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馬洵美進軍大捷 朔方軍軍心不穩
1
回頭卻說,貞元元年(785年)七月十七日,河東節度使河東節度使馬燧,與李泌分手以後,緊急趕往了河中前線,詳細部署討伐李懷光的事宜。
那時,原河中(山西省永濟縣)節度使李懷光,日暮途窮,內憂外困,處境更加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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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貞元元年(785年)三月之時,河中鎮內部,就發生了一次內訌。
李懷光的部下將領,都虞侯呂鳴嶽,秘密與其他部將籌劃,準備投降朝廷。
不巧,都虞侯呂鳴嶽的密謀敗露。
李懷光得知都虞侯呂鳴嶽的密謀,非常震驚,立即下令,捕獲了都虞侯呂鳴嶽等人。
見到都虞侯呂鳴嶽等人,被押送到自己身邊,李懷光勃然大怒,憤怒充滿了胸口。
李懷光立即聲色俱厲地下令道:
“本帥待呂鳴嶽等人不薄,呂鳴嶽等,卻妄圖背叛本帥,與叛逆勾結。
著即將呂鳴嶽等,以及他們的全家老小,滿門抄斬,以警戒叛逆者。”
誅殺了部將都虞侯呂鳴嶽等人,李懷光更加疑神疑鬼,不得安寧,決定徹底調查反叛之事,清除都虞侯呂鳴嶽的叛逆黨羽,穩定軍心。
很快,調查反叛之事,就有了結果。口供牽連之下,參與呂鳴嶽反叛的部屬,又牽涉到了李懷光的親信幕僚高郢,李鄘等人。
李懷光見此,勃然大怒,更加生氣。他集合全軍將士,舉行集會,公開聲討高郢,李鄘等人道:
“諸位將士:
高郢,李鄘等人,飽受本帥親信,卻與朝廷暗通款曲,與都虞侯呂鳴嶽一道,背叛本鎮,實在罪惡滔天。著即將高郢,李鄘等人,繩之以法。
請諸君出麵,共同聲討高郢,李鄘等人的反叛罪行,與叛賊劃清界線。”
李懷光怒恨交加,在集會上,大聲地責備高郢,李鄘等人說道:
“高郢,李鄘啊!你倆都是本帥的親信,本帥一直待若上賓,對你們恩寵備至。
沒有想到,你們卻與叛逆都虞侯呂鳴嶽勾結,意圖背叛主帥。此等罪行,人神共憤,請問兩位,你們還有什麽可說的?”
沒有想到,麵對李懷光的責備,高郢,李鄘兩人,卻毫不畏懼,沒有一點愧意。
高郢反而抬起頭來,理直氣壯地責問李懷光道:
“大帥,你待屬下等不薄不假。然而,大帥你怪屬下等反叛你,你為什麽要背叛朝廷呢?
你們李氏家族,一向蒙朝廷的恩寵,享受榮華富貴不盡。為什麽如今,要因為一時的憤怒,而做下讓祖先蒙羞的事情呢?”
李鄘也挺起自己的胸膛,向將士們分析道:
“兄弟們啊,我們朔方軍,一直忠於大唐朝廷,為平定安祿山,史思明的叛亂,立下了不世之功。
兄弟們啊,你們為什麽要放棄當年的榮耀,跟隨大帥造反,叛逆朝廷,做下禍國殃民,遺臭萬年的事情呢?”
高郢,李鄘大聲地反問李懷光,說服將士們,心裏沒有一點隱瞞,沒有一點慚愧、畏懼。
將士們聽了高郢,李鄘的話,禁不住私下議論了起來,軍心一時動搖,無法製止,李懷光大驚後悔。
“是啊,高大人,李大人說得不錯。皇上如今已經悔悟懺悔,向天下軍民認錯。
我們為什麽要執迷不悟,反叛朝廷,犯下讓祖宗蒙羞的事情呢?大帥啊,我們還是向朝廷認錯,重新回歸朝廷吧!”有將領建議道。
李懷光心知公開審判高郢,李鄘失策,事情不妙,也不敢公開殺害高郢,李鄘,以免招惹眾怒,隻得下令道:
“諸君,所言有理。高郢,李鄘等,背叛本帥,以下犯上,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實在是罪不容赦。
本帥一向寬厚,講究情義。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本帥就饒他們一死吧!
著即免去他們的本職,將他們下獄囚禁,讓他們反省。”
貞元元年(785年)三月下旬,河東節度使馬燧,奉皇帝之命,率部駐軍寶鼎(山西省萬榮縣西南榮河鎮),逼近李懷光。
李懷光受到河東軍嚴重的威脅,急忙派遣大軍,主動迎戰河東軍,希望挫傷官軍的鋒銳。
李懷光、馬燧兩軍,在陶城(山西省永濟縣西北)展開激戰。
一向戰鬥力很強的的朔方鎮大軍,在李懷光指揮下,士氣低落,連連失利,部下士卒被河東軍屠殺了一萬餘人。
李懷光更加沮喪灰心。
不久,行在行營節度使兵馬副元帥渾堿,也派遣軍隊,與河東節度使馬燧的大軍會師。
行在行營節度使兵馬副元帥渾堿,與河東節度使馬燧,兩軍聯合,一道向李懷光的基地河中(山西省永濟縣),步步逼近。
李懷光的處境更加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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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貞元元年(785年)初夏的四月,天氣漸漸地熱了起來,李懷光的處境,也更加惡劣。
貞元元年(785年)四月十八日,河東節度使馬燧,河中、同華、陝虢行營副元帥渾堿等將領,見形勢對官軍越來越有利,於是率領聯軍,主動向李懷光發動進攻。
兩軍在長春宮南(今陝西大荔朝邑縣西北)再次展開激戰。官軍擊敗李懷光軍,開始圍困李懷光駐守的宮城。
李懷光日暮途窮,手下的部屬,紛紛棄暗投明,投降官軍。李懷光愁眉不展,憂鬱後悔,常常徹夜不眠,思考脫身的良策。
然而,朔方軍的戰名,威震天下。官軍圍困宮城良久,也沒有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李適得到奏報,心裏沒有底,打算恩威並用,采取剿撫結合的方式。
於是,李適下詔,任命河東節度使馬燧,行營副元帥渾堿為招撫使,希望瓦解李懷光的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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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元年(785年)五月,邠寧節度使韓遊瑰,在招撫使渾堿的支持下,率軍進攻李懷光,攻克了李懷光部將守衛的朝邑(今陝西朝邑縣)。
李懷光所受到的威脅,更加嚴重。
李懷光見官軍兵臨城下,更加擔心,於是命令部將閻晏,要他把朝邑重新奪回。
閻晏率領士氣低落的援軍,終於抵達了朝邑城下。閻晏下令,立即奪回城池。
然而,閻晏部下將士,根本就不願意聽從閻晏的號令。他們叫喊吵鬧著,不成陣列。
有的將領,甚至指著韓遊瑰統帥的邠寧戰士,對閻晏說道:
“閻大人,守衛朝邑城的官軍,都是我們從前的朔方軍子弟。他們不是我們的父兄,就是我們的子弟。我們為什麽要和他們刀鋒相對,拚個你死我活,讓別鎮笑話呢?”
閻晏見士氣如此,無計可施,隻得率軍撤退,回去向李懷光稟報。
李懷光得到報告,知道軍心已失,大勢已去,心裏更加愁悶,隻得尋找借口拖延時間。
李懷光為了安撫軍心,於是在全軍將士麵前,聲稱道:
“諸位兄弟,與朝廷對抗,並不是本帥的本意。隻因當初盧杞等奸佞的陷害,才使本帥進退兩難,陷入如今的困窘之中。
諸位兄弟放心,本帥正在做到中央朝貢的準備。等進貢的財物籌備完畢,車輛裝飾好,騾馬挑選好,道路暢通以後,本帥就立即進京,向朝廷進貢,請求陛下饒恕。”
將士們相信李懷光的承諾。就這樣,李懷光借口進貢財物準備不足,不斷拖延日子,又拖延了將近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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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行在行營節度使兵馬副元帥渾堿,與河東節度使馬燧一樣,都是唐軍中著名的將領。
渾堿本是匈奴族人,出生在甘肅蘭州,又名渾日進,乃大唐的著名將領渾釋之之子。
渾堿的祖先,屬於匈奴汗國鐵勒族的渾部落,渾氏家族世代為大唐朝廷將領。
渾堿年紀輕輕,隻有十餘歲時,就進入了大唐著名的朔方軍係統之中。
在代宗當政時期,渾瑊曾經率軍,跟從副元帥郭子儀,多次擊退吐蕃王國的侵擾,因功升至左金吾衛大將軍。
建中年間(公元780年~784年),當朱滔之兄,原盧龍節度使朱泚,在涇原將士的擁戴下,反叛朝廷,占據長安時,渾堿率軍,保護皇帝堅守奉天危城,與諸將密切配合,終於擊敗了圍困奉天的朱泚叛軍。
李適十分感激,下旨晉升渾堿為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宰相),兼行在行營兵馬副元帥,封鹹寧郡王。
渾堿為人,謙虛謹慎,不驕不躁。雖位極將相,他卻從不居功自傲。
如今,行在行營兵馬副元帥渾堿又率領大軍,與河東節度使馬燧配合,開始對前邠寧節度使李懷光用兵,希望平定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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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東節度使馬燧,也不愧為大唐名將。馬燧,字洵美,本是汝州郟城(今河南郟縣)人。
馬燧青少年時,就熱衷學習兵書戰策。投身軍務以後,馬燧以沉著勇敢,足智多謀而著稱。
安祿山發動反叛之初,馬燧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普通下級將領。
安祿山反叛以後,國家危急,馬燧憂心如焚。他曾經冒著生命危險,前往範陽,去遊說安祿山的部下-留守叛軍範陽(今北京城西南)老巢的將領賈循,希望範陽節度使賈循,能夠反正倒戈,歸順大唐朝廷。
範陽節度使賈循懾於燕帝安祿山的殘暴,不敢背叛安祿山,並準備派軍,前去抓捕馬燧。
馬燧尋機逃脫。此事雖然最後沒有成功,但馬燧卻因此事,而一舉天下聞名。
寶應年間,澤潞節度使李抱玉,向朝廷推薦馬燧,馬燧遂被朝廷任命為趙城尉。
馬燧到任趙城尉以後,審時度勢,很快預料到,河北副元帥仆固懷恩,早晚必被朝廷逼反。
馬燧就事先警告澤潞節度使李抱玉,叫李抱玉早做準備,防備仆固懷恩反叛。
果然不久,仆固懷恩就被奸佞所逼,反叛大唐了。
李抱玉十分驚異,佩服馬燧有先見之明。自此以後,李抱玉對馬燧更加信任,常常與馬燧一道商議軍事。
不多久,馬燧又奉澤潞節度使李抱玉之命,前去說服仆固懷恩部下的大將薛嵩。
薛嵩被馬燧說服,重新歸順大唐朝廷。馬燧因功勞,升遷為左武衛兵曹參軍。
以後,馬燧曆任了鄭州、懷州、隴州三州刺史,皆有政績。代宗皇帝甚至親自召見馬燧,授馬燧為商州刺史,兼水陸轉運使。
大曆十年(775年),馬燧擔任河陽三城使。
大曆十一年(776年),河陽三城使馬燧,與淮西節度使李忠臣等將領合兵,擊敗了盤踞汴州(治今河南開封)的叛將李靈曜和魏博援軍,勝利平定了汴州。
大曆十四年(779年),馬燧累功,升遷為河東節度使。
在河東節度使任上,馬燧整飭武備,加緊訓練士卒,終於把河東這一支兵甲寡弱的軍隊,發展成了威震北方的邊塞強軍。
建中二年(781年),馬燧被朝廷加授為檢校兵部尚書。那一年,馬燧曾經奉詔,率步騎二萬,與昭義節度使李抱真等大軍回合,聯合討伐魏博叛將田悅,以解臨洺(今河北永年)和邢州(今邢台)之圍。
檢校兵部尚書馬燧,率領河東大軍,進軍至邯鄲(今屬河北)西北,擊敗了阻擊官軍的田悅部將楊朝光,斬楊朝光以下將士五千餘人。
接著,馬燧又擊退了田悅的援軍,進軍至臨洺,大破田悅軍隊,斬獲萬餘人,邢州之圍亦解。
馬燧又因功,加授尚書右仆射,旋加授魏博招討使之職。
建中三年(782年)正月,魏博招討使馬燧率領諸軍南下,與田悅軍夾洹水(今河南安陽河)對陣。
馬燧采取攻其必救之策,令諸軍沿洹水,夜趨魏州(今河北大名東北),引誘田悅尾追。
田悅果然中計,馬燧回軍反擊叛軍,大敗田悅大軍,斬獲將士二萬多人。
不久,馬燧又率軍,大敗田悅軍於魏州城西。馬燧從而因功,進授同平章事官職。
興元元年(784年)正月,馬燧被朝廷加授為檢校司徒,晉封北平郡王。
興元元年(784年)八月,馬燧被皇帝任命奉誠軍及晉絳慈隰節度使,充管內諸軍副元帥,與河中、同華、陝虢行營副元帥渾瑊等將領合兵,討伐原朔方節度使李懷光。
河東節度使馬燧,因與李懷光有舊情,記恨皇帝(李適)寵信奸相盧杞等,猜忌功臣,不肯努力討伐。
河東節度使馬燧,下令前往奉天救駕的部將王權,兒子馬匯等率領河東軍五千人,返回太原。
從此,河東節度使馬燧,與皇帝有了隔閡。後來,依賴李泌等人的轉寰疏解,君臣關係,才開始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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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元年(785年)的上半年,李懷光日暮途窮,大唐朝廷方麵,日子也並不好過。朝廷困難重重,內憂外患,危機四伏。
連年蝗旱,資糧匱缺,軍費支出龐大,財政枯竭,已經無力繼續支持討伐李懷光的戰事了。
朝廷中關心國事的官員,是憂心如焚。朝廷內外,請求赦免李懷光的聲音,是不絕於耳。
獨有鳳翔節度使李晟,河東節度使馬燧,與散騎常侍李泌(後來擔任陝虢道觀察使)等人,力主一戰而決,堅決反對饒恕李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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綽號“萬人敵”的神策軍名將李晟,此時因立下驅逐朱泚,收複西京的赫赫戰功,早已經名聞天下,成為了維係朝廷大局的重臣。
李晟乃是洮州臨潭(今屬甘肅)人,相傳是隴西李氏遷徙京兆一房,但不屬於李唐皇族這一係。
李晟的祖上,因在大唐朝廷做官,而從古隴西遷入了關中京兆居住。
李晟的高祖父李芝,曾祖父李嵩,祖父李思恭等,都並不顯赫,或為小官,或任裨將。
李晟的父親李欽,曾經一度在朝廷任職左金吾衛將軍,屬於三品官職。
因朝廷的派係鬥爭,左金吾衛將軍李欽,後來被貶黜至隴西守衛邊關。
李晟就出生於洮州臨潭(今甘肅,其墓尚存今甘肅省臨潭縣)的邊塞軍營裏。
年輕時,李晟就勇烈有才,尤善騎射。十八歲時,李晟前往邊塞,投奔時任河西節度使的名將王忠嗣,希望建立功業。
李晟生活的時期,正值安祿山,史思明反叛前後,國家開邊拓土,朝政動蕩,邊塞不寧,戰爭風起雲湧的時候。
不久,李晟就成為了軍中一位武藝不凡的勇將,表現出了自己非凡的英雄膽略。
一次,河西節度使王忠嗣,率領河西大軍與吐蕃的大軍遭遇。兩軍發生了一場慘烈的戰鬥。
唐軍努力進攻,卻遭遇到了吐蕃王國一員悍將孟克鐸的猛烈狙擊。官軍屢戰不利,不能取得成效。
節度使王忠嗣大為惱火,暴跳如雷。他立即下令,在軍中招募弓箭高手,充當敢死隊。王忠嗣希望唐軍將士,能夠借用弓箭的優勢,去攻擊吐蕃軍隊,擒賊擒王,射殺敵將。
李晟得到消息,立刻挺身而出,報名參加了敢死隊。李晟獨自縱馬出陣,衝到陣前,一箭就幹掉了敵軍的悍將孟克鐸,威震敵營。
吐蕃軍見悍將孟克鐸被唐軍射殺,士氣頓衰,稍稍後退。唐軍趁機進攻,大破敵軍。
河西節度使王忠嗣見敵軍退卻,興奮異常。他激動地地拍著李晟的背膀,親切地稱讚李晟說道:
“後生可畏!壯士真是我唐軍的‘萬人敵’啊!”
由此,李晟一戰成名,被稱為“萬人敵”。
自安祿山反叛以來,大唐朝廷局勢是日趨衰落,天下危機四伏,禍亂不斷。
從此,李晟繼郭子儀之後,開始數次扮演起了大唐朝廷“拯救者”的角色。
射殺敵酋不久,吐蕃王國軍隊,再次進犯靈州(今寧夏靈武市西南)城池。李晟奉命,僅率一千騎兵,去迎擊敵軍。
李晟知道自己的兵力薄弱,決定采取智取。
李晟沒有遵照主將的號令,去駐守寧夏靈州,與吐蕃的軍隊直接對峙,而是采用了長途奔襲的戰略。
李晟率部下一千騎兵,繞道甘肅,直接插到了吐蕃軍的身後,把吐蕃軍隊後方基地的軍需物資,全都給燒毀了。
圍攻靈州的吐蕃軍隊,聞聽自己後方基地被唐軍襲擊的消息,軍心震恐。
吐蕃將領,擔心唐軍會斷了他們的糧草後路。如果被斷了後援,就會陷入唐軍的夾擊陷阱,吐蕃將領隻好倉皇下令退兵。
李晟的名聲,更加響亮。
在禦寇擊胡,平定叛亂的戰爭中,李晟很快就從基層將領,以戰功而逐漸升遷,直至擔任軍隊的高職。
李晟最終成為了軍中良器,皇帝依靠的軍中頂梁柱,朝廷精銳的禁軍神策軍的著名將領。
後來那些時期內,李晟平定內亂,安定天下,終於出將入相,受封西平郡王。從此,開了西平李氏這一新支係。
李適即位以後,朝廷的舉措屢屢不當。李適猜忌將領的舉動,導致大批手握重兵的節度使,集體叛離朝廷。
節度使們紛紛獨立割據,背叛朝廷,甚至稱王稱帝,於是發生了涇原兵變等重大變故。
京師長安,也很快被朱泚叛軍占領。李適無計可施,隻好倉皇逃出京師,逃亡奉天,去躲避賊勢。
幸賴危急時刻,神策軍節度使李晟率軍反攻,終於大敗朱泚叛軍,收複京師,迎接李適重新回到了京師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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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如今,貞元元年(785年)的六月,李懷光雖然早已經日暮途窮,而大唐朝廷,自身的處境也十分的窘困。
眼見戰事久拖不決,李適憂心忡忡,打算赦免李懷光的反叛之罪,罷去河中戰事。
然而,眼見李晟,馬燧,李泌等最信任的文武大臣,卻都竭力地反對自己的主張,李適隱隱有些不安。
李適猶豫不決,不能夠決定,是否繼續對李懷光用兵。
聞聽朝廷打算赦免李懷光的消息,鳳翔節度使李晟,憂鬱不安,決定阻止朝廷的赦免行動。
貞元元年(785年)六月二十八日,鳳翔節度使李晟,緊急向李適上書,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和建議,旗幟鮮明地堅決反對赦免李懷光。
在奏章裏,李晟勸誡皇帝道:
“陛下:
臣深刻地了解,如今朝廷的窘困處境。天下大旱,蝗蟲成災,朝廷經濟凋敝,財政困窘,軍費支出龐大,無法繼續支持用兵。
因此,臣十分理解,為什麽朝中赦免李懷光的聲音,會不絕於耳,響徹雲霄。
可是,臣依然堅持以為,陛下絕對不可以一時心軟慈悲,赦免李懷光這群叛逆。
臣這樣建議,絕非出自微臣與李懷光的私人恩怨。臣是從帝國的根本利益的角度出發,認真分析形勢,掌握了充分的理由和證據以後,才得出的這個結論。
望英明睿智的陛下,能夠細細地垂聽臣的建議。
臣私下以為,陛下絕不可以赦免李懷光,有五大理由。
河中與京師長安很近,相距隻有三百裏的距離,而通州則首當其衝。如果朝廷駐紮大量軍隊,去防備李懷光,就不足以顯示,朝廷對李懷光的充分信任;
如果朝廷的駐軍太少,則不足以防備李懷光。一朝李懷光再次反叛,對京師長安發動突襲,則難以防備。
萬一東方方麵,再次發生突然的事變,我們將用什麽力量,去加以製止呢?這是其一。
而今,如果陛下赦免了李懷光的叛逆之罪,那麽必須把李懷光原來管轄的晉州,絳州等州縣,全部歸還與李懷光,以免李懷光因土地被朝廷分割,而心懷怨恨。
如果陛下這樣做的話,那麽,陛下任命渾堿為河中節度使的打算,就將徹底地落空;任命康日知為晉慈節度使的事情,也完全不能夠實現了。
陛下這樣做的結果,勢必會產生新的隔閡和矛盾。渾堿與康日知等將領,如果心懷不滿,心存怨恨,可能就會造成新的困局的發生。
那些州縣官吏百姓,勢必也會因朝廷這樣的舉動,而惶恐不安,不知所措,不知道依靠誰。
請問陛下,朝廷還能夠拿什麽東西,去獎勵那些忠義之士呢?這是其二。
陛下征調各地軍隊,苦戰一年,終於削平叛逆醜類。而今,中央禁軍的戰鬥力,並沒有衰退,陛下卻忽然宣布,赦免李懷光的叛逆之罪,這勢必引發一係列的後患和一係列的連鎖反應。
現在,朝廷的西方,有吐蕃王國,北方有回紇汗國,南方有李希烈的楚軍,他們都虎視眈眈,密切地注視著朝廷軍隊的強弱動向。
如果朝廷下旨,赦免李懷光,他們不會認為是陛下恩德廣被,愛護人民,恩寵功臣,因而罷戰息兵的結果;
他們反而會認為,是中央軍戰場失敗的結局,所造成的,所以朝廷不得不找個借口下台。
如此一來,一定會激起那四方的那幾個叛賊,躍躍欲試,試圖僥幸,以求一逞的念頭。這是第三。
尤其是,陛下赦免李懷光之後,朔方鎮特遣兵團的將士,都應按照朝廷的政策,重新論功行賞。
朝廷的國庫,現在十分的空虛。中央朝廷的任何賞賜,都不會令李懷光的朔方鎮特遣兵團的將士們滿意。
如果不能夠讓他們滿意,反而可能更加刺激他們叛變的心理。這是其四。
朝廷如果赦免了李懷光,就會命各道軍隊複員,回歸各道。如果朝廷對各道將士,不做滿意的賞賜,各道將士怨恨的言語,必然出口,各道將士甚至可能產生反叛的意念。這是其五。
李懷光如今占據的河中,糧價飛漲,每鬥米價格五百錢,野草米糧,都快要吃光,大街小巷,都是餓死的屍體,形勢已很難支持。
李懷光手下的河中軍中大將,幾乎都將要被李懷光屠殺罄盡了。活著的,他們也無不怨聲載道,暗懷叛離之心。
由此設想,陛下隻要命令特遣兵團,繼續圍困和包圍中都河中十天半月,李懷光的軍隊內部,一定就會發生變化。
如今的形勢,對我們大唐是如此的有利,我們何必要培養心腹之疾,留著將來後悔呢!
請陛下撥付微臣軍隊二萬人,臣願意自備糧草輜重,單獨率軍,前去討伐李懷光。
是否妥帖,請陛下深思,慎重裁決!”
李適認為李晟的建議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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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騎常侍李泌,也聽見了大臣們建議皇帝,赦免李懷光的意見。李泌特地破了一片桐葉,帶給李適,向皇帝進言道:
“陛下啊,你與李懷光,君臣的情分,再也不可能複合了,就像這片桐葉一樣啊!”
李泌十分冷靜地為李適分析了李懷光與朝廷的關係,終於與李晟一道說服了李適。
得到兩位文武重臣的分析建議,李適的主意終於打定。於是李適決定,繼續向李懷光用兵,不接受李懷光的歸順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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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元元年(785年)七月一日,河東節度使馬燧進京,朝見皇帝。
河東節度使馬燧,也上書皇帝奏稱,應該堅決進軍,前去討伐李懷光:
“陛下,李懷光的叛逆及凶惡,較之朱泚等叛賊,更加嚴重。
如果陛下赦免了他,以後用什麽方法,去號令全國呢?
請陛下再撥給微臣一個月的軍糧,微臣保證,一定能夠替陛下削平盜賊李懷光,收複中都!”
李適見鳳翔節度使李晟、河東節度使馬燧自告奮勇,均表示能夠很快平定李懷光,心裏越發高興。
李適的信心大作,也就不再猶豫了。
李適終於下定決心,下旨道:
“李懷光悖逆忘恩,朕多次給予他機會,他依然執迷不悟,悖逆朝廷。
朕決定,不再赦免李懷光的罪行,允許河東節度使馬燧等將領,繼續圍困李懷光,徹底消滅李懷光的軍隊,掃除一切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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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左散騎常侍李泌,在出使陝州之前,就曾多次為李懷光叛逆之事,與李適秘密商議應對之策。
李泌曾對李適秘密諫言,建議李適說道:
“陛下,李懷光之事,請你千萬放心,李懷光已經不足為懼。微臣認為,李懷光不日即可被官軍消滅。臣私下以為,陛下卻不能太快地消滅李懷光。”
李泌對皇帝說的這番話,簡直是莫測高深,很是令人費解。李適聽後,果然疑惑不解,用疑慮的眼睛,看著李泌。
“早日消滅李懷光,不是除了朝廷的心腹大患嗎?為什麽先生說,不能太快地消滅李懷光呢?”李適疑慮道。
看見皇帝疑惑的神態,李泌似乎已經猜出了李適的心思,就微笑著說道:
“陛下啊,臣之所以會這樣認為,是因為臣另有考慮。臣目前最擔憂的,不是李懷光,而是別的藩鎮。如果朝廷太快地消滅李懷光,反而可能出現,更多更新更大,更加令陛下困惑不安的問題啊!
陛下啊,我們應講究策略,顧全大局,考慮周全以後,再動手收拾李懷光不遲。反正李懷光已經是秋後的螞蚱,沒有幾天蹦頭了。”
聽了李泌的話,李適的心裏更加疑惑:
“先生啊,你為什麽要這樣說呢?早點消滅李懷光,對於朝廷來說,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嗎?
請先生你,立即詳細地給朕解釋解釋,先生那樣認為的原因吧!”李適謙遜地請求道。
李泌富有遠見卓識,緩緩地為李適說道:
“陛下啊,原因是這樣的。臣以為,陛下之憂,不在中都河中,乃在北都太原啊!
如今,河東節度使馬燧的心裏,已經有些失意、潦倒的苦衷了,這一點,非常值得陛下加倍注意啊!
前年十一月,朱泚反叛朝廷之時,馬燧部下統領的河東鎮軍隊,總數有十萬人之多,是朝廷最強大的一支隊伍,實力遠遠在李懷光的朔方鎮之上。
可是,當聽說皇帝陛下在奉天蒙難之事以後,河東節度使馬燧,卻並沒有積極勤王,而隻派遣部將行軍司馬王權,跟馬燧的兒子馬彙(匯),領五千人赴難,作為勤王之兵,進駐中渭橋。
及陛下再幸梁州、洋州二地時,行軍司馬王權,就暗自打算,準備抽兵,還歸本道了。
馬燧的兒子馬彙(匯),當時在奉天侍候皇帝,亦奉父親之命,與行軍司馬王權一道,北歸太原了。
臣聽說,陛下在收複西京長安以後,曾經頒旨,宣慰河東節度使馬燧說道:
‘愛卿啊,行軍司馬王權,擅自抽回兵馬,回歸本鎮,馬彙也一道隨從,實在有違聖意。
如今,朕聽說他們,已經受到了愛卿的懲罰。朕寬宏大量,決定對他們既往不咎,希望愛卿將他們兩人,一同釋放。’
接到陛下的聖旨以後,河東節度使馬燧父子心中,十分恐懼不安,一直擔心陛下對此事耿耿於懷。
陛下啊,我們不能不考慮到馬燧父子的正常反應啊!
昔年,臣曾經與馬燧交談過,知道此人,很有心計,莫測高深,是今世的英雄豪傑。
倘若陛下處理不當,讓河東節度使馬燧,也萌生了異誌,則他的危害,將會比李希烈、朱泚之徒,更加厲害啊!這就是臣自始至終,一直深深憂慮的。
希望陛下,盡快用心地處理馬燧這件事情。
伏望陛下,聽為臣之言,對河東節度使馬燧,采取謀略之計,羈絆籠絡住他,以免馬燧萌生異誌,危害大唐社稷。”
李適聞李泌此言後,大為吃驚,深有同感。他沉思片刻,頷首問李泌道:
“先生啊,你的擔心是對的。河東節度使馬燧,擔心奉天勤王不誠之事,朕對他忌恨,的確可能有這樣的顧慮。先生以為,如何處置馬燧恰當呢?”
李泌目視李適片刻,見皇帝的表情十分凝重,意識到皇帝讚同自己的分析,已經意識到了安撫河東節度使馬燧的重要性。
李泌便積極向李適獻策道:
“陛下啊,為人處事,如果多記功勞恩德,少記怨恨瑕疵,必將眾人歡悅。
河東節度使馬燧,雖然奉天救駕不力,但能夠保全河東十餘州之地,以待陛下還宮,此亦是馬燧的大功勞,陛下不可忘記。如果找一個人馬燧信任的人,去說服馬燧立功,必將化解君臣之間的隔閡,和諧君臣關係。
臣擔任左散騎常侍之時,就一直與同僚馬炫同列,相互相知信任。馬炫就正是馬燧的兄長。
然而,馬炫、馬燧他們兄弟二人,素來關係不佳。所以,如果讓馬燧的大哥馬炫親自出麵,去調解說服弟弟馬燧,根本無益處,反而可能節外生枝。
臣這裏想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可以幫助陛下,去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
臣的表弟鄭叔規,現在是馬燧的賓佐河東掌書記,很受馬燧的信任。臣想以馬燧大哥馬炫的名義,邀請鄭叔規至京城,讓臣有機會與表弟鄭叔規相見詳談。
臣的表弟鄭叔規即至,臣即以言辭去說服鄭叔規,讓鄭叔規回去,勉勵馬燧,令馬燧取李懷光,以自效,必然可以成功。
這樣,馬燧立下大功,將功彌補奉天勤王不積極的過失,就可解除君臣的芥蒂,使馬燧成為陛下的忠臣了。”
李適轉憂為喜道:
“先生果然足智多謀!先生的策略甚好,又不傷害君臣的情誼,請先生立即施行。”
10
當初,貞元元年(785年)正月一日,李適因郊天(祭天)而改元“貞元”。
那時,河東節度使馬燧,留在北都太原的行營裏,一直沒有到京師長安朝拜皇帝。
李泌與李適商議妥當以後,就以祭天改元的名義,邀請馬燧派人到京師觀禮。
聽到兄長馬炫、以及左散騎常侍李泌的邀請以後,河東節度使馬燧不敢拒絕。
馬燧就派遣手下親信的行軍司馬掌書記鄭叔規,人朝去向皇帝奏事祝賀,並“請因鴻恩,以雪懷光”,並致書於李泌,希望李泌,能夠協助促成此事。
奉命抵京,替馬燧前來遞送奏狀的河東掌書記鄭叔規,是剛由東都留守,征調入朝為太常卿的鄭叔則之弟。
鄭叔則、鄭叔規兄弟,與李泌是重表兄弟。
天寶八年之時,還沒有成家立業,正在辟穀養氣修行悟道的李泌,曾在表弟鄭家一住數月,與鄭氏兄弟的交情甚厚。
李泌當初接到李適詔令之時,是自己提前回京,還沒顧上帶上家眷同行,所以妻子盧夫人和兒女李繁等,由李瑞夫妻、唐英岸等人護衛著,從杭州慢慢回京。
李泌剛剛回京之時,還是一個人住在自己的白花屯舊宅裏。所以表弟鄭叔規來京公幹之時,並未住在朝廷的客省裏,而是住到了多年不見的表兄李泌的白花屯舊宅裏。
馬燧很清楚鄭叔規與李泌,以及李泌與皇帝的關係,親書了一封書信,托鄭叔規交與李泌,內容與奏狀相關,是請李泌代為在皇帝麵前求情,安撫李懷光。
李泌看完馬燧的書信,又聽鄭叔規說明來意,默然盯視表弟鄭叔規片刻,歎口氣道:
“唉,北平郡王,其實早該入朝朝拜皇帝了。不過,現在對陛下有此奏請,雖然晚了些,也聊可亡羊補牢。
隻是,大哥有些不解的,卻是老弟的作為。老弟文章名重天下,又以忠誠天下聞名。老弟任河東掌書記多年,何以不諫勸北平郡王朝拜君王,為什麽竟要奏請皇帝,請求赦宥李懷光呢?”
鄭叔規愕然道:“聖人不也正有赦宥李懷光之意,不是已遣孔巢父,前往河中宣慰了嗎?”
“且不說聖人此舉的用意了。請問北平郡王上此表何意呢?”李泌手指輕輕敲著桌麵,突然問鄭叔規道。
“長源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國家兵連禍結,戰亂不息,將士百姓,早已苦不堪言,國力枯竭。
即便朝廷勉力平了河中,已是強弩之末。且不說河淮之間,尚有李希烈猖獗,設若幽州朱滔及河北藩鎮趁勢再起,將如何收拾呢?豈不是大非國家之福嗎?
還有一樁,自安史兩賊反叛大唐以來,朔方軍為國出生入死,危難之際,出力頗巨。
不說李懷光別的功勞,如果沒有李懷光千裏勤王,率領朔方軍勇擊朱賊,奉天聖駕已是不堪設想。
將功贖罪,不令功臣義士心冷,也是一說。”
鄭叔規有些激動起來,“何況,李懷光叛歸河中,不攻擊朱泚,畢竟事出有因。
前有奸相盧杞進讒中傷,後有李晟爭功陷害。李晟說李懷光密結朱泚,不過是一麵之詞。
當初,李懷光為何卻不趁李晟孤軍作戰,勢力單薄,聯合朱泚,攻取李晟孤軍,反要自回河中呢?
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李晟爭功陷害,如何使人心服口服呢?這就是北平郡王向聖上請求赦免李懷光的原因。”
鄭叔規為李懷光辯解道。
李泌邊聽邊微微點頭,看起來是聽了進去,麵色卻平靜如初,向鄭叔規進言道:
“多年不見,不想老弟還是文士做派,不顧大局,意氣用事。他事也不必說,且說李懷光逼遷聖駕,違背君令,對朱賊不取,而徑歸河中,說一句犯下了彌天大罪,也不為過。
老弟是有見識的人,莫非就不仔細想一想,陛下可能赦原李懷光嗎?李懷光一世梟雄,會否以為,真可與陛下冰釋前嫌,和好如初呢?”
“聽兄長所言,竟是朝廷在行緩兵之計了,莫非朝廷真的不肯赦免李懷光,還要向河中用兵嗎?”鄭叔規問道。
“不瞞老弟,用兵河中,不過是早晚之事。依李懷光的個性和處境,孔巢父此去,必然無功,能夠全身而退,已是幸事,但倒也並非是聖人要行緩兵之計。”
李泌輕輕搖頭道,“你我兄弟至交,有些話,我也不必瞞你。
老弟你說的不錯,國家多難,兵革不息,人力物力,皆已捉襟見肘,窘迫不堪,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且,如朝廷勉力向河中用兵,自然有李晟自告奮勇於先,統兵大帥自非他莫屬。
然而,李晟克複長安,已立下不世之功,再克河中,功高難賞,朝廷如何自處呢?
如李懷光真能夠痛悔前非,釋兵入朝,又何樂而不為呢?不過,聖人派孔巢父出使河中,隻是想著,僥幸一試而已。
李懷光自請入朝,並不是自己心甘情願,隻是卻不過部屬高郢、李璀之請。
陛下擔心的,是李懷光意圖使用緩兵之計,要李懷光自去兵權,束手就範,李懷光卻是萬萬不肯的!”李泌解釋道。
“李懷光確是有寧折不彎的性子。他的心中有委屈,又有疑懼,釋兵入朝,怕是未必就肯。
可李懷光到底有奉天解圍巨功,又一向為朝廷出力征戰,功勳卓著。
老兄深受陛下信任,何不建議聖人出非常之舉,先容李懷光在河中駐紮,慢慢釋去其疑,再征召李懷光入朝優養起來。恩出李懷光格外,也不失為厚待功臣之道。”鄭叔規建議道。
李泌嘴角浮出笑意,淡淡說道:“老弟啊,你不在朝中,不了解陛下的為人。
先與你講一件閑事,李冶(字季蘭,秀蘭)這個人,想必你是知道的?”
“如何不知呢?不是與薛濤,魚玄機,劉采春齊名,劉長卿所謂‘女中詩豪’的女冠詩人嗎?
她與茶仙陸羽、詩僧皎然,皆有深交,曾以四十餘歲朝玄宗皇帝,又為今上譽為‘俊嫗’,隻聞她才貌俱全,也讀過其幾首詩作,確乎出手不凡詩才橫溢。
聽聞她早定居長安,惜乎隻是緣慳一麵。”
鄭叔規嗜好文詞,聽李泌提起此人,油然露出神往又遺憾之色,“尤是她一首《八至》,可謂出神入化。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李季蘭自幼出家為女冠,雖也有豔名,畢竟未曾婚配,竟也可道得一句‘至親至疏夫妻’!令人拍案叫絕。”鄭叔規讚歎道。
李泌收斂了欣賞之意,歎息道:“可惜啊,老弟你再無緣見她了,聖人早已敕命,將其撲殺於獄!”
鄭叔規大吃一驚道:“啊,聖人是重文詞的,不是也頗為賞識其人其詩,又親贈其‘俊嫗’之號,怎的下此重手呢?”
11
李泌談起的李季蘭,本名李冶,江南湖州人,自幼聰慧,後循時俗出家為女道士。
李季蘭翰墨琴棋,無一不精,尤擅格律詩文,更兼姿容纖麗行事大方,因而引得名士慕名登門紛紛與其交遊。
李季蘭時有大名,謝靈運十世孫、詩僧皎然,和貌陋口吃卻擅茶道並文采斐然的茶仙陸羽(陸鴻漸)等,都與李季蘭交情深厚。
現任隨州刺史、工詩而自號“五言長城”的劉長卿,也曾與李季蘭等於烏程開元寺聯開詩社,譽其為“女中詩豪”。
李季蘭借陶淵明一句“山氣日夕佳”,謔劉長卿所患陰重之疾疝氣,後者也以陶公一句“眾鳥欣有托”相對,一時傳為佳話。
李季蘭詩,以纏綿幽怨為多。李季蘭尤常吟相思之苦,諸如“玉枕隻知常下淚,銀燈空照不眠時”、“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離人無語月無聲,明月有光人有情;別後相思人似月,雲間水上到層城”,皆傳誦一時。
詩僧皎然,更曾有一詩贈李季蘭,詩雲:“天女來相試,將花欲染衣。禪心竟不起,還捧舊花歸。”
因而,人多稱詩僧為風情女子,甚而以為,其與皎然、陸羽等有密情,其實隻是道路傳說而已。
李季蘭的才貌聲名,一直傳到長安宮中,引得雅好文藝的玄宗慕名召見,其時,女冠詩人雖已年長色衰,自道“無才多病分龍鍾,不料虛名達九重”,但仍風姿綽約言談優雅,因此為玄宗留於宮中月餘,從此定居長安。
李適也是喜翰墨文詞的,即位後也曾召見李季蘭,一番麵對,聖心甚悅,口賜“俊嫗”之名。
12
“情況是這樣的。朱賊竊位,也慕李季蘭聲名,屢召李季蘭入白華殿,談詩論藝。李季蘭一介弱女子,怎麽敢抗拒呢?因而,李季蘭最終以附逆下獄。
聖人返駕後賞功論罪。說道,詞人嚴巨川,雖也被迫與逆賊唱和,卻有一句‘手持禮器空垂淚,心憶明君不敢言’自明心跡。
責備李季蘭飽受皇恩,何以反而辜負聖恩,與朱泚交往密繁,便親敕予以撲殺。”李泌十分惋惜,繼續講道。
“附逆的文武多矣,淫威之下,一弱老嫗又能如何呢?”鄭叔規憤憤不平起來。
鄭叔規話剛一出口,突然意會到李泌談起這件事情的用意是什麽,恍然大悟,聲音又低下來,對李泌說道:
“老哥此言,大有深意。如此看來,以李懷光之事之跡,想得一優養而必不能,已自是無回頭之路,用兵河中必不可免的了?”
“老弟聰明!以北平郡王之見識,何以見不及此,你又何不進言呢?
而且,旁人皆可諫勸聖上,請求赦宥李懷光,唯獨北平郡王不可。恐怕北平郡王這一道奏狀上去,怕是要惹聖心大怒啊!”李泌憂心忡忡地對鄭叔規說道。
“是何緣故呢?老哥為什麽說此聳人聽聞之語呢?”鄭叔規疑惑問道。
“老弟啊,不瞞你說,北平郡王以前的所作所為,已經深深傷害了陛下之心。
北平郡王領河東十萬之雄師,聖人有難,僅遣司馬王權和兒子馬匯,領五千人赴難,已是差李晟和李懷光千裏勤王太遠了啊,坐令李懷光立下奉天解圍大功,已是一失。
待聖人被李懷光所逼,窘迫落難,再幸梁、洋之時,河東軍司馬王權,竟然違背君令,自歸本道,隨駕在奉天的二郎馬匯,也自歸太原。後北平郡王雖又遣軍前來助戰,但出力甚微,又使李晟獨攬克複京師之巨功,此是二失!
有此二失,隻應慚愧而自思,有所彌補才行啊!”李泌對鄭叔規說道。
鄭叔規聽了大驚,頻頻點頭:“老哥說的是!那麽,應該如何彌補呢?”
“老弟也不用著急憂慮!我暫時不將北平郡王的奏疏,上報朝廷知道,隻是留下北平郡王的信物為證就是了。
你隻需要回去,如此這般地勸說北平郡王,讓他這樣做就行了。”李泌建議道。
“多謝老哥!希望老哥多為北平郡王美言幾句,不論是為北平郡王,還是為了朝廷,都是善舉。”鄭叔規請求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老弟放心。”李泌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