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規矩
家裡亂成一團, 白浩第一反應是勸住白父白母, 給老爺子拍背。
白母緩過神來, 流著淚驚叫出聲:「您怎麼能這麼對我啊, 再怎麼說,我也給你們白家生了兩個孩子啊!我在白家這麼多年,是,我沒有功勞, 但是我總是有點苦勞吧!」
「您的心是黑的嗎?怎麼能說讓我離婚就離婚, 我和天易這麼多年了, 周家是個什麼情況您難道不知道嗎,我哪裡還有娘家可回, 您不是在趕我走, 您是在逼死我啊——您不要我活, 我今天就死在您面前算了!」
白母情緒激動, 白燦燦慌張一下子將她抱住:「媽、媽你冷靜點,老爺子只是生氣, 你別這樣……」
白浩焦頭爛額,對管家使眼色, 管家會意,趕緊過去勸著拉著。
白浩喂葯的過程中, 老爺子難受, 不時咳嗽幾聲, 完全不能自主控制住, 顯然也是心緒波動太大了, 太過憤怒。
管家在那頭勸,白浩也在這頭勸。
「爺爺你先把葯吃了,有事好好說,這是您最喜歡的一套茶具啊,您一向注重養生,剛做手術成功,都是好好養的,您說您這一輩子什麼沒見過啊,冉冉又不是不會回來了,彆氣了,彆氣了。」
老爺子一口氣嗆著,想反駁,說不出口。
白浩擋在眼前,白老爺子看不到哭哭啼啼的白母。
那邊白母的嚎啕也在管家的勸解下慢慢收了,除去一臉懵的白父,客廳里的風波慢慢又平復下來,只剩下東西觸碰敲擊的細碎音。
下人動作麻利來拖地面的茶水,將一套上好的茶具屍骸撿拾下去,吃過了葯,白老爺子緩過一口氣,白浩端茶遞水忙前忙后,管家也不是死的,腦子轉的活絡,見機把白母帶出去,免得老爺子看了礙眼又咳。
白浩下飛機就給私人醫生打了電話,下人收拾的這會兒,醫生已經到了。
見到醫生,白浩讓開位置,醫生連忙給老爺子聽心律,觀察老爺子面色,又看白浩帶回來的手術單子和術后的檢查報告。
老爺子緩和下來在喝水,醫生悄悄兒給白浩埋怨:「老爺子年紀大了,這個手術才做完,怎麼能這種時候說這種事呢?」
白浩苦笑:「也是沒有辦法,現在再不說,您知道我家老爺子脾氣的,恐怕事後別說炸了,連我都想打死了,而且公司……確實也拖不下去了,有很多事情還需要爺爺拿主意。」
醫生嘆口氣,他們這些豪門世家,裡面彎彎繞繞多,水也深,多年的合作了,醫生再不多嘴,只說:「把在國外開的葯拿我看看呢!」
白浩早就準備好的,連忙從包里拿出單子,葯也都拿出來。
醫生看了一陣包裝上的成分,語重心長道:「就這樣吧,基本上很全了,老爺子年紀大了,開太多葯,身體負擔太重也不行,有事就給我打電話吧。這段時間最重要的還是平心靜氣休養,老爺子才做了手術,老年人代謝慢,恢復力不比年輕人。」
白浩連連點頭:「會的。」想了想,「不然,您還是再等會兒,去樓上喝杯茶吧,樓下還沒說完,等……完事了您再走?」
這是怕等會老爺子再度生氣,還得叫醫生。
醫生沒什麼不明白的,同意:「行。」
老爺子在呼吸平順下來,見白浩回來,只說:「把你爸喊過來。」
不一會兒,白父站到老爺子面前,臉上的震驚還沒消下去。
白老爺子握著拐杖,神色平靜看白父,不怒自威:「天易,你也是要滿五十的人了,這麼多年來,我知道你也知道,你能力不行不堪重任,公司上上下下,我都在管,甚至,我也給你收拾過不少爛攤子。」
白父慚愧:「是兒子不好。」
白老爺子長吐口氣:「當年我們白家還不行的時候,我做主給你和周欣定了婚,這麼多年來,自從你媽去了,你摸著良心說,我對得起她不!」
「她來了我家,除了前兩年我們白家借過她家的勢,但是後面周家衰敗了,我和你媽從來沒說過她不行也沒說過離婚的話,她一天不是美容就是逛街,年輕的時候也並不是扶不起,公司卻也不想管……當然,主要還是你管不了公司……」
這些軟話說出來,白父越聽,頭越低。
「是兒子沒有能力,讓爸你受累了。」
白老爺子擺手:「其他的我都不說了,我知道你糊塗,但冉冉是我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人,她倒是好,為了她自個兒的親女兒,一來就……咳咳……」
「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我不見她!你讓她住出去,我給她半個月的時間,我不管她用什麼辦法,讓冉冉回來,不回來,就離婚。」
白父睜大眼,分辨:「爸,但是周欣怎麼說也是……」
白老爺子瞪眼,杵拐杖:「你剛不是說這些年讓我受累了嗎?」
白父話語一滯,老爺子驟然發怒:「既然知道自己不中用,就聽我的!」
「等哪天我被氣死了,你想幹什麼再去干!」
「咳咳咳!」
白浩連忙幫老爺子拍背,老爺子壓住咳,放話道:
「對了,你的新女兒,讓她一起滾出去,白家給她買的兩套房子,且夠她住!」
「一切白冉回來后再說,白冉不回來,她也別想進我家門一步!」
態度堅決,無有轉圜。
白父還想再說什麼,老爺子站起身,一語扎的人透心涼:
「你今天要是想氣死我,你就回嘴!不想,就麻溜點去辦!」
*
白浩將白老爺子送上樓,所有的話都聽見了,下樓的時候白父還愣愣的,顯然沒有反應過來。
白浩嘆口氣:「爸,我去和媽說吧。」
白父瞪大眼:「說?說什麼?!」
白浩艱難:「先送媽去外面住吧,爺爺的話我會轉達的,他老人家年齡大了才做完手術,既然不想看到媽,那就先不見吧!等爺爺緩兩天,都是一家人,再關著門說。」
白父訥訥:「那……白冉……」
這個白浩早就想過:「我會先去找冉冉,媽要是拉不下面子,再說吧,就是……」
「什麼?」
白浩有一句說一句:「爸你知道爺爺是什麼出身的,一輩子都剛硬的人,要是脾氣擰起來……媽這次怕是踢到鐵板。這件事不像是支兩筆公司的賬,多買幾個上百萬的包那麼簡單,爺爺一輩子的心血都在公司,我怕是,不能善了。」
白父愣愣的,白浩低著頭已經走了出去。
而白浩口中的出身,也是後面聽家裡人說的。
傳言白老爺子年輕的時候白手起家,公司做大起來,黑白兩道都有關係通吃,豪門圈向來排外,白老爺子卻是憑著一股子蠻勁兒將公司做了起來,生生扛過明槍暗箭,讓白家在豪門中躋身。
甜夢品牌經過三代人就能舉國皆知,這其中的門道,並不淺。
老爺子年紀大了開始修身養性,加之這些年華國管的嚴了,老爺子越發收斂小心,公司也越發規範起來。
這種鐵血手腕的人一旦得罪,就不好輕易收場了。
*
孫雅拿著顧西祠的手機,手指在屏幕上翻閱,她嘴裡叼著電子煙,不斷有水霧裊裊升起。
都翻了一遍,孫雅問:「這模特,是今天你帶來那個?」
手機一轉,是那套山茶花的裙裝。
「這是她幫清醒森林拍的海報。」
「還真是她,氣質差異變化也太大了吧,專業的啊?」
顧西祠平靜:「……她是設計師,我說了,你學妹Avai,你當時有認真聽我說話嗎?」
孫雅皺著眉想了想,突然頓悟:「哦,就是你導師後面收的那個妹子是不是?」
「對。」
「她在你導師手底下的時候,你都畢業了,聽說也是個很有天賦的。嘖,沒看到她年輕的樣子,可惜。」
「……」
顧西祠皺眉輕吐口氣,懶得廢話:「說正事,不是帶你看妹子的。」
孫雅把電子煙從嘴上拿下來,右手兩指夾著,挑眉:「說啊,這不是你給我看圖片,我看到了順便問幾句嗎?」她目光不自主往後飄,是白冉走到了後方看畫。
顧西祠跨一步擋住孫雅的視線,面上微笑,眼底冷漠道:「那我找你畫的系列,你完成了嗎?」
孫雅眼神發飄,顧西祠一見懂了,直言戳破:「還沒動筆?」
孫雅輕咳一聲,低頭道:「那個,之前有幾個稿子要得急,一直沒畫出來,就耽誤了……」
顧西祠:「那什麼時候拿的出來,夏裝在一個月之後開發布會。」
「嗯……一個月後?」孫雅抬頭,顧西祠冷著臉不說話,靜靜看著她,沉默的對峙中,還是孫雅先退步,「半個月,對了吧?半個月不吃不喝我也給你畫了!」
這才像人話。
顧西祠輕點下頜:「行。」
孫雅抽口煙,眼神再次落在手機屏幕上,反應過來問:「春裝你就畫了三套?」
顧西祠沒說話,孫雅手在屏幕上撥得快,正經起來,不苟言笑:「竹子、山茶和這套海棠?就沒有了?!」
顧西祠垂目,讓人看不清楚神情:「你都說出來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手沒好?不能夠吧。這幾年過去了,我記得回國的時候你已經……」
顧西祠打斷:「好了。」
「那你怎麼不繼續畫了?」孫雅上前一步,尖銳,一翻手機,正是那套海棠的裙子,「在我記憶中,這可不是你的水準。」
顧西祠口吻仍淡漠,事不關己般:「我的水準該是什麼樣子的?」
孫雅直直將他看著,驟然退了一步出去,從頭到尾打量顧西祠,她想認真的時候,目光冷靜嚴肅得可怕。
顧西祠迎著她的打量,理了理衣袖,一看就是西裝穿慣了的標準動作。
「你怎麼……這麼規矩了?」
孫雅目光發沉,緩緩道。
「哪方面?」顧西祠又反問。
孫雅抽口煙,正兒八經:「各個方面。你轉性子了?」
這話問完,孫雅自己就搖頭:「不像,你那性子要改,那得廢多大勁兒啊!」
「那為什麼這樣了,以前不是討厭穿西裝嗎?我記得你說西裝太復古單調,你討厭的?你回國後繼續動筆了嗎?」
想到什麼,孫雅皺眉,似是不可思議聲音拔高:「不會這兩年,兩年你狀態都沒調整回來吧?你不是開玩笑,不是說氣話,最愛的風格你真的說不畫就不畫了?你……這是,這是在浪費你的天賦!!」
說到最後,孫雅完全被自己的猜測震驚住。
顧西祠和她對視,孫雅摸不準這種顧西祠,不悲不喜的,完全看不出他的情緒,甚至,孫雅都不確定,他聽完有沒有情緒的波動。
這種感覺太怪異了。
孫雅搖了搖頭:「我要認不出你了!」
顧西祠還是風輕雲淡的:「人都是會變的,在國內穿西服,比較符合我現在的身份。」
「那設計呢?你駕輕就熟的風格,畫了多少的素材,想過多少的創意,而現在……就這樣?」
孫雅握著手機,整個砸在顧西祠的心口上方,直視顧西祠道:
「我不是說你不能換風格,你要是想,你完全能做的很好,這種半成品不該出自你手!我認識的你,手畫出來的東西,就註定是要讓世人震驚的!」
孫雅壓低聲,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話問:
「Linn,你還是沒跨過去心裡那道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