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 為什麼才來?
池月那天協助了魏歌「逃離」私生飯的追蹤,又被喬東陽那麼點醒了一下,心裡其實是有點擔心的。她自己不怕輿論,不怕謠言,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她不想給喬東陽惹事。
可是,
她想多了。
網上安靜如雞。
這讓她覺得自己這幾天關心網路有點無聊。
丟掉手機,她忘了魏歌,把心專註到工作上。
喬東陽按老嚴的要求,購買了三維模擬實驗設備。設備還沒有運過來,但是實驗室這邊已經炸開了鍋,大家努力了這麼久,就等收穫了。一個個興高采烈,為系統做最後調節,為實驗設備的到來做好各方面的準備工作。
因此,這兩天,他們泡實驗室的時間比較多。
池月天天都能見到王雪芽。
小姐妹能見面聊個天,有了生活感。
她發現實驗室這個工作環境很適合王雪芽,這裡人事簡單,學術氛圍濃郁,不需要解決太過複雜的同事關係,又可以醉心於她喜歡的航天知識,有嚴教授這樣資歷的人幫助和監督,她進步快,幸福指數很高。
怪不得王父王母會同意她來這兒。
這確實是鍛煉人的好地方。
實驗設備從國外運回來,確實一個漫長的時間,但實驗室里的人,已經有點迫不及待。
池月也翹首以待,侯助理更是在她的碎碎念里,每天去催問採購行程。
可是,
千山萬水。
大型設備,除了等,沒別的辦法。
設備的事,就像有一根弦綳在眾人的心裡,大家都不敢放鬆,天天盼著,等著……
為了緩和緊張的氣氛,侯助理寫了個計劃,準備趁著中秋節,熱鬧一下,搞個公司的團建活。
東陽科技沉寂了這麼久,需要一個活動提提神。大家都很興奮,紛紛出謀劃策。
對侯助理的安排,喬東陽也默認了。
公司里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就在大家準備歡度中秋的時候,他們突然接到消息,喬瑞安的案子要開庭了。
這個案子是重案一組在查,這些日子,權少騰和丁一凡找過喬東陽兩三次,但除了老生常談的詢問,沒有透露更多與案件相關的細節和信息,大家都認為遙遙無期,冷不丁就接到開庭的通知,沒有心理準備。
這天下午,權少騰來了公司。帶著兩個陌生人,看那態度像是司法機關的工作人員。
他們是來找池月的。
要了個小辦公室,權少騰親自跟她談,目的就是一個,讓她同意池雁出庭作證。
對此,池月內心是一百二十個不同意的。
池雁有病,身體沒有康復,她不能想象讓池雁站在證人席上接受詢問是個什麼樣子,她甚至不敢保證池雁會不會當時就瘋掉——
「權隊,不好意思。不是我不肯,而是我姐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每次提到池雁,池月整個人都有些失態,眼神尖利,說話語速快,並且不願意人家反駁。
「池雁不是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她不適合出庭——」
「不,她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已經有過專業鑒定了。要不然,她的證據將不被採信。」
池月啞然。
「不要猶豫了,你會同意的。」
權少騰突然哧笑,語氣里的涼意,像股幽冷的風,池月不禁打了個寒噤。
她看著權少騰的眼神,那一雙漂亮但褪去了感情的眼,莫名讓人有一絲懼怕。
「為了喬東陽,為了傷害你姐姐的人得到懲罰……你為什麼不肯?」
池月嘴唇動了動,細微的動作,權少騰注意到了。
她不說話。
他一個人說:「正直的人,不懼邪惡。多一個證人,多一分力量。難道你不希望喬瑞安得到應有的懲罰?」
「我想。可是……我不想池雁受到二次傷害。」池月聲音微微拔高,一再強調,「她現在很脆弱,也許二次傷害,會讓她這輩子都恢復不了。」
「不會。」權少騰望住她,「為了保證受害者的隱私,這個案子法院將不公開審理。」
「不公開審理?」
嗯一聲,權少騰低低說:「除了案件相關的當事人,不會有無幹人士出現在法庭,庭審內容也不會公布。」
池月輕輕攏了攏衣服,避開涼涼的秋風,也給自己一個猶豫的時間。
「池月,這是我們無數人努力的結果,如果讓罪犯逍遙法外,或者得不到應有的處罰,你會甘心嗎?」權少騰黑漆漆的雙腿緊緊盯住她,乍看驚艷,再看驚險。
「我媽不會同意。」池月抓住唯一的借口,就像抓住說服自己的救命稻草,「她很固執,我是說不動她的。」
「你可以的。」權少騰笑了一下,「你只要提一句,只有池雁同意出庭作證,才能重判喬瑞安,洗白喬東陽,她就沒有不肯同意的。」
「……」池月沉默。
權少騰看出她的猶豫,眯了眯眼,繼續在她心上加碼。
「你媽比你想得開的。老輩子吃過的鹽,比咱們走過的路還多,什麼事沒聽過,她肯定會同意。比起你不健康的姐姐池雁,她現在更關心你的未來……」
「不要說了。」池月抿了抿唇,「讓我想想。」
權少騰淡淡瞥她一眼,「好,明天早上回復我。」
「嗯!」
回到辦公室,池月沒有看到喬東陽,坐下來就給於鳳打電話,問池雁的情況。
「老樣子。」於鳳隨便說了一句,接下去就問她和喬東陽的情況,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權少騰說的沒錯,比起已經不健康的大女兒,她更關心健康的小女兒和自己看中的未來女婿,他們才是於鳳的希望,只有他們好了,她的大女兒才會有依靠。
池月與她聊了一會,下定了決心。
「媽,我明天回來。」
……
晚上回家,池月就開始收拾行李。
喬東陽默認了她的行程,一直看著她不吭聲,等池月把行李箱放好,去浴室洗澡出來,他才走過去,輕輕圈住她的腰,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小聲問:「需要我陪你回去嗎?」
「不用。」
池月說得斬釘截鐵。
「你這邊忙,又要盯實驗室,又要盯實驗設備。吉丘地方太偏,要是中途什麼事需要你,趕都趕不回來,時間來不及。」
喬東陽眉心一皺,「我不放心你。」
池月拍拍他的手,低頭從腰間解開,轉過去面對著他,「認識這麼久了。你什麼時候見我辦事拖過後腿?」
「見過——」喬東陽似笑非笑,目光閃爍晶瑩,「什麼腿你都拖……」
池月拍他,「就知道佔便宜。」
「誰讓你是我媳婦兒,我不佔你便宜,占誰的?」
池雁抿著嘴兒樂,輕輕搭上他的肩膀,整個人貼上去,抱住,「放心吧,很快就回來。」
「回來過中秋。」
「好的。」
「到時候,我去機場接你。」
「只要你有時間,我當然沒問題。」
喬東陽低頭吻了吻她,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眉心再次蹙起,「讓猴子陪你一起去。你那個姐,挺聽他話的,還有你媽……如果你搞不掂,猴子可以協助。」
池月望著他,沉默了好久。
「好吧。」
……
侯助理突然接到出差任務,匆匆收拾了東西,第二天開車到喬東陽家裡,接上池月一起趕赴機場。
從申城到吉丘,這一趟,又是遠行。
一路上,池月很沉默,倒是侯助理十分體貼熱情,忙前忙后,拿行李、端水遞紙,照顧池月非常殷勤。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他這般,池月內心就會生出些遺憾。
為池雁而遺憾。
如果她能好起來,侯助理真的是個不錯的丈夫選擇。
會花言巧語哄女孩子的男人不少,像他這樣會細心照顧人的卻不多。
汽車換飛機,飛機換汽車,奔波了一天,兩個人到達月亮塢,已是黃昏時分。
近鄉情怯,汽車從萬里鎮到月亮塢的路上,池月看著一片片要死不活的樹苗,內心充滿著悲涼,也更加堅定帶池雁前往申城的想法。
等惡人得到懲罰,等有一天月亮塢回到了姐姐說的綠水青山……姐姐就會好起來吧?她想。
於鳳早早接到電話,站在門口張望,汽車還沒靠近,她就飛奔過去,看到侯助理陪池月一起回來,臉上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
「喲,這不是小侯嗎?來啦?」
於鳳熱情的招呼著,池月發現,這幾個月母親似乎又老了一頭。
這種感覺似乎每一次分別再見,都會充盈心裡。她突然不願意再責怪於鳳的現實和虛榮,只恨自己沒有能力讓母親做好日子,一把年紀了還為女兒操心。
侯助理把行李從後備箱拎下來,大聲應道:「是啊是我啊,阿姨,好著呢嗎?」
「好著呢。」於鳳說笑著,眉間卻有輕愁,「你這是有一陣沒來了。怎麼,人都瘦了?」
「是啊,累瘦的。最近工作忙。」侯助理笑著打哈哈。
於鳳哼聲,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既然這麼忙,今天怎麼又來了?」
「這不,昨天晚上耳朵突然發熱,就想月亮塢了。」侯助理眉開眼笑地問:「阿姨,你是不是念叨我了?」
「噗!可不就是么……」
於鳳雖然年紀大,但見識少,她這點斤兩,哪經得起侯助理這張嘴。不過幾句話,就被逗得樂不可支,推開門就沖裡屋大喊。
「池雁,快出來看,誰來了?」
她嗓門大,可是,池雁並沒有出來。
池月的目光盯住堂屋的門,漸漸有些失望。
她輕輕側頭,問於鳳,「我姐……還那樣嗎?」
於鳳興意的目光,漸漸暗淡下去,她點點頭,沒有多說,轉過頭去看到侯助理,又換了副表情,笑著招呼他坐,然後擼袖子說:「這孩子最近不樂意出門,不肯見人,我去叫她。」
侯助理點點頭。
於鳳又叫了幾聲,「池雁!池雁!」
裡面的人,安安靜靜。
就像沒有聽到一樣,沒有半點回應。
侯助理放下行李,眉心緊緊揪成一團,思慮片刻,他慢慢跟上去。
「阿姨,方不方便我去看看?」
於鳳一愣,目光里突然迸發出希望,點頭,重重點頭,她一連點了幾下。
「好。你去叫,她肯定聽。她常念叨你呢,肯定聽你的話。」
侯助理微點下巴,沒有再說話,走了進去。
門沒關,房間很暗,沒有開燈,一股冷涔涔的風,不知從哪個方向吹過來,侯助理本能的打了個哆嗦。
他心裡一涼,下意識出口:「池雁?」
「啊!」坐在床上的池雁驚叫一聲,來不及看清闖入者,幾乎本能地抱住腦袋,將頭縮入了被窩裡,「你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侯助理喉管一梗,像是被人生生扼住般難受,好半晌說不出話。
這個受到驚嚇就小白兔般躲起來的池雁,和那時候活潑開朗的姑娘是同一個人嗎?
認識池雁那會兒,她也傻,也痴,也癲,但對人沒有這麼畏懼啊!
這些日子,她經歷了什麼?
侯助理莫名難受,一種本能的同情心驅動著,他慢慢走過去,聲音放得溫柔無比,「是我,猴子。」
「你不要過來,求求你……不要過來了……我害怕。你放過我吧……」
害怕……
侯助理像被人扇了一耳光。
又難受,又心酸。
他沒有放棄,哽咽著,「燕子,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猴子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猴子……」
池雁身體微微僵硬。
她頭趴在被子里,沒有說話,沒有抬頭,但沒有再叫。
仔細看,只有肩膀還在瑟縮發抖。
「對不起,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侯助理平常油嘴滑舌習慣了,自詡有一萬種可以哄人的方法,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找不到語言,翻來覆去就那麼兩句話,「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燕子。我是你的好朋友,猴子啊!」
「猴……子……」
池雁終於有了反應。
她哽咽出聲,慢慢抬起頭,用一雙驚懼的眼看著他,唇片突然向下一癟,委屈地問。
「猴子……你為什麼才來啊?你說好要快點來找我的,我等了你那麼久,你為什麼才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