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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橫生枝節(4)

  雖說宮中高平義和劉贄之間尚無定論,但陸深和庄瀾仍舊沒敢走官道,而是繞了遠走些崎嶇山路土路,境況惡劣是惡劣了些,至少會安全許多。可如此一來,路程遠了不少,又行了快兩日才靠近一處村鎮。


  「今晚還是先歇下吧,明天再趕過去。」


  陸深沒去過彰陵,只是自己在心裡估摸著,要到前方村鎮最快也還要小半日,抹黑趕到只怕也近天亮,不如再露宿一晚,明早啟程,中午前進鎮,好好休息一日再趕路。


  庄瀾也沒什麼意見,她在路程安排上一直都聽陸深的。


  今日停下得早,吃完飯都收拾好天也沒黑透,陸深拾柴回來正在扒拉火堆,庄瀾坐在一邊看著三個小娃娃玩鬧。


  陸深抬眼看去,忽然有些感觸,如果不是他們身前有一個大燕王朝,身後又有尚不確定的危險和緊迫,他們此時這般日子也能算得上是和樂。但——如果沒這一番變故,他也不會和庄瀾一起出宮,仍舊是在紫禁城裡互相看不順眼。


  「明天就進鎮子了,人多,為防萬一,那兩件衣裳今晚就處理掉。」


  庄瀾看得入神,片刻后才明白過來陸深在說什麼,「處理掉你晚上睡覺怎麼辦?」


  「將就一晚,沒多大事。要是之後因為兩件衣裳露出馬腳,那便得不償失了。」


  「好,那等夜裡他們三個都睡下。」


  小娃娃睡得早,庄瀾怕他們摔下去,將自己那床被子堆在邊上,而後才拿上衣裳下了馬車。陸深早在一邊等著了。


  兩件衣裳用的面料都是江南進貢的上好絲綢,算得上是種身份象徵,可此刻燃燒起來和那些廢舊碎布料也沒什麼不一樣。


  「我向你道歉。」月色下,火光前,陸深盯著火堆突然來了一句。雖說那日之事沒成隔夜仇,庄瀾轉天便能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話,但陸深還是能察覺到庄瀾多少還在為那事不高興。


  「什麼?」


  「前兩天的事,我道歉。」


  庄瀾明白過來,陸深是在說那日為一樁「軼事」和他吵嘴的事,「哦,沒什麼。也不是什麼大事,我當時……也是太激動了。」


  陸深輕笑,「那以後少鬧彆扭行不行?還當是從前,見了面就要吵的時候?」


  「誰想和你鬧彆扭了,還不都是你招惹我。」


  「行,以後我不招惹你,別鬧了,行嗎?」


  庄瀾看著眼前的灰燼,已經燒得差不多,沒理陸深,轉身往馬車走,走出幾步遠,才說:「看你表現。」


  陸深留在原地處理那些灰燼,聽庄瀾這麼說,笑了,「嗯,我好好表現。」


  聲音很輕,庄瀾又已走遠,這一句倒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陸深也回馬車上,庄瀾還沒躺下,正把兩個錢袋都散開,放在膝蓋上數著錢。


  「沒多少了吧?」兩人花銷都出自一處,是陸深當時帶在身上的,沒多少,十幾兩而已,兩人這些日子零零總總也買了不少東西,銀錢沒剩多少陸深心裡有數,又見庄瀾正在手心裡扒拉著幾枚銅錢。


  「嗯。」庄瀾將銅錢裝進錢袋,重新束好口,扔給陸深,蹲下身,在座位下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個小小木匣——裡面放著的正是出宮前她胡亂用帕子裹好的那一捧首飾。


  「你打算——」陸深看著庄瀾將匣子打開來,頓時明白她意圖。


  「是啊,不然能怎麼辦,總是要花錢的,剛好明天去前面鎮子里找家當鋪。」庄瀾將幾件首飾一樣一樣拿出來查看,皇家的東西大多貴重稀有,貿然當掉很容易讓人瞧出端倪,須得選沒那麼顯眼的才好,「這一路上吃穿用都需要錢,明兒住店也要用的。咱們到了彰陵也是什麼都沒有,想要落腳,至少也要找個住處。」


  庄瀾查看首飾的手一頓,從匣底拿出一隻耳墜子,銀質,樣式不常見,是兩尾銀魚串在一處,雕工也有些粗糙,魚鱗都不細緻,一看就不值錢。


  陸深眼瞧著庄瀾這樣子,又見她在匣子里急迫地翻找著,將首飾全倒出來,大約是沒找見,又低頭瞧瞧地上。


  「怎麼了,這耳墜有什麼不妥嗎?」陸深知她不對。林貴妃生前顯赫,皇上賞賜的奇珍異寶無數,按理說斷然不會用這樣粗陋的首飾。


  「不見了……另一隻不見了……」庄瀾不放棄,還在地上找著,夜裡只能借著月光,馬車裡昏黑一片,庄瀾只能用手摸索,「怎麼能只剩一隻呢,這是貴妃最寶貝的耳墜子……」


  「別找了。」陸深蹲下來,攥住庄瀾手腕,兩手用力便把庄瀾從地上提了起來按在座位上,方才從庄瀾的話語里他大約也猜出幾分緣由,「地上沒有,我看著呢,沒有東西掉下去,別找了。」


  陸深從懷裡掏出個火摺子,燃起后湊近庄瀾,翻過她掌心用火照亮后查看,原本白皙的手心被蹭上了灰土,還有些許小沙粒——應是他們鞋底上沾到帶到馬車上來,在她手上硌出幾個小坑,還挺圓潤。


  好在是沒有受傷,陸深鬆了口氣,幫她把灰土擦了擦,卻忽地聽見庄瀾低低的抽泣聲,大概是怕吵醒小娃娃睡覺,聲音極小,哼哼唧唧小貓似的。


  陸深沒說話,把那些首飾裝回匣子,吹滅火摺子,握住庄瀾一邊手腕將她往馬車外拉,「走。」


  「去哪?」


  「帶你洗手。」


  到了水邊,庄瀾沒再用陸深幫忙,自己伸手到水裡清洗起來。


  「那副墜子是貴妃進宮前貴妃的弟弟親手為她打的,沒什麼新鮮,但貴妃就那麼一個弟弟,入宮第二年就去了,貴妃對那墜子寶貝得很。」


  庄瀾洗好了手,向兩側甩甩水,雙手交疊在膝上,頭枕著臂,「我那日就是隨手一抓,怎麼就抓到了這個,還只抓了一個出來,另一個……再湊不齊了。」


  說著,庄瀾把頭全埋進臂彎,肩膀微微聳動,低聲嗚咽。


  陸深愣怔一瞬,他沒想過庄瀾會哭,一時無措。剛自宮裡出來前程未卜時她沒哭,得知紫禁城裡那場大火她沒哭,前幾日夜裡燒紙錢她也沒有落淚,此刻卻哭得不可自抑。


  他明白,庄瀾說的『湊不齊了』不止說那對耳墜,還有很多其他之意。比如說再回不去的大燕,再比如此生再無法相見的她與林貴妃……


  陸深沒嫌庄瀾矯情,沒怪她突然的多愁善感,他知道庄瀾這些日子壓抑久了,耳墜不過是個契機,壓在心底終歸難受,抒發出來反而好些。陸深到她身邊蹲下,手攬上她肩膀,把她從臂彎里撈出來,指腹幫她擦淚——


  「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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