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 愉快的行程
兩個人一起出現在房門口,於鳳終於長鬆了一口氣。
多少天了?於鳳記不得。
這些日子,池雁一直不曾走出來,天天把自己關在暗無天日的房子里,還沒死,就如同葬在了孤墳。於鳳每一天守著她,送吃,送喝,內心早已疲憊不堪,無數次從噩夢中醒來,以為這個女兒已經離她而去。
好了。
肯出來,就是有好轉。
於鳳對侯助理充滿了感激,笑盈盈的拿凳子,過分誇張的舉動,讓她的動作看著有一點古怪。
可是,池月看著暗光里走過來的男女,內心卻填滿了擔憂。
只一時,終究不是一世。
沒有了猴子的池雁怎麼辦?
「媽媽,猴子來了,你有沒有做好吃的準備著啊?」池雁自然體會不到池月的情緒,她高高興興地問完於鳳,這才發現池月的存在,誇張地睜大雙眼,臉上浮起一片喜色,快活地尖叫了一聲。
「呀月月!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是和猴子一起回來的嗎?」
「嗯。」池月收斂心思,微笑著,愉快地抱了抱她,「瘦了。你是不是不肯好好吃飯?」
池雁瘦得像一顆乾柴,臉上的肉沒了,眼窩陷了下去,一雙眼睛顯得格外的大,臉頰也更顯憔悴,高高的鼻樑十分突出。
「月月不在家,猴子也不來,我不想吃飯。」池雁癟嘴,回答得老老實實。
「以後不許這樣了。要聽月月的話,知道嗎?」侯助理生怕池月責怪她,在他看來,池月對這個姐姐有時候是很嚴肅的。他笑著說完,又上下打量池雁:「你看你不吃飯,瘦成這樣,我來了,都差一點認不出你來。」
「是嗎?」池雁驚了一下,有點害怕的樣子,「猴子,你會認不出我嗎?」
「當然不會。」侯助理嘆息一聲,「逗你玩的呢。咦,你怎麼不穿襪子的?」
說著,猴子把池雁扶到椅子上坐下,讓池月去幫她拿了一雙襪子過來。
池月正準備蹲身替池雁換上,侯助理就自然而然地接了過去,「我來吧。燕子最聽我話,是不是?」
「是呀,是呀,我最聽猴子的話。」
「……」
池月沒動,看著侯助理挽起池雁的褲腿,像照顧孩子一般為她穿上襪子,然後又碎碎念著責怪她沒有穿秋褲,「沙漠里的氣候是很煞的,白天熱,晚上涼。你看,這都快要入夜了,你穿這麼少,會生病的,生病要吃藥葯,要打針,你又不喜歡的,對不對?」
他說什麼,池雁就點頭。
一直點頭,乖乖的聽話,穿上襪子,兩隻指趾還不停的動。
於鳳進來叫吃飯,侯助理笑著要扶她起來,突然發現她襠部濕了一塊。
他愣了愣,「你這裡怎麼弄的?尿褲子了?」
池雁腦子不好,有時候連羞澀心都比常人來得慢半拍。她聽到侯助理的話,思考一下,自己也低頭瞅著,然後搖頭,「不知道……我是不會尿褲子的。」
「是不是喝水的時候灑了?」
池雁搖頭,渾然不知。
侯助理無奈地嘆息一聲,「不能穿濕褲子的,去換一條吧。」
他說完,回頭看池月,「去幫她換了吧。這樣可不好。」
池月默然點頭,池雁卻不肯,她拉著侯助理的袖子,「猴子,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我不走。」侯助理笑著坐在凳子上,「我就坐在這裡等你出來。明天,我還要帶你一起走呢。」
「真的?」
「真的。」
「騙人是小狗。」
「我保證!」侯助理舉起指頭。
「拉勾。」
「拉勾!」
等兩個人拉完勾勾,池月無奈地把池雁拉起來,可是她仍然忸忸怩怩的不肯離開,頻頻回頭看侯助理,目光里的眷戀和依賴看得池月有點揪心。
可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池雁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
「猴子,你幫我換吧。」
池月:「……」
她尷尬了一下,侯助理卻無所謂的搖了搖頭,「你是女生,我是男生,女生是不可以讓男生換衣服的。知道嗎?」
池雁點頭,「知道呀。可是你不是別的男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猴子呀。你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侯助理壓著嗓子笑了一聲,「哪裡不一樣?」
池雁撫上自己的胸口,「這裡不一樣。你是最最好的朋友,放在這裡的朋友。」
侯助理心裡一塞,突然有點難受,聲音放得更柔軟,「那也不行。親爹都不行,聽到沒有?不許犯傻!」
池雁看他語氣嚴肅,吐了個舌頭,「我也是逗你玩的呢。哈哈哈哈。」
池月:「……」
這畫面轉得太快,侯助理也差點沒接上話。
「好的,下次我會注意到,配合你逗。」
「哈哈哈哈~」
在猴子在,池雁的快樂看得見,臉蛋兒上,眼睛里,一個個舒展著,像一朵突然盛開的花兒,讓人不忍心告訴她殘酷的事情——出庭作證。
一家人圍坐吃飯,是最適合談事情的時間,可是,池月好幾次想張嘴,都說不出口。最後,一直憋到吃完飯,於鳳去廚房洗碗,她才跟著進去,一邊幫忙,一邊硬著頭皮說了這事。
不出所料。
於鳳這個歲數的人,是不願意去丟這個人的。她不僅不同意,當即對池月大發雷霆,氣得都紅了眼圈。
要不是顧及有侯助理在外面,池月完全有理由相信,於鳳會親手宰了她。
好在,權少騰對於鳳的心理也吃得很准,她罵人的時候,池月就不吭聲,悶著頭讓她罵,等她罵夠了,再慢慢地擺事實講道理。最後,於鳳的怒火漸漸平息,只提出一個要求。
「我跟你們一起去。」
池月還沒有吭聲,於鳳的眼睛就已經濕潤了。
「我陪著你姐,要是她不聽話,我還能叫住她——而且,我要親眼看著,看著那個人渣下地獄。」
……
聽說一家人都要去申城過中秋,池雁開心得像一隻快活的貓兒,里裡外外,蹦蹦跳跳一會讓池月給她選衣服,一會問猴子她好不好看,這麼折騰一會兒,等於鳳和池月把行李打包好,夜已經很深了。
於鳳端來水,準備像往常那般給池雁洗漱。
可是,這丫頭今兒特別鬧,吵著要讓「最好的朋友」給她洗。
於鳳快被她氣死了,侯助理反而很開心。他沒有拒絕,把照顧池雁的活兒全部攬下了,直到把池雁送到床上,蓋好被子,看著她閉眼愉快地進入夢鄉,他才慢慢退出房間。
池月和於鳳都在外面等他。
「睡下了?」
「睡下了。」侯助理愣了一下,「你們怎麼不睡?阿姨,去睡吧,明兒要早起呢。」
於鳳點了點頭,但沒有離開,看著他的眼睛里滿是欲言又止。
「怎麼了?」侯助理問。
「我——」
「睡吧!」池月拉住於鳳,阻止了她的話,「有什麼明天再說,大家都早點睡,明天早點出發,爭取天黑前趕到申城。」
於鳳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麼,安排侯助理睡了池月的房間,然後母女兩個擠一張床。
兩個人心思都重,翻來覆去睡不著。但是,似乎怕戳破心裡那一道傷,都默契地閉著眼睛不說話,只有黑夜裡的呼吸,讓她們知道,對方沒有睡著。
這個夜格外漫長。
於鳳天不亮起床,把二黃託付鄰居大嬸,帶上行李就出發。
霓虹初上時,飛機才落地申城。
一路上,最愉快的人莫過於池雁。
有媽媽、有月月、還有猴子在身邊,她整個人生彷彿都完整了,一直黏著猴子不肯鬆手,看著就像一個沒有脫奶的孩子。猴子脾氣也好,吃飯,端水,擦嘴,除了上廁所,一切事情都幫她代勞了。
池月發現,有猴子在的池雁,就像有人寵著的孩子,愈發的任性固執。
「姐,有些事情呢,你得自己做,不能總是麻煩別人的。」
池雁聽出她的語氣不善,有點小委屈,癟癟嘴,說:「他不是別人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猴子。」
池月沉下臉,盯住她,「最好的朋友,你也不能麻煩人家一輩子。姐,你得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池雁愣了愣,「我會……」
沒有說完,察覺到池月的表情不好,她低垂著頭,不敢再開口。
侯助理看了看她,沉默一下,遞了個安撫的眼神給池月,「慢慢來,急不得的。池雁的情況在慢慢變好,我們要多鼓勵她,多給她關愛。如果她能因此變得越來越好,我做的這些都不算什麼,我真的很樂意……」
池月內心嘆息。
她怕的是池雁不會越來越好,而是越來越依賴猴子。
……等有一天猴子徹底離開她的生活,怕她崩潰。
飛機停止滑行,四個人出了艙門去等行李。
侯助理一直照顧著池雁,於鳳第一次坐飛機,有點新奇,東張西望,只有池月興緻缺缺,低頭走在後面。
池雁回頭望了池月一眼,馬上回頭,小聲對侯助理說,「月月今天好凶。猴子,我的月月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看她緊張的樣子,侯助理笑著拍拍她,「月月最喜歡你了,不要瞎想。你這麼可愛,怎麼會有人不喜歡你呢?」
「可是——」池雁低下頭,眉毛擰得像兩條扭曲的蚯蚓,她無意識地拉扯著自己的衣服,自卑懦弱的一面毫無保留地在猴子面前暴露出來,「我好像不是個好人。」
「?」侯助理差一點被逗笑,「你怎麼就不是個好人了?」
池雁突然仰起頭,雙眼亮晶晶地盯住他,「你們不是都說,希望我變得越來越好嗎?媽媽,月月,所有人都這麼說……那我現在就不是個好人了。」
「……」
邏輯完美。
居然很有道理。
侯助理笑著搓眉毛:「我們說的好,不是那個好。」
「那是哪個好?」
侯助理想了想,「是你的身體,有一點小毛病,需要慢慢康復。」
「我沒病。」池雁矢口否認,末了,又垂下眼皮,「……可是如果我沒病,月月為什麼要凶我呢?」
她抿著嘴,雙眼黝黑,帶著一絲小委屈,看得侯助理心裡一緊。
他不忍心看她這樣,玩笑說:「這個,不好說,可能是……月月更年期提前了?」
「更年期?是什麼?」
「就是性格變得很壞,莫名其妙發脾氣。」
「呀!對呀,媽媽也是這樣。原來有病的是她們呀。」
侯助理真怕自己笑出聲,憋著氣,深深一嘆,一本正經地說:「是,有病的是她們,你沒病。」
……
池月拖著行李走出大廳,一眼就看到人群里的喬東陽。
不得不提,喬東陽的樣子真是十分出眾,最近雖然清瘦了些,但身形挺拔頎長,今天來接丈母娘,他又特地收拾了一下,儀態得宜,打扮得體,眼睛專註地看著出站口,深邃幽暗,看到池月時,突然露出一抹笑,暖如春風。
池月突然屏息,回望,對視,隔著人群,莞爾一笑。
於鳳看著接機的一群人,突然挺直了胸口,底氣十足。
她的女婿,一表人才,相貌氣質有幾個比得上?就連於鳳曾經認為是精英的男人,現在瞅著也成了歪瓜劣棗。
這麼一想,她對喬東陽愈發熱絡起來。
「今天不忙嗎?怎麼親自來接?」
喬東陽微微一笑:「再忙也要來接您啊。」
於鳳整個人臉上都燦爛起來,「你這孩子就是會說話。」
「我這人就是老實。」
喬東陽笑著,看了池月一眼。
她的手輕輕伸手過,挽住他,在他胳膊掐了一把。
「嘶!」喬東陽掃她,池月沉下眼皮,唇角含笑地小聲說:「油腔滑調。」
「……」
從機場出發,喬東陽載著幾個人去了他事先預訂的餐廳。
剛一上車,他就遞給池月一份甜點,「路上肯定沒有吃好,你們先墊一下肚子。這裡去餐廳有段時間,別餓壞了。」
池月打開包裝,發現是自己喜歡吃的提拉米蘇,還有洗好的草莓和酸奶,包裝得很精緻,一看就很有食慾。池月的心暖透,瞄了喬東陽好幾眼,覺得他今天格外的帥。
池雁看到甜食、水果和酸奶,更是開心地哇哇叫,於鳳趁機教她說「謝謝妹夫」,她就一口一個妹夫,搞得池月怪不好意思。
喬東陽帶他們去的餐廳在申城很有些名氣,位置難訂,裝修格調十分高雅,池月以前和喬東陽來過一次,她怕池雁不懂事,進去大聲喧嘩,引人注意,進門前,特地小聲地叮囑她。
「姐姐,咱們出來吃飯呢,是不能大聲說話的……」
「為什麼?」不等她說完,池雁馬上反問。
「因為這裡的主人和客人,都不喜歡大聲說話的人。我們要輕輕的,慢慢地說,知道嗎?」
池月睜大眼睛,重重點頭,一秒捂住嘴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用那麼緊張。」喬東陽渾不在意,「你這麼一說,把姐嚇住了,怎麼吃東西?」
「謝謝妹夫!」池雁開心的說完,又馬上捂住嘴巴。
喬東陽只是笑,整個人顯得非常隨和,這在他過往面對於鳳和池雁的時候都不曾有過的。
於鳳有些意外的看著他。
她發現了喬東陽的改變,但她不知道,那只是外在。
在池月的眼裡,他還是他,那雙眼睛比以前更加銳利,面容也變得更有稜角,無論如何都不能把他和溫和聯繫起來。只是這個男人,更善於隱藏了。
服務員過來點餐,喬東陽交給侯助理去忙活,偷偷牽了池月的手,上上下下打量。
「你怎麼黑了?」
「……哪有!」池月哭笑不得,「一來一回就兩天而已。」
「我怎麼覺得,好像有兩個世紀沒有看到你?」
池月好笑,瞥一眼同桌的人,朝他遞眼色,「別胡說八道——」
「嗯。正經點。」喬東陽抿著嘴角,掩飾不住的笑意,淡淡看她片刻,低頭用手機發一條信息給她,「你離開這兩天,肯定是不知道,我有多想你的。你怎麼都不想我?」
坐在一起還發消息?
池月抬頭看他,發現他眼裡噙著笑,揚了揚手機。
她好笑,低頭回他,「不是一直都有聯繫的嗎?昨晚才說過話。」
「是啊,你昨晚對我說了兩個字:晚安。」
「……噗!」
池月笑得哧哧的,憋不住。
對面的池雁瞪大了眼睛,「月月,噓,不可以說話的。」
池月想到剛才教她的,趕緊收斂表情,挺直身板,「是啊,幸虧你提醒我,要不然一會我就該招人討厭了。」
被表揚,池雁歡天喜地,於鳳嗔怪地看了池月一眼,「你倆在嘰嘰咕咕說什麼呢?」
池月:「沒什麼。」
於鳳目光深了深,沒有說話。
喬東陽看著他們的神情,又發消息問她:「池雁的事,你和她說了嗎?」
「和我媽說了,還沒和池雁說。我得找個機會,慢慢和她交代好。不能出錯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