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 記不清的喜好
夏季的夜晚,氣溫很高,在悶熱的暑氣里,整個世界像個巨大的烤肉機,熱得心裡發慌。
池月折騰得一身是汗,鑽入汽車裡,待空調降了溫,這才舒服地嘆了口氣。
「喬東陽,我越來越佩服你了。」
喬東陽開著車,漫不經心地笑,「怎麼了?」
池月扭頭看他,眼睛里有星星在閃動,「今天晚上這一局,玩得漂亮。」
喬東陽瞄他一眼,掀了掀唇角,一笑而過。
看他雲淡風輕的樣子,池月整個人有點飄,她輕輕笑著,湊近他一些,好奇地問:「其實我挺想不通的,你是怎麼贏的呢?別說程祥,連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我要是出老千,都走不出那個房間!」
「那你怎麼贏的?」
喬東陽揚了揚唇角,騰出一隻手,指了指腦袋,「腦子是個好東西。」
「……腦子我也有。」
「打牌和智商是有絕對關係的。」
「……」池月不高興地瞄他,「是在誇你自己還是在損我?」
「兩者皆有。」
「滾~」
池月笑罵著,內心愉悅。
這傲嬌自戀的喬東陽呵,久違了。
喬東陽噙著笑,瞥她一眼,「這也不怪你,一般女生都不會觀察、記牌,更不要說計算了。」
「計算?」池月狐疑,「打個麻將而已,還要計算?」
「當然,計算能力至關重要。」喬東陽笑道:「舉個例子,就最後一把,我聽的是二萬。三萬被我對家碰了,一萬我杠了,上家手裡有兩個二萬,但他基本不要萬字,每次都把萬字打掉,我判斷上家做的筒子清一色,下家明顯在做七小對,再結合牌面上打掉的牌,他們手上大概留有什麼牌就一目了然了,我之所以能和不和,是因為三家都在做大。我和牌的幾率是75%,我上家是百分之50%,下家是35%,程祥那個傻X根本就沒有聽牌,手裡拿了一個我根本不需要的萬字不敢打出來,一輩子也和不了牌。你說,在比他們高出這麼大的概率和牌的情況下,我為什麼不賭?」
「……」
池月聽喬東陽分析牌局,像是在課堂上聽數學老師講題。她從來都沒有想過,打個麻將居然還有這麼多的道理。
「我滴個乖乖!喬東陽,你可以憑這個本事吃飯了呢?去澳門,去拉斯維加斯!去吧,夥伴,去贏得一個未來。」
喬東陽笑了起來,偏頭賞給她一個白眼。
「不義之財,不可取。」
「……」
池月本來也只是開個玩笑,聽他這麼說,突然愣了愣,想到他在警察面前說的那些話,疑惑地問:「所以,你並不是為了籠絡那些人才對警察說只是籌碼?而是……你本來就沒想要錢?」
「別把我想得太偉大。」喬東陽笑著捏了捏方向盤,目光漸漸暗下,「我想的是,如何把利益最大化……」
利益最大化?
池月:「我不懂。」
喬東陽慢慢朝她一笑,「你很快就會懂的。」
……
車到半路,喬東陽就接到鄭西元的電話,約他吃宵夜。
池月以為喬東陽會拒絕,沒想到,他想都沒想就爽快地同意了。
這男人行事,越發讓人看不懂。
池月看了看他冷漠的表情,明顯是不喜歡去赴約的,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呢?
一路沉默,到了地方,喬東陽看到那幾個剛剛從派出所出來的傢伙,比起在皇冠的時候態度竟是好了很多,一副跟人家投緣的樣子,說好的不喝酒,聽人一勸,就破了例。
小酒一喝,氣氛就更融洽。幾個年輕人有說有笑,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一個本就不喝酒的人,突然喝了,那肯定是相當給兄弟面子的了。喬東陽的變化,打消了這些人的疑惑,全都與他掏心掏肺的攀談起來。
池月是不習慣這種場合的,整個晚上就陪坐在側,看他們在一起熱鬧,沒怎麼說話。
眾人喝得十分盡興,飯局深夜才散。
等到回家,池月看喬東陽紅著臉,扯著領口,眉頭緊緊揪起,露出十分難受的樣子,只是嘆氣,「不喜歡喝酒,就不要去啊?在皇冠已經拒絕一次了,也不在乎再拒絕一次,何必大晚上去找罪受?」
「呵!」喬東陽笑著坐在沙發上,揉了揉太陽穴,「就是因為在皇冠已經拒絕過一次了,所以,今天晚上才必須去。」
池月把他的身子扳過來,讓他面對著自己,「為什麼啊?我不懂。」
喬東陽輕輕勾起嘴角,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不理解最好。」
「……」
池月一頭霧水,「你在說什麼啊?」
「我在說——」喬東陽幽幽的一嘆,聲音突然低沉下來,「我在說,你最好不知道,我也是一個為了達到目的,不得不去迎合他人的人。」
池月:「?」
她似懂非懂,喬東陽看她片刻,輕輕揉她腦袋。
「乖,別想了。去洗漱。」
「喬東陽——」池月腦子裡浮現出今天晚上舉杯朝大傢伙兒敬酒的喬東陽,慢慢地就想明白了。
他是天之驕子,從來不願落入雞群,與眾人為伍。但現在為了奪回屬於自己應得的東西,他不得不向命運低頭。在與喬正元的戰爭中,喬東陽無疑是處於劣勢的,他需要藉助這些人的力量,但他的驕傲,不允許他妥協得那麼徹底。
所以,他迂迴的表現了自己,然後,等著別人來迎合。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喬東陽是今天晚上的贏家。
他做的一切,爭奪到的是最有利的人脈資源。
可池月知道,對他自己而言,不論是採用什麼方式,同樣都是妥協。
他去做了曾經的自己不屑去做的事,他去交了曾經不屑交的朋友,他去應酬了曾經不願意應酬的人。
「喬東陽,我想我懂了。」
池月輕輕貼近他,雙手環在他的腰上。
體溫是戀情之間最溫馨的滋養,喬東陽低頭,望著她的頭頂,輕輕拍拍她的後腦勺。
「我有點頭痛——」冷風一吹,他的腦袋好像被灌了鉛,發暈,發沉。他慢慢倒下去,側卧在沙發上,找了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把頭枕在池月的腿上,拉過她的小手搭在自己沉重的額頭。
「給我按按。」
「嗯。你閉上眼睛。要是覺得不舒服,就去吐一吐。」
喬東陽乖乖地閉上眼睛,但是搖了搖頭,表示不想吐。
房間里安安靜靜。
池月雙手按捏著他的頭,找不準穴位,但是儘力回想著洗頭小妹給自己按壓的動作,依樣畫葫蘆,到也像模像樣。
夜燈氤氳。
光線迷茫而溫暖。
喬東陽很快響起了均勻的呼吸,像是睡了過去。
池月手指停頓,望著他沉睡的俊顏,鼻子莫名有些發酸。
……
天快亮的時候,池月才勉強睡過去。一個晚上,她都在思考目前的處境,以及行得通的應對辦法。走過那麼多黑暗的路,還能有奔向光明的勇氣,她靠的就是這種在失落時收拾情緒的能力。
入眠困難,但清晨的生物鐘還是準時叫醒了她。
池月睜開眼,發現房間里只有自己。
「喬東陽?」
池月輕喚一聲,掀開薄被起身,四處走了走,沒看到喬東陽,只在手機上看到一條他留下的信息。
「看你睡得香甜,不忍打擾。我去公司了,你多睡一會,或者,起來了,就讓李媽陪你到處去逛逛。要是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我回來接你。」
「……」
說好了他去哪裡,她就要去哪裡的呢?
池月拍拍自己的腦門,有點哀怨。
都怪她睡得太沉,喬東陽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池月嘆息一聲,洗漱下樓。李媽已經準備好了早餐,房子打理得窗明几淨,花園裡的鮮花怒放著生命,溫馨、舒適。
「早,李媽。」
「池小姐,早!」
吃過早飯,池月想跟李媽一道去菜市場買菜,出門前,接到喬東陽的電話。
池月臉上盪著笑容,原想跟他調侃幾句,沒想到,聽到一個驚人的消息。
喬東陽說:「池月,你今天自己安排,我去一趟醫院。」
「醫院?怎麼了?」池月有些吃驚。
「……」
喬東陽沒有馬上回答。
電話里有風聲,還有他淺淺的呼吸。
好一會兒,他才慢吞吞地說:「她……服用了過量的安眠藥,送醫院洗胃了。」
池月嚇了一跳。
這個她是誰,喬東陽沒說,但是幾乎瞬間她就想到了董珊那張蒼白的臉和了無生氣的眼睛。
池月心裡一酸,忙不迭地說:「你定位給我,我也去。」
「不用。這邊太遠,你一個人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我和董阿姨相處還可以,得去看看她。」
「……好吧。」
……
醫院。
金燦燦的陽光從窗戶透入,照在喬正崇的臉上。
他坐在過道的椅子上,似乎感覺不到那陽光的刺目,雙眼無神地望著天花板,喬東陽走到面前,他也沒有反應。
安靜地看他許久,喬東陽坐下來,背靠著牆,沒有說話。
沉默里,喬正崇看到他,脖子動了動,「來了?」
喬東陽嗯聲,「為什麼不進去?」
在路上他就得到消息,董珊已經搶救回來了,脫離了生命危險。
「不知道。我沒想明白。」喬正崇搓了搓腦袋,忍受著那昏沉沉的鈍痛感的折騰,啞著聲音說:「今天早上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像往常一樣,她幫我準備好了衣服,做好了早飯,陪我吃完,又把我送到門口,甚至對我笑了笑……我想不通,怎麼她就突然自殺了呢?」
喬東陽:「……」
他望著喬正崇,不說話。
喬正崇也不需要他說,馬上就接了下一個話題。
「東子,你說,我們要不要報警?」喬正崇突然壓低了聲音,「我左思右想,覺得這事不對勁兒。你說,會不會是他們……為了喬瑞安的案子殺人滅口,給你小媽下藥了?」
喬東陽看著他蒼白的臉,皺了皺眉,「罪案劇看多了嗎?」
喬正崇臉一沉,「我是認真的。」
喬東陽無所謂的聳聳肩膀,「你可以試試看。如果不怕丟人的話。」
一句「丟人」,就把喬正崇打回了原形。
他臉上的光彩,突然暗下。
什麼都可以,斷斷是不能再丟人了。
可是,
他想了無數種可能,唯獨不願意相信,董珊會自殺。
「她有什麼想不通的呢?家裡家外不用她做事,她每天有大把時間買衣服買包包去美容院做臉做指甲,沒有生活壓力,想買什麼就買什麼,比年輕女孩子活得更滋潤,我對她……我對她也還可以吧?就算我為了這事說了她幾句,但是我……我說她幾句怎麼了?我是她丈夫。我心裡不舒服,我不對她說,我對誰說?」
喬正崇越說越覺得自己委屈,愈發覺得董珊不懂事。
「這些年,我可沒有虧待過她。當初嫁進咱們家來給你做后媽,是她心甘情願的,我沒逼她,也是她承諾的,要把你當親兒子對待,結果你看……她把關係都處成什麼樣了?」
喬正崇數落著董珊的不是,看喬東陽的臉沉了下來,梗了下脖子,又收回了話頭。
「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我沒怪她,她到跟我來勁兒了。你說,她是準備用這招來嚇唬我嗎?」
喬東陽眉頭皺起,淡淡一句,提醒他。
「如果不是你臨時回去拿文件,她已經沒了。」
人家命都不想要了,還會想到嚇唬誰?
喬正崇愕然地看著他,明知道喬東陽說的真相,可是嘴唇翕合著,就是說不出相信的話。
「莫名其妙,她真的莫名其妙!」
喬正崇喃喃著,背後的門突然開了。
一個護士小姐走了出來。
「16床病人醒了。」
聽到這話,喬正崇突然站起來,以極快的速度越過喬東陽走了進去。
董珊的手背上掛著液體,身體虛弱地躺在床上,洗過胃的身子飽受折磨,面色蒼白如紙片同,憔悴得像個鬼。看到喬正崇,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溫柔地微笑,雙眼無神,默默無聲。
喬正崇揪著眉頭,在病房裡站著看她。
好一會,他嘆口氣,卸下了盔甲。
「你這是怎麼了?有什麼想不開的嗯?」
董珊皺了皺眉頭,沒有發出聲音。
喬正崇拉把椅子坐到董珊的身邊,看著這個陪了他將近二十年的女人,一股子說不清的悲涼,突然襲上心頭,鼻頭有點酸,有點難過,又拉不下臉來說什麼好聽的話。
於是,他看了看床頭柜上的花束。
「我買給你的,看看,喜不喜歡?」
其實這已經是一種變相的道歉了,對他來說,少有。
換在以前,董珊肯定會激動得不知所措,看他的目光也會變得溫柔。
可今天她沒有反應,面色淡淡,牽了牽嘴皮,像是想說什麼,但最終一個字都沒有。
沒得到回應,喬正崇有點尷尬,「不喜歡?」
董珊嘴唇又動了動,喬正崇看到那是一個上揚的弧度,像是在笑,他心裡隱隱的不快得到了短暫的安慰。他想,董珊肯定是身子不舒服,沒有精力來應付他,但他送她花,她肯定是高興壞了。
這麼想著,喬正崇拿過花束,捧到董珊的面前,「你聞聞看,香不香?」
董珊雙眼微微一眯,看怪物一樣看著他,突然猛力揮手,將花束推開,喬正崇拿得不穩,那包紮好的一束花就那麼跌落在病床下,發出啪的一聲。
愣住了董珊,也驚住了喬正崇。
他看看花,再看看董珊,滿臉的不可置信。
「你……不喜歡?」
董珊難受地咽了咽唾沫,勉強一笑,「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百合花。我討厭這香味,甚至過敏。」
喬正崇:「……」
董珊嗓子有點啞,說出的話,像是從齒縫裡擠出來的。
「百合花是……東子的媽媽喜歡的。」
喬正崇愣了愣,就那麼看著她,似乎有點反應不過來。
是東子媽喜歡的嗎?不是她?
他有點混淆了。
董珊看著他的表情,慢慢闔上眼,並沒有怪罪他不記得她的喜好,也沒有責怪他都快二十年過去了,還能記得前妻的喜好,甚至錯誤地把它強加到後妻的身上。
她只是說,「我太累了,正崇。讓我休息一會。」
即便走到這一步,董珊仍然是那個溫柔的女人,她說不出太過分的話,除了作她自己,她作不了別人,就連懲罰,也只會對自己。
「你走吧。」
……
------題外話------
人生就是一個裝滿的瓶子,也許只有失去一些,才能相應地得到一些。
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