她,眼底的柔情都快溢出來了,歸晚實在抗不住了,翻了個身滾到了里側,道了聲。「你也躺下歇歇吧。」


  一股暖意上來,他也沒客氣,上床躺下,抱住了她。


  晚上起夜起得頻,月份大了翻身不易,歸晚晚上睡得並不好,這會兒再被他拍著,困意來襲,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江珝並無困意,但卻喜歡這感覺。他有多久沒享受過這種溫馨了,十幾年了吧,他還記得小時候母親也是如此將他攔在懷裡,輕輕拍著他入睡,會在他即將睡著的那刻親親他額頭,道一聲:「好夢……」


  「好夢。」江珝親親歸晚的額。


  歸晚氣息沉穩,睡得很沉。江珝再次拍了拍她,拉上被子,便起身出去了。門外,禹佐已經侯了他多時了……


  主僕二人去了前院大書房,禹佐當即道:「將軍,人找到了!」


  江珝微詫。「果真?」


  禹佐肯定地點了點頭。「是,而且該問的我都盤問過了,時間,地點,全部都對上了。」


  江珝凝眉,沉默了良久道:「再哪找到的?」


  禹佐猶豫,道:「在輔國將軍府。」


  「輔國將軍?」


  「是。她是輔國將軍的遠親,家在杭州,逃出城的路上遭叛軍挾持,獲救后被人送往江寧。再之後,她被追來的叛軍逼入了秦淮河,一直被衝到了下游,是被一戶農戶相救,暫時藏身,待事態平穩后,走投無路的她才不得已到京城,投奔遠房舅父。」


  「那你是如何找到她的?」


  「是世子大婚那日,輔國將軍夫人在宴席與各位夫人聊天時,偶然提到的,經歷像似,所以我便留心查了一下,果不其然就是她。」


  江珝望著窗外,深吸了口氣,一切都淡淡的,誰也瞧不出他深邃的眼底到底隱藏的是什麼。良久,他轉過視線,對禹佐道:「此事先勿要張揚,你先幫我安排一下,我想見見她。」


  「好。」禹佐應聲,可他沒走,默立半晌踟躕不定。


  「還有何事?」江珝問。


  禹佐皺眉,叨咕道:「我今兒頭晌去衙署,衙署外的照壁后立了個孩子,怎麼看都覺得眼熟,有點像……」


  「像什麼?」


  「像在杭州獲救,走散的那個孩子。」


  「那姑娘的弟弟?」


  「按常侍衛臨終前的話,好像是。」


  江珝起身,從懷裡拿出了那個錦囊,捏在手裡反覆看著。「當時獲救之人不在少數,你確定是那孩子。」


  「雖都落魄,可那孩子雙目炯炯,氣質特殊,全然不似尋常百姓,當初便引起了我注意。我當初還留意,想要詢問來著,後來便被叛軍衝散,我又北上回了雁門,這事便也不了了之了,誰曾想到那孩子會是她弟弟。」


  「那孩子現在何在?」


  禹佐嘆聲。「那孩子看見我,還沒待靠近,便跑開了。要不,我去輔國將軍那問問,若是親人,他也該被收留。我瞧那孩子衣著不凡,想必不是流落之人。」


  「不必。」江珝阻止。「衙署偏僻,常人不會去的,想必他是在等人。不必驚了輔國將軍,你只要帶人看住了,見到那孩子便將他帶來。」


  禹佐應聲,正要往出走,江珝突然又將他喚住,問了句:「余懷章如何了?」


  「雖還不能走動,但狀態較之從前已經好多了。」


  「好,一定要派人護好他。」


  「是!」


  禹佐離開了,江珝將手裡的錦囊放在桌子上,默默坐了回去,他平靜地望向窗外。晌午還明亮的天,這會兒暗了下來,有點像他此刻的心情。早上的預言到底成真了,她想起歸晚的話:如果她要你娶她呢?如果她堅持呢?

  如何選擇,那道題又繞回來了。江珝不是個猶豫不定的人,其實答案就在心裡。江珩大婚那晚,酒醉的自己就已經為他做出的選擇,那才是他最想要的。但是,選擇好做,可後續的事情呢?這些事都不是一句話就可以了了的……


  外面天越來越暗,他把窗子打開了,隨著鋪面的冷風,幾片雪花被卷了進來。又下雪了,他想起回來那日,石榴樹下,那個指揮小丫頭們堆雪人的姑娘,還有她鼻尖上的那抹融化的雪。


  她也該起了吧。睡了這麼久,可不是該餓了。


  江珝笑笑,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大書房。而他身後,那個蜻蜓蘭花的錦囊,便安安靜靜地躺在桌子上,透過敞開的窗子,獨賞著雪花霏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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