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橫生枝節(3)
庄瀾哄著燕珉喝過粥,將碗筷都收進小鍋,等下陸深只需要拿去溪水邊洗過就好。若不是看天色有些晚,小娃娃該睡了,她急著去馬車裡鋪被子,根本也用不著陸深去洗。
誰知道她都如此操勞了,陸深竟然在一旁閑著無事探聽她的醜事?
「你怕是從前和宮裡那些公公廝混慣了,也這麼愛嚼人舌根。」庄瀾抱著燕珉,目露『凶』光。
「我也就是這麼一問,珫兒還沒說呢。」陸深也不敢對著干。
「要是我不過來,你不就騙她開口了?你既然這麼閑,快去洗碗。」
陸深知道自己惹了庄瀾不高興,不敢辯駁,幫忙將燕珫和燕瓏抱上馬車,摸了摸鼻樑便悻悻地去洗碗。
等他再回來時,庄瀾已經在馬車裡鋪好被子,帶著三個小娃娃躺下了。
他們坐的已經算是很大的馬車,但空間仍舊緊湊,只夠勉強睡下三個小娃娃和庄瀾。小娃娃睡在裡面,庄瀾擠在外面。庄瀾見陸深掀起帘子探頭進來,瞪他一眼,不理他。
「我睡哪?還有被子嗎,我在這門口擠一晚。」
庄瀾半撐起身,指了指放在馬車一側座位上的大襖,桃紅色,是那時她從宮裡帶出來的林貴妃的衣裳。他們通共只有兩床被子,都不大,一床給了三個小娃娃,一床庄瀾自己蓋著。
陸深咽了咽口水,心裡想著這姑娘倒還挺記仇,但好歹還是給他留了防寒的東西,這麼冷的天,有件襖子披著也總比沒有強。於是,也沒敢說什麼不滿的話,一步跨上馬車,坐在旁邊座位,挑起那件襖子披在身上,準備閉目休息。
可陸深是男人,身量高,身板也寬些,林貴妃那件襖子披在他身上顯得過於小巧了些,根本掩不住他的身子,兩邊臂膀各露了一半在外,腿上也只將將遮過膝蓋,又是桃紅色的,這副樣子怎麼瞧怎麼逗趣。
陸深左拽拽右拽拽,見襖子實在小,沒辦法把他整個人裹起來,只好作罷,兩臂交疊在胸前,頭向後靠去,合上眼。耳邊卻響起庄瀾的一聲輕笑。
「等陸大人以後討了媳婦兒,她若是來問你從前醜事,我定要把今晚你這番模樣說與她聽。」庄瀾側身,一手拄在床上,一手拍著燕珉,偏著頭似笑非笑地瞧向坐在她左前方的陸深。
「我哪番模樣了?」
「就是這副蓋著桃紅襖,半遮半露的模樣呀。」庄瀾說得開心,方才的不愉一掃而空,眉眼含笑。
「哼,沒想到你心思還挺歹毒。」陸深閉上眼靠回馬車壁。
「歹毒?你說我歹毒?我哪裡歹毒了?」庄瀾一聽,不幹了,翻身坐起,要不是有燕珉三個在,她早大聲嚷出來,這會倒還知道壓抑些音量,「就許你問我的,不許我說你的嗎?」
馬車裡空間不大,庄瀾坐起身來,和陸深之間的距離不過三尺,她甚至能清楚地看見陸深閉起的眼睛上睫毛微微顫動,身子下意識地向後靠去。
「呵。」陸深輕笑一聲,睜開眼,他倒不覺這距離有什麼,反而坐直身子往前探了探,對上庄瀾猶帶怒意的目光,「這好像不一樣吧,兩回事兒。」
「哪裡不一樣?」
「我就是隨口一問,問過了也不會說與其他人,不像你,咱們兩個未娶未嫁深更半夜宿在一處,你一個姑娘家不知道避諱將這事埋於心里就算了,竟還要說與我未來媳婦兒,你安的什麼心呢?我看你是見不得人好,存心挑撥,你說你是不是心思歹毒?」
「挑撥?我才懶得挑撥你們,陸大人這般巧舌如簧,半點不懂憐香惜玉,對我一個小女子從來都這般態度冷硬,時時想著與我作對,只怕陸大人如此作風也很難討到媳婦兒,本姑娘心善,你將來好不容易討來的媳婦兒,我斷然不會搞幺蛾子的。」
陸深皺眉,也沒有時時都與她作對吧?再者,庄瀾也算不得柔弱小女子吧?明明她毒舌不下於他,甚至渾身上下處處帶刺,怕是她才時時想著扎人。
兩人鬧得不痛快,庄瀾自己轉身躺回去,背對著陸深,繼續哄起燕珉睡覺來。
睡到夜半,庄瀾只覺口乾舌燥,喉嚨里難受得很,盼著能有口水來喝。身邊小娃娃睡得熟,那邊陸深也蓋著襖子正睡著,庄瀾怕動靜大,小心翼翼坐起身子,掀起帘子打量外面。
漆黑一片,月色之下也只能看清不遠處,再遠便瞧不清。她們吃過飯忘記去打些水留著喝,這會想喝水只能去溪水邊現舀來。
庄瀾掙扎片刻到底沒敢一個人出去。剛和陸深鬧過彆扭不說,庄瀾也不願麻煩別人,便沒開口喊陸深幫忙。庄瀾再瞥一眼陸深,見他身上蓋著的襖子都滑落下來,只遮住一點胸口,全都堆在他腿上。庄瀾哼一聲,覺得他被凍著也活該,不欲去管,但轉念一想,這一路只他一個男人,若是他病倒了,自己又不會駕車,更沒法照顧好三個小娃娃……
算了,眼前來看,他還是有很大用處的,別凍病了。庄瀾爬起來跪坐在座位上,身子微微前傾,替陸深將襖子往上拽了拽,幫他蓋好。
然後又躺回去,閉上眼準備睡下等天亮再去找水喝。可庄瀾實在渴得難受,清了次嗓,仍覺得干癢,閉目許久也睡不著。
最終還是窸窸窣窣從被子里坐起身,兩腿踩地,猶豫片刻后伸出一隻腳去輕輕踢了下陸深的小腿。陸深睡得熟,沒什麼反應,庄瀾又踢了一下,他才醒來,黑暗中看著庄瀾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怎麼了?」
「那個……」庄瀾一時有些不知該怎麼開口。
「有事?你直說。」
「你能不能……去幫我打口水來啊?我有點渴。」庄瀾低著頭,都不敢抬頭去看陸深,聲音越說越小。
陸深哼笑一聲,坐直身子,勾著嘴角看庄瀾,「你渴了應該自己去打水,怎麼讓我去?」
「我……我不是……害怕嗎,外頭那麼黑。再說……再說我要陪著她們啊。」庄瀾伸手指了指旁邊睡著的三個小娃娃。
「我也可以陪著她們。」
「你就說幫不幫!大不了……我把我這床被子讓給你,你個子高蓋襖子睡也不舒服的。」
陸深沒動,盯著庄瀾看了半晌,忽地笑了。庄瀾以為他不願意,轉個身準備躺下,陸深卻將身上蓋著的襖子一把扯下來丟在對面座位上,留下一句「等著」又從座位下的小柜子里掏出一隻碗便下馬車去了。
等陸深回來時,庄瀾果然已經蓋著那件襖子,將被子放在他原本坐著的地方。陸深黑暗中默然笑了,但沒說什麼,將手中裝水的碗遞給了庄瀾。
庄瀾喝過,又向陸深道了謝,才又躺回去接著睡。
陸深拿起被子蓋在身上,卻沒再睡著,只閉目養神。過了不知多久,他聽見一陣衣料摩擦聲和姑娘家軟軟的嚶嚀,睜眼看去,是庄瀾翻了個身子面朝裡面去了。
庄瀾身量小巧,那件桃紅襖子原本正正好好將她身體整個攏住,這會兒卻因為庄瀾翻了身有些移位,竟一大半斜落下來遮住座位下的木板,庄瀾大半個身子露在外面。
陸深嘆口氣,坐起身,將那件襖子輕輕從庄瀾身上拿起,又將自己蓋著的被子重新蓋到庄瀾身上,還幫她掖了掖被角,「能耐不大,本事也沒有,倒是挺會逞能。」
不知是陸深說話聲還是他給庄瀾蓋被子的動作吵醒了庄瀾,庄瀾迷迷糊糊轉醒,但神志還昏沉,半眯著眼瞧眼前近在咫尺的陸深,又瞧瞧自己身上蓋著的被子,即便還沒多清醒,也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你拿去蓋吧,襖子太小了,你不冷嗎?」
「我不用,你睡吧。我身子好,禁凍。」
庄瀾實在困極,聽他這麼說倒頭又睡下。
「臭丫頭,連句謝謝也不知道說。」陸深勾著嘴角小聲念叨了一句,拿過那件襖子蓋在身上,須臾便也睡去。
幽長深夜,冷則冷矣,卻彷彿又憑白摻著幾分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