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草蛇灰線(4)
當你看到這裡, 說明作者君的荷包還能再鼓一點!陸深:你不夠愛我
「終於回來了, 是什麼心情?」陸深有些好奇。
「好像……也沒什麼。」庄瀾如是說, 「從蒲里往彰陵來的路上還有幾分忐忑的,也不知是怎麼, 心怦怦亂跳, 等真到了, 除了一開始覺得激動眼熱,這會兒倒也真沒什麼。好像彰陵於我, 不過是我母親入土之地,和將來我們安頓之所。」
庄瀾說的是心裡話, 很多一直耿耿於懷的事到了最後都是這樣不經意釋然的。
好在庄瀾對彰陵多少還是有了解。彰陵北邊靠山, 南邊居住的人比較多,庄瀾隱約記得城南有處寧水庄, 那裡的人大多是外來做生意暫住的, 待上個幾年便離開, 離開前很多都會變賣田產。
「只記得有這麼個地方,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 可別白跑這一趟。」馬車往著城南寧水庄而去,庄瀾有些擔心。
「沒事,沒有了就再找。」
寧水庄確實還在,庄瀾也沒有記錯,只是這裡畢竟是生意人聚居的地方, 房舍都要豪華些, 無論是租是買, 價格高昂都非庄瀾幾人能承受。
輾轉半日,庄瀾從一開始發現確有寧水庄的歡欣漸漸轉為低落。
午飯就留在城南用的,將馬車停在背人的地方,找了處飯館用過飯便又回到馬車上。
陸深瞧出庄瀾的失落,但又不知該怎麼勸,只能沒話找話。
「你為什麼會離開彰陵進京去?」
庄瀾瞥一眼陸深,他出身算好,大約不曾經歷過什麼困苦,「我爹去的早,我和我娘沒房沒地,窮得揭不開鍋,我娘也命苦,撐了一年多也沒了,剩我一個。後來彰陵又鬧飢荒,留下來也是等著餓死,就跟在幾個災民屁股後頭南下。」
「一開始去的不是京城,那時候小,也不記得是去了哪兒。那些人跟我非親非故,為了換錢討口飯吃把我賣給個大戶人家做丫頭……」
庄瀾欲言又止,但開口語氣卻平靜,彷彿只是在說不相干人的前塵往事:「他們打我……我受不了想辦法逃了,離了那也不知道該往哪去,就知道一個勁兒悶頭跑,跑哪算哪唄,靠乞討活著的,也是我走大運,歪打正著就逃到京城裡。」
陸深有些後悔同庄瀾聊起這個,他覺得自己是在揭人傷疤。他知道去做宮女的大多出身差些,很多人家都是窮得緊,實在迫不得已才將女兒賣進宮,省下一個人的口糧不說,還能換幾兩銀子。陸深起先只是好奇庄瀾為何會離開彰陵,沒想到牽扯出這樣一番故事。
他喉嚨發緊,沉默下來。
「不問問我怎麼會進宮去的嗎?」
「我……怕你……你想說嗎?」
「沒什麼不能說的啊。」庄瀾面容上瞧不出任何不妥,甚至笑起來,「進了宮可是我好日子的開始。」
回憶被拉長拉遠。
那是個落雪時節,鵝毛大雪落了一夜,庄瀾才八歲,身上的襖子單薄遮不住霜寒,小小的人兒蜷著身子躲在街角。她已經兩天沒吃東西,精神頭不足,若不是天氣太冷,凍得她直打哆嗦,只怕她早就睡過去。
迷迷糊糊間,庄瀾似乎又看到彰陵城中一處小小院落,母親正給她熬粥。母親背影柔和,她進了屋子渾身暖起來,跟著樂……
「哎呦,閨女,怎麼一個人睡在這?」夢很短,她被人搖醒了。
睜開眼,是個四五十歲的男人,躬著背,分明是個男人,卻皮膚白皙,聲音尖細,頭上還戴著巧士帽。庄瀾腦子混沌,來不及去細想這男人是誰是什麼身份,只覺得他應該是個好人。
「快把衣裳脫下來給她暖暖。」男人叫身邊跟著的年輕人將外衫脫下來,裹住她身子。庄瀾聲音細細弱弱地道謝。
那男人連聲說不用謝,又帶她去買了碗湯麵,聽庄瀾說她無父無母,都不知道身處的是什麼地方,只是說自己在這裡乞討流浪。男人幫她將面舀涼,嘆口氣,「閨女,你願意跟我走嗎?有大房子,供吃供住,只是……不大自由,一輩子就待在裡頭伺候人了。」
庄瀾原先在那大戶人家便是伺候人,但她總是挨打,一聽還是伺候人,有點發怵,但想到有吃有喝……
「會打我嗎?」
「不打,只要你不犯錯,不會打你的。」
庄瀾點了頭,跟著男人進了宮。她那時不知什麼是紫禁城,只知道她去的地方富麗堂皇,幾個人便能住一個好大的院子,屋子裡頭炭火燒得暖洋洋。
男人帶她去壽康宮,裡面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女人,四十幾歲模樣,庄瀾被男人壓著肩膀跪下去,「來,拜見太后,往後你就留在這……」
往事不可追,過去的終究過去了。
「帶你進宮的人……是徐東海?」
陸深問得不大確定。這徐東海紫禁城裡無人不知,一直跟著先太后,看著皇帝長大,在宮裡頗有些地位,太后薨逝后,皇上准他在宮裡養老,還在宮裡另闢一處院子給他,前兩年去世也得享死後哀榮。只是從沒聽說過庄瀾和徐東海有什麼交情。
「是啊,就是徐公公,他讓我喊他爺爺的。」庄瀾去摸只剩一隻的琉璃耳墜子,「這就是徐爺爺送我的,他說我生的像他妹妹小時候,如果他能有子孫上的福分,孫女大抵跟我一樣年歲,模樣上也差不多……」
「徐爺爺待我很好,我也是因為他才認識關守炎,他們是同鄉。後來我從壽康宮去了長春宮伺候林貴妃,也是他常常指點我。」
若是如此,庄瀾一個看似無所依仗的普通宮女,是如何能在一兩年年之間便取得貴妃信任,在長春宮裡風生水起,便很容易想得通了。陸深也算解了心中一惑。
「可從前都沒聽說過你和徐公公之間有這般交情。」
「是徐爺爺叮囑我的,他說不便與外人道,在宮裡得靠自己,讓人知道了我是得他扶持,難免惹其他被我擠下去的人嫉妒,將來他不在了……」
話說到一半,外面漸漸人聲鼎沸,似有人在驅趕什麼,說著讓讓。庄瀾只以為是街上人多擋了路,商販不耐煩,沒多在意,「興許會遭人報復——」
「幹什麼的,幹什麼的?馬車怎麼停在這?」忽然有人過來撩起馬車門口的帘子,探頭進來,語氣十分不悅。
庄瀾看清了來人,身上穿著的分明是官兵服飾,竟是個衙役。還好陸深反應快,「我們這就挪。」
本就停在的是背人地方,只好將馬車架得遠了些,陸深和庄瀾下了馬車,只見幾個衙役手裡捏著用黃紙寫好的告示。
「都讓一讓,要貼皇榜了——」
皇榜——兩個字而已,卻一瞬之間在陸深和庄瀾心裡激起千層浪,兩人下意識就將臉從面對衙役的方向偏過去,心全都提到嗓子眼。
難道是宮裡有了新進展?
可巧,這時陸深正在門外準備進來,聽了這一聲,心一緊,只以為是出了什麼事,猛地一下推了門進去,「怎麼了?」
庄瀾抬頭看去,「沒怎麼,扎到手指了而已。」然後便不再看陸深,把正在補的衣裳和針線都放下,拿了旁邊的帕子把手指包住。
陸深見燕珫站在一邊,還在搖著庄瀾衣角,說著要她去瞧弟弟,弟弟對她笑了。陸深大約也猜到了庄瀾是為什麼會刺破手指,他把燕珫拉到自己身邊,怕她再擾著庄瀾,「怎麼不小心點?沒看到姑……舅母的手指都扎破了嗎?」
從前林貴妃便對兩個女兒很是嚴格,陸深說得有些嚴肅,燕珫聽了只以為是自己犯了錯,陸深在教訓她,咧著嘴便哭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滾。
庄瀾也擦過了手指,聽見燕珫的哭聲走過去把她從陸深懷裡抱過來,「你凶她做什麼?她又不是故意的。」
陸深被庄瀾剜了一眼,心裡有些不痛快,「我哪有凶她,我還不是看她一直吵著你……」
庄瀾哄著燕珫,說陸深沒在訓她,要她不用害怕,「不是說弟弟對你笑了?那咱們去找弟弟玩好不好?」
燕珫吸了吸鼻子,點了頭。庄瀾抱著她到炕上坐下,燕珫一坐下來便拉起燕珉的小胖手,三個人很快又玩開,「你們乖,好好看著弟弟,別讓他摔下去知道嗎?」
囑咐好三個小娃娃,庄瀾回身見陸深正站在後面,她沒理會,徑直走過去坐下又補起衣服。
陸深覺得庄瀾生氣生得有些莫名其妙,索性也不理,到那邊逗娃娃去了。要說陸深幼稚起來也是挺幼稚的,先是說要給他們講故事,後來又學起狼來要嚇他們。
「你見過狼嗎?就學給他們看?」庄瀾補著衣服,聽見那邊的歡笑聲抬眼看去,只見陸深『張牙舞爪』地逗著幾個小傢伙。小傢伙被嚇得哇哇叫,但很快又樂起來。
「怎麼沒見過,小時候跟著我伯父和堂哥去西北大漠時就遇過狼。」
「哦,那陸大人真是見多識廣,是小女子沒眼界了。」
陸深見庄瀾還能同他打趣開玩笑,應是不生氣了,便起身走過去到庄瀾對面坐下。
「小珉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咱們不能再耽擱,明日再待一日,後天一早我們便出發。」
「行。」庄瀾正好也把衣裳補完,正在整理線腳,「那你今天下午和老伯下山去嗎?咱們還要買些東西帶上的。」
「今天不去,陪老伯去撿柴。明天去,都缺什麼,你想好了明天告訴我就是。」
「行。」庄瀾把補好的衣裳疊起來,瞥見她從宮裡帶出來的那個包袱,眼睛有些發酸,「我那時也是不動腦子,巴巴的帶兩件衣裳出來做什麼,是逃命呢又不是下江南遊玩去了。這衣裳一看便知是宮裡的東西,留不得,走之前也都一併處理了吧。原好不好想著給她們兩個小姑娘留點念想的,還是算了,別留這個禍患。」
陸深寬慰庄瀾,「都是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事,做得不周全也很正常,你不用往心裡去。」
吃過午飯,老翁還要午休一下,庄瀾提出來要幫老翁洗碗,她把用過的碗筷都放在一個盆里,準備去挑了水來洗,她才剛拿起桶,便被陸深從身後拿走了,「你幹什麼?我要去打水的。」
「我去。你去陪她們吧。」陸深說著,已經拎著桶往後院井邊走。
「還是我去吧,都說了我來洗的。」
「你犟什麼?井水剛打上來涼,你手上還有傷,陪好她們三個就行了,別添亂。」
不過就是被針扎了一下,算什麼傷,但既然陸深要來,那庄瀾樂不得,道過謝便回房去了。
這一天原本都還算順利,午後陸深和老翁出去后,庄瀾還跟著三個小傢伙一塊兒睡了個覺,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可到了晚飯時,燕瓏忽然不愛吃東西,庄瀾以為她是中午吃得多了些,不大餓,便沒強求,誰知道晚上回了房小傢伙就露出『真面目』了。
燕瓏圈著庄瀾的脖子,撒著嬌,「我想吃魚茸糕。」
魚茸糕確實是給小孩子吃的東西,是把鰱魚剁成泥做成魚茸製成的,工序不算複雜,但做起來要很細緻,原先長春宮的小廚房常做這個給燕珫和燕瓏吃,可如今在宮外,庄瀾去哪裡給燕瓏找魚茸糕來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