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遭,死一般的寂靜。


  段馭辰一直雙目無神的站在陽台上,而終於說出事實“真相”的她,抱著一個枕頭,怔坐在椅子上,靜等“審判”結果。


  在她決定與馭辰複合的時候,姐姐就警告過她:如果你們想要好好走下去,就千萬不要告訴他,你和展岩已經有過親密關係。


  男人對這種事情的心眼,都很小。


  但是,她沒辦法騙他,一開始就想坦白承認,一直憋忍到現在。


  現在說出來了,她心裏也舒坦了,不用一輩子辛苦的背著一個秘密。


  隻是——


  “是我的嗎……”他傻傻地、反應不過來的問出這個問題時,讓她心跟著揪痛。


  “我懷孕兩個多月。”她懷孕是兩個月,不是四個月,所以,怎麽可能是他的孩子?

  “我們分手的一個月後,我就和展岩上床了,過年的時候,我和他一起去巴厘島度假,後來有一天,避孕套用光了,我們還是……做了……”她闔了闔目,知道事實很殘忍,但是,她還是一鼓作氣說出來,一一交代清楚。


  “對不起——”她那時候,沒想過他們之間還有任何可能。


  聽完這些,他就木然的轉身,站在陽台上,吹著涼風,一直發呆。


  震驚、震撼、震愕,他臉上隻有這三個表情。


  他整個人像是掉進一個黑洞裏,某個跳了針、卻又無限循環般的思維,一直在他腦海裏回蕩,沒辦法掙脫出來。


  懷孕、不是他的……懷孕、不是他的……懷孕、不是他的……


  幾個小時過去了,他還維持著傻立的動作。


  分手一個月,他還在遲鈍地以為兩個人隻是在鬧別扭時,原來,她已經和別人發展成了親密關係。


  站了太久,四月初的涼風,居然吹得他的臉頰和身子,都麻了。


  他仿佛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那個位置,緩慢地、緩慢地,在靜跳,如抽絲一般,讓他遲鈍地感覺到痛。


  很痛。


  快十二點了。


  她埋在膝蓋上的臉,迷茫的微抬。


  也許,她該明天再來?或者,也許,他會希望她永遠也不要再出現在他麵前了?……


  “我、先走了——”低著頭,她移動一下微麻的身體。


  他仿佛充耳未聞。


  她走到門旁,開始穿鞋。


  他終於回屋,把自己躺在床上,拉高被子。


  深呼吸一口,她回頭,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再——”再見,也許,這是最後一聲再見了。


  隻是“見”字,凍在唇畔。


  因為,整個埋在被窩裏,背對著她的那道身影,一直在發顫。


  和那一日,衝擊過度的自己,好象好象。


  她的腳步,怎麽也邁不開。


  她錯了,她的人生,好象永遠在做錯事。


  歎了口氣,她狠狠心,拉開門,“馭辰,我想,我們真的沒法在一起。”一開始,她就有這樣的預感。


  骨子裏,她是保守的女人,身體都已經與他錯開了,她真的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在一起。


  這個孩子,也許就是老天爺讓她用來看清楚的事實。


  現在的她,已經不知道,前麵的路,該怎麽走,但是她清楚,兩個男人,兩段情,全部都可能會成為過去了。


  問她後悔嗎?不,她不知道,擱在今天,她還是可能會選這條路。


  如果,沒有這孩子的話。


  因為,她放不下他。


  “不許走!”但是,他坐了起來,說出這幾個小時以來的第一句話。


  她靜靜的仵在那,但是,轉身的下一秒,她整個人都撼住了。


  因為,段馭辰此時,那雙清眸,居然泛紅著,浮出霧氣。


  一行淚水,淚滲出眼角,順頰滑落,那麽無辜,那麽苦惱,那麽心痛,那麽可憐。


  讓她,也滿心酸楚。


  讓她怎麽放得下他,如何放得下他?!


  “你別走,求你,別走,讓我再緩緩——”說完這句話,他又倒頭下來。


  心中的沉屙,壓得彼此都快無法呼吸。


  她重新坐回凳子上。


  一夜就這樣過去了,他在哭,強忍也難以克製那種。


  她居然害他哭成這樣。


  交往四年,這是她第一次親眼看見他的眼淚。


  她的心難平,揪成一團,淚珠也靜幽幽地順著麵頰滑落。


  眼淚,是人到了傷心處的證明,她的每一顆晶瑩的淚珠,也都貨真價實。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哭。


  隻是,突然覺得好愧疚,好愧疚,恨不得拿命還他。


  天色,緩緩亮起來。


  “寧夜,我不分手,我不能和你分手。”終於,他做出了決定,“任何事,我們也不分!我原諒你,我們不分!”


  她低著頭,不語,那種七上八下的心情,複雜到理不清楚,但是,她明白的,自己是感動的。


  “對不起——”她梗咽。


  “但是,寧夜,請你,拜托,拜托,有些事,請瞞著我,想辦法瞞著我,請別這麽坦白,我受不了——”他單手撫目,嗓子碎得不成聲。


  他不是沒想過,她和那個人可能早就有了超友誼關係,他隻是下意識地自我欺騙、自我逃避。


  她為什麽要說?為什麽要讓他這麽痛苦、這麽崩潰?


  她揚揚唇,還是說不出話,滿心的苦澀。


  “把孩子打掉,我求,快點把它打掉!”他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這孩子,在她肚子裏多待一分鍾,他就多崩潰一分。


  他不敢看她,他怕自己會失控到做出蠻狠無禮的事情。


  他不想傷害她。


  但是,他容不下這個孩子。


  “我……”她輕聲的喃語,幹澀道,“我是要打掉的……”


  無論,他們在不在一起,她是決定打掉孩子的。


  無論是現實,還是任何因素,這個孩子,都不該留下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段日子,她總想起一些事情。


  “寧夜,你太瘦了,多吃點。”總是把最好的東西挑給她的展媽媽。


  “你讓他剝,女孩子傷指甲。”會花幾個小時燉魚膠給她補身體、會指揮兒子剝血蛤多多“益善”的展爸爸。


  還有——


  “你沒吃完飯,不準吃冰淇淋!”會很陰險地吃光所有冰淇淋,再栽髒嫁禍到在她身上的某人。


  正因為,她想起來太多太多,讓她的心房快爆炸,腹中的寶寶,才會留了一日又一日。


  但是,她讓馭辰這麽痛苦。


  她為什麽要說?她真不是人!

  ……


  三日後。


  “是來做產檢的嗎?”醫生對她和藹地笑,“12周以後才能例產卡。”


  她搖搖頭,“不,醫生,我是來流掉孩子的。”


  醫生習以為常,不過笑容也冷漠了幾分,“為什麽?不要這個孩子的話,不是應該一查出來,就做好決定?對不起,現在手術有風險,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你還是換個私立醫院吧。”現在的女孩子,太不會珍惜自己了!


  “我有過一次微燒,吃過幾次感冒藥。”她對醫生說。


  “什麽藥?”


  “板藍根衝劑、抗病毒感冒顆粒、阿莫西林、還有發燒吃了一顆泰諾感冒藥。”


  “前麵的幾種藥問題都不大,但是泰諾感冒藥是有一定的影響的,你仔細想一下,是受精後半個月內嗎?如果是的話,用藥又少,對胎兒影響不大。”


  她左手用力握著右手,“不,不是!”她撒謊。


  “胎兒已經超過十周,如果人流的話,手術的並發症會很多,也許會對你今後的生育有影響。”醫生必須提醒她。


  “我考慮得很清楚。”但是,她搖頭。


  於是,醫生終於動筆開同意流產診斷書。


  如果不是病人口述用過藥物,象這種正式大醫院,接受這種周數的人流會格外謹慎。


  “你自己要有心理準備,基於你孕期已經七十幾天,我們不可能做吸刮術了,所以我們得替你鉗刮出來,實在不行的話會考慮直接引產,手術的整個過程,時間長、痛楚感很大,而且術後可能還得再清宮一次。”醫生慎重地問她,“需要采用麻醉藥嗎?”身子弱一點的人,根本受不住這種疼痛。


  但是,她搖頭,“不,醫生,我希望保持清醒。”


  她想痛,格外清晰的痛,不想就這樣“睡”過去,這是她為肚子裏的寶寶,唯一能做,也是最後能的一件事情。


  “拿著,去樓下繳費吧,然後再來人流室排隊等候。”醫生把開好的單子交給她,“希望你今天的決定是對的,將來不會後悔。”


  ……


  不,她不會後悔。


  麻麻木木地走出醫院辦公室,她去按電梯,等著下樓繳費。


  醫院的電梯,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漫長。


  “嘟嘟嘟。”她的手機,在口袋不斷的顫音著。


  “喂——”她空茫的接起來。


  那頭,先沉默了十幾秒,才輕聲問她,“看完醫生了?”


  “恩——”她輕輕應答。


  沉默了良久,他又問:

  “什麽時候開始手術?”


  “應該……一兩個小時後吧……”她低頭,一直看著自己的鞋尖。


  “需要、需要、我——”需要我過去嗎?這麽簡單的話,而他,就是說不出口。


  “不用了,你剛開始新工作,請假不好,而且,我有朋友陪著。”不想為難他,她打斷他。


  她給他的痛苦,已經夠多,不想再把過多的負擔,承加在他身上。


  明顯,他鬆了一口氣。


  人性,都是自私、懦弱的,很多事,不親自麵對,要好太多太多。


  他們還有長長的一條路要走,他不想造成陰影。


  掛斷電話,她孤單一人,等著電梯。


  等著,把肚子裏的小生命,默默的處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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