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唐天子不恤軍民 李懷光暗生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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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久,李適就又故態複萌,習慣性背信。他忘記了奉天蒙難的經曆,忘記了兵變的起因,忘記了對天下人的承諾。
興元元年(784年)正月十四日,李適在奉天行宮的廊廡下,設置庫房,專門儲存各道,向皇帝獻納的貢物。
李適興致勃勃,奮筆疾書,在扁額題字寫道:“瓊林大盈庫”。
“瓊林大盈庫”,就是皇宮內庫,皇帝的私人小金庫,與國庫內藏完全不同。
考功郎中陸贄,認為皇帝把各道向皇帝獻納的貢物,納入私人小金庫此舉不妥,於是進諫道:
“陛下,對於在戰場上,攻戰守備的立功的將士的功勞,還沒有先行頒行賞賜,而皇帝陛下,反而急急忙忙地私建小金庫,陛下叫天下人如何思考呢?
臣以為,這會使士兵怨責失望,消減他們的鬥誌啊!
陛下,臣聽說,天子與上天,賦有同樣的德行。如此的話,陛下當以四海為家,為什麽一定要破壞公家的法度,集聚私人的財貨呢?
陛下這樣做,不是把至尊無上的皇帝,降低到代替有關部門看守財產的地步了嗎?不是將萬乘之主,辱沒到效法尋常之人,私藏物品的地步了嗎?
臣以為,這樣做,不僅有虧法度,更失人心,而且容易誘發奸邪,積聚邪惡。
用這種作為,去裁斷天下萬事,難道不是太不可取了嗎?
不久前,隨從陛下出行的禁衛軍,最初來到奉天時,各種物品都沒有儲備。
朝廷既要外禦凶惡之徒,又要內防垂危的城堞,日夜全無休息,大約有五十天左右,將士們饑寒交迫,死傷的人們,相枕而臥。
然而,全靠大家齊心協力,盡力效命,共同努力,終於克服了巨大的艱難。
這實在是因為陛下,自身沒有貪圖豐厚的享受,不去滿足自己的私欲的緣故啊!
陛下戒絕甘美的食品,而與士兵同甘苦;中止進餐,用省下的食品,送給立下功勞的將士吃。
因此,將士們深受感動,無不效力。
不用嚴厲的製度,但人們並無背離,這是因為他們想到,陛下的感人之處;
沒有豐厚的獎賞,但人們並不埋怨,這是因為他們知道,這是當時完全沒有東西的緣故。
現在,敵軍的攻打和圍困,已經解除,將士的衣服飲食,已經豐足,然而怨言卻正在產生,軍中逐淅產生了疑惑的情緒。
這難道不是因為一介勇夫,通常好利誇功,在患難時既已與他們同受憂患,在情況好轉、安樂可望以後,卻不與他們同享利益嗎?
假如陛下,已經不像過去那樣恬淡靜默,他們怎麽會毫無怨言谘嗟呢?
假如陛下能夠想想近日,身在重圍之中,所經受的深切憂慮;能夠戒去平時專門滿足己欲私望的缺點;將儲存在瓊林、大盈二庫的珍寶財物,全都拿出來賞賜有功之臣;而且,每當得到珍奇華美的東西,便先支付軍中的獎賞。
如果能夠做到這些,臣相信,變亂就一定能夠平定,敵寇就一定能夠削平。
到那時候,陛下徐徐地駕起乘輿,凱旋班師,返回京城。就憑著天子的高貴,難道陛下還要擔心貧窮嗎?
所以,臣提出的建議,乃是要散去陛下小小的儲存,卻造成陛下宏大的儲存,減損陛下小小的財物損失,卻鞏固陛下宏大的財物貯存啊!”
李適內心,覺得陸贄所言有理,卻又舍不得拋棄這些,皇帝可以自由使用的小金庫裏的財物。
李適當即命令,除去“瓊林大盈庫”的扁額,但依然把那些財物,作為皇家的私房錢,加以儲存。
陸贄見後,沮喪不已,不敢再說。文武大臣,護衛的將士們,也是怨恨不止,覺得皇帝口口聲聲天下為公,實際上完全是一個典型的自私君,守財奴,吝嗇鬼,根本就沒有把天下人的利益和想法,看在自己眼裏。
2
那時,宰相蕭複,也就宦官重新執掌禁軍兵權一事,前來勸諫李適。
宰相蕭複,希望皇帝,應當充分信任賢臣,不要太過寵信宦官,不要再次把禁軍兵權交給他們,以免重蹈覆轍。
蕭複於是進宮,對李適進諫說道:
“陛下,自從國步艱難以來,宦官往往擔任監軍。他們仗恃著陛下的恩寵,常常任意而為,結黨營私,專權納賄。
臣以為,這樣做,其實對國事有諸多不利。要想事業有成,必須分工負責,各司其職。
中使宦官這些人,隻適於掌管皇宮內部的事情,侍候皇帝,不應該把兵權和國政,委托給他們去處理,以免傷害帝國大計。”
李適聽後,心裏很不高興,反駁說道:
“相國此言差也!
當初,朕遭遇叛賊的威脅之時,正是朕身邊的侍衛,忠心耿耿地護衛朕,保護朕的安全,朕才得以安然脫身。
朕怎麽能夠像從前那些君王那樣,忘恩負義,忘記他們的功績呢?
況且,由朕身邊的侍衛指揮禁衛軍,就像朕親自指揮他們一樣,有什麽不恰當的呢?相國的看法不妥。”
蕭複繼續向皇帝進諫說:
“陛下不肯忘記他們的功勞,真是有德聖君的所為。
然而,陛下也隻需要賞賜他們金銀財物就行了,何須要用禁軍兵權和朝廷國政,去獎賞他們呢?
掌握軍隊和處理國政,並不是他們的強項,而是朝廷文武大臣的職責。
臣恐怕,他們這樣做,不能夠服眾,沒有製衡不說,最終會仗恃皇帝寵愛,尾大不掉,對朝廷不利啊!
陛下難道忘記了肅宗皇帝,代宗皇帝,受李輔國,程元振,魚朝恩掣肘的往事了嗎?”
“相國放心,朕隻有分寸!任用帝國人才,為什麽要分內外呢?相國你隻需要聽從朕的旨意就行。”
聽蕭複說起肅宗皇帝,代宗皇帝的往事,李適惱怒萬分,直接回絕蕭複道。
蕭複無可奈何,停止這個話題,而是繼續向皇帝說到任用人才的弊病道:
“陛下啊,任用帝國人才,的確不應當分內外,而應該任人唯賢,而不是任人唯親。
陛下即位之初,聖德光輝,照耀天下萬民。
可是,自從楊炎、盧杞當政為相以來,每每侮亂朝廷大政,因而導致了今天的亂局。
臣一想起這些,不由得感慨良多。如果陛下能夠改變過去任人唯親的作法,臣怎敢不盡力效勞呢?
倘若陛下,讓臣像盧杞那樣,去阿諛依附,苟且求生,虛言欺哄,臣實在難以做到啊!”
李適聽蕭複談到任用楊炎,盧杞的錯誤,臉色更加不愉,更不高興了,急忙不客氣地對蕭複下了逐客令:
“相國,你去吧!朕又不是三歲大,兩歲小的小孩子,知道怎麽用人!朕不重用親近,忠臣的賢良,難道去重用那些悖逆君王的亂臣賊子嗎?”
宰相蕭複見皇帝發怒,隻得退了下去,對皇帝的執迷不悟,疑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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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蕭複曾經與盧杞一道,向皇帝奏議朝事。
盧杞事無巨細,每每順承李適的心意,拚命附和奉承皇帝,滿足皇帝的虛榮心,不肯提出一點反對意見。李適在盧杞麵前,自以為英明蓋世,有一種超人一等的感覺,自我感覺很好。
蕭複見盧杞沒有是非原則地諂媚皇帝,十分不悅,立即麵色嚴正地當著盧杞,對李適說道:
“陛下啊,盧杞講話不正直,不老實,光說陛下愛聽的東西,投陛下所好,不是一個正直臣子的所作所為。盧杞故意混淆是非,顛倒黑白,事實順著陛下。當著陛下之麵,盧杞也敢欺下瞞上,阿諛奉迎,這不是典型的佞臣,是什麽呢?”
盧杞心裏對蕭複是恨恨不已,當著皇帝,也不敢發火。李適聽後,感到非常吃驚,袒護盧杞說道:
“蕭愛卿言談誇張,說話太過分了。盧大人說話,都是虛心與朕探討的語氣,就是比愛卿動聽多了,怎麽就是阿諛奉迎的話呢?
朕又不是小孩子,難道沒有分辨是非對錯的能力嗎?別人的幾句話,難道就能夠迷惑朕躬嗎?難道朕是一個不明是非的天子嗎?蕭愛卿,說話做事,不要那麽自以為是,盛氣淩人好不好?
這裏沒有你的事情了,你下去吧!”
李適不高興,對蕭複下了驅逐令。蕭複無法再說,隻好退了下去。等蕭複走後,李適對盧杞等親近的人說道:
“蕭複這個無理狂妄的家夥,實在是太輕視朕了。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居然說朕,隻知道接受別人的阿諛奉迎!”
盧杞見狀,機不可失,更添油加醋地中傷蕭複。李適更加憤怒,當即決定,報複蕭複的狂妄無禮。
興元元年(784年)正月十六日,李適上朝,當即下旨,免去蕭複的宰相之職,任命蕭複,擔任山南東西道、荊湖道、淮南道、江西道、鄂嶽道、浙江東西道、福建、嶺南等道宣慰、安撫使,將蕭複排斥出京。
可是,朝中賢良大臣宰相劉從一等,知道蕭複正直無私,是被盧杞等人陷害,卻反對李適排斥蕭複的做法,不斷奏請,請求將蕭複留在朝中,繼續為相。
李適認為他們結黨營私,心裏更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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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的朝會結束以後,李適惱怒萬分,將考功郎中陸贄,叫到皇宮裏,用冠冕堂皇的語言,怒氣衝衝地對陸贄說道:
“愛卿啊,朕實在不明白,宰相等三公大臣,為什麽要故意和朕作對。他們這不是結黨營私,悖逆君王嗎?
朕考慮到,自從朕出行奉天以來,長江、淮河地區,遠在一方,有時會消息不明,傳聞失實。
所以朕打算,派遣朝中居於重要職位的大臣,前去安撫慰問這些地區。
朕與宰相和朝中大臣,商量此事,他們當麵都說應當這麽做。可是現在朝會,他們卻出爾反爾,不守當初的承諾,反複無常到了這個樣子。
朕為此事,一直惱恨了好久,心裏一直悶悶不樂。
莫非是蕭複不願離京出行,因而讓相好的宰相劉從一以及朝中大臣,來議論上奏,加以阻止的吧?
先生啊,你一向了解朝中的文武百官。你知道,蕭複是個什麽樣的人嗎?他不願意出行離京,究竟有何居心呢?”
陸贄對李適不接受臣子意見,反而大起猜疑之心,非常擔心,恐怕皇帝一意孤行這樣做,會嚴重傷害到國事。
當即,陸贄神態嚴肅地答複皇帝道:
“陛下,蕭複這個人,臣甚為了解。他痛下決心,修省自勉,砥礪品德,向往做清正廉潔之士。他的辦事水平,雖然有不夠周詳的地方,說話言談,有心情急躁不夠周全謙遜的地方,但他的品行和人格,對陛下的忠誠,還是完全可以保證的。
微臣斷言,至於像那些任意行詐,輕率狡詐到如此地步的事情,蕭複一定不肯做的。
假如蕭複打算,在朝中逗留,宰相劉從一大人,怎麽肯隨聲附和他呢?
現在如陛下所言,既然出現相互矛盾的情況,微臣希望陛下,能夠公開而明確地,分別對他們加以辨別和查問,以辨明事情的真相,免得君臣之間,相互猜疑,有傷大局。
如果蕭複想借機有什麽請求,宰相劉從一大人,怎麽會允許他,為自己隱瞞呢?難道宰相劉從一大人,沒有自己的主見嗎?
如果劉從一自己,有意回護蕭複,那麽,蕭複自當不應該受到懷疑。
陛下心裏,究竟有什麽忌憚忌諱,為什麽怕把事情的真相,公開去探討,說明清楚呢?
陛下為什麽不肯將此事辨別明白,以至於隻能在心中,如此惱恨不堪呢?
一般說來,將事情分析明白了,心中便沒有疑惑了;把事情辨別清楚了,世間便沒有冤屈了。
臣以為,沒有比事先就猜疑別人存心欺詐,卻不去認真予以分析明白,更為嚴重的疑惑了;沒有比遭受猜疑,卻不予以辨別清楚,更為痛切的冤屈了。
這這樣做的結果,更會使真偽摻雜,忠邪不分。
臣所說的這些話,實際上便是身居高位的君王,駕馭下屬的關鍵之處,請陛下多加注意一些。”
陸贄向李適解說道。
“先生,朕一直信任你,你怎麽也向劉從一那樣,為蕭複說話辯解呢?如此看來,朝中結黨營私的弊病,已經十分嚴重了。”
李適更加惱怒起來,卻不了解陸贄的真實意圖。“先生,你下去吧!朕會慢慢去辨明此事,不會讓奸黨得逞!”
看見李適剛愎自用,不接受意見,反而疑神疑鬼的表現,陸贄也無可奈何,更加憂慮。
陸贄看了看李適一眼,行個禮,悶悶不樂地出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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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朔方節度使李懷光,率領朔方大軍,終於慢騰騰地抵達了朱泚盤踞的京師長安附近。
到達長安前線以後,李懷光卻按兵不動,並沒有立即對占領長安的大秦叛軍,發動攻擊。
因為盧杞的挑撥離間,中傷誣陷,致使皇帝陛下拒絕李懷光的覲見,沒有給予朔方將士應有的賞賜,所引發的憤怒和怨恨,一直鬱結在朔方節度使李懷光的心裏,久久也無法消釋。
為了發泄心中的不滿和憤怒,朔方節度使李懷光,開始不斷地向皇帝上疏,指責奸相盧杞等人的罪惡。
文武百官也紛紛跟隨上書,斥責盧杞等,說盧杞等擅權誤國,導致涇原兵變的發生,以致使變兵侵入,擾亂和侵害京師。
見反對盧杞的陣營,聲勢浩大,李適雖有心維護盧杞,但又怕惹出更大的事端。
眾怒難犯,李適隻好忍痛割愛,迫不得已地下旨,把盧杞貶做了新州司馬。
追隨盧杞的那些馬屁精,李適也進行了一些適當的處理,朝廷的混沌氣象,稍稍有所改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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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鎮節度使李懷光,雖然疏闊大意,但還是深深了解皇帝的脾性。
自從脅迫皇帝,驅逐了皇帝親信的盧杞等人以後,朔方鎮節度使李懷光的內心,卻越發不能夠平靜和安寧,越發擔心自己的安危。
李適與李懷光,君臣之間的隔閡,反而是越結越深。
“我的隊伍朔方軍,乃是郭令公的老部下。我李懷光,是主帥郭令公帶到中原來的隊伍中,碩果僅存的一支部隊。
在平定安祿山、史思明兩個叛賊的叛亂中,我們朔方軍,都立下了赫赫功勳,而我們朔方軍的損失,也非常巨大。
可以說,我們朔方軍,是平定安史叛賊的主力,立下的功勞,也是無人能比。
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麽呢?為什麽從肅宗皇帝開始,上至皇帝,下至大臣,都一直對我們朔方軍,心懷猜忌,很不放心呢?
難道是因為,節度使仆固懷恩,曾經反叛朝廷,朝廷對於我們朔方軍,就抱著成見與猜疑嗎?”
想到這些,李懷光越發憤憤不平,鬱悶難解。
“陛下並不是一個心胸寬大,能夠容人的人,我逼迫陛下驅逐盧杞,陛下會不會報複我,讓我落得崔寧的下場呢?”
李懷光反複思量,越發擔心自己被害。“我一定要采取更加穩妥的措施,來保全自己,保全我們朔方鎮兄弟。
現在看來,我隻有盡力地擴大我們朔方鎮的實力,依兵自重,陛下才不敢報複我啊!
可是,我該怎麽擴大我們朔方鎮的勢力呢?”
李懷光有些焦慮起來:
“陛下處事不公,賞罰不明。對我們朔方軍的待遇是如此苛刻,對皇家嫡係部隊神策軍,卻十分厚重。
神策軍李晟這個家夥,一向與我格格不入。他獨當一麵,位高權重,兵力強大,如果他收複京師,建立大功,到時候對我們朔方軍有所圖謀,我們的隊伍不是完了嗎?
我何不將請求陛下,將李晟的神策軍合並呢?”
想到這裏,李懷光立即行動了起來。李懷光上疏李適,請求跟李晟的軍隊合並,一道攻擊叛軍。
李適不敢再次拒絕李懷光的請求,留了一招,下詔同意李懷光的意見,但要求李懷光自己,前去實施。
起初,李懷光還有些得意,但後來發現,跟李晟的神策軍合並,根本不能夠達到目的。
7
興元元年(784年)二月七日,李晟與李懷光兩軍,在鹹陽西麵的陳濤斜勝利會師。
官軍的營壘,還沒有修築完畢,大秦皇帝朱泚的大批軍隊,就開到了,向官軍發動了攻擊。
李晟準備,立即發兵迎敵,反擊叛軍。李晟向李懷光請求說道:
“大帥,假如敵軍頑固地把守宮城和苑城,也許會空廢時日,延宕許久,都不容易攻打下來。
既然現在,叛軍離開了他們京城的巢穴,竟敢出城來挑戰,這是上天把叛軍賜給了明公,我們決不能放走他們!”
李懷光不願意立即消滅叛軍,找借口推辭說道:
“李大人,我朔方鎮軍剛剛趕到,戰馬還沒有喂料,士兵還沒有吃飯,哪能匆匆地接戰呢!”
李晟思考半晌,也認為李懷光的說法,有些道理。沒有辦法,李晟隻好自回自己的神策軍營壘,堅守陣地。
每次,李晟與李懷光一同派出軍隊,與叛軍作戰,由於朔方軍沒有朝廷的賞賜給養,李懷光的朔方鎮將士,為了生存,常常掠奪百姓的牛馬財物,去武裝自己。
而李晟的神策軍,卻完全相反,他們有朝廷的供應支持,所以紀律嚴明,秋毫無犯。
由此一來,長安三輔百姓對李懷光的朔方軍十分厭惡,而認為李晟統軍有方。
朔方軍將士,嫌惡李晟的神策軍與他們兩樣,常常將所搶得的物品,大方地分一些給他們,但李晟的神策軍,始終不敢接受。
兩軍的矛盾與隔閡更深。李懷光對朝廷的賞賜不公,厚此薄彼的行為,更加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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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朝廷對朔方鎮軍隊,中央神策軍兩軍的待遇,為什麽迥異呢?其實是有深刻的製度原因的。
禁軍神策軍特遣兵團,作為皇家的嫡係禁軍部隊,一直是由中央朝廷,負責糧食輜重等後勤供應的。
而李懷光統率的朔方軍,卻享受不到這樣的優厚待遇,而是由朔方鎮的基地所屬的郡縣,自己供應的。
曆經多年征伐,朔方鎮基地所屬的郡縣,處於邊塞,條件不好,經曆數次浩劫,早已經是凋敝不堪,不堪重負。
而朝廷一心依靠的平叛主力朔方鎮軍隊,經曆的戰事最多,兵員傷亡慘重,糧草武器等負擔,也更加沉重,而大唐君臣顢頇糊塗,一直以朝廷財力緊張為借口,不肯改變這種現狀。
難怪朔方鎮節度使李懷光,會對朝廷的這種歧視政策,心懷不滿,心生怨恨,不想作戰。
因此,李懷光的五萬大軍,進駐鹹陽已經好幾個月了,還是逗留在原地,延遲禁軍,不肯前進,攻打叛軍。
此時,由於李懷光心懷不滿,一直不願意出力,而李晟仗恃自己乃皇家嫡係部隊,也不願意配合朔方鎮軍隊立功。
所以,兩軍的作戰計劃、策略,總是不一致。兩軍相互之間,不能夠相互協調作戰不說,李懷光、李晟兩軍主將,還要相互防備,害怕對方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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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李懷光、李晟兩軍,在鹹陽駐守了幾個月,討伐朱泚的戰事,還是沒有任何的進展,而朝廷軍費的開支卻越來越多,李適心裏非常焦急。
李適君臣,不願意探討李懷光不肯進軍的真實緣由,而是不斷派中使宦官,催促李懷光立即采取行動,向朱泚進攻。
李懷光不願意討伐叛軍,讓朔方鎮軍隊遭受損失,拒絕接受皇帝的旨意,每次都推口說道:
“中使大人,請回去告訴陛下,臣的朔方鎮士卒,過度疲勞,缺乏糧草,需要暫時修養,等候給養補充完成,尋找到討賊良機才行!
如果朝廷答應,能夠供應糧草,兵員,臣立即下令,命令朔方鎮將士對叛軍發動進攻。”
李懷光的要求如此明顯,李適卻置若罔聞。他雖然知道李懷光對沒有賞賜心懷不滿,但卻因朝廷財力窘困,不肯違背朝廷舊有的規矩,向朔方鎮提供給養供應。
李適最終,對李懷光公開抵製朝廷的命令,拒絕執行皇帝的詔令,也是無可奈何。
李晟等各將領,也奉皇帝旨意,不斷勸李懷光進攻長安,去打擊朱泚叛軍,從叛軍那裏掠奪財富,供應自己的軍隊,李懷光也一律不接受。
暗中,李懷光卻接受朱泚的賞賜禮物,與大秦皇帝朱泚,相互妥協勾結,希望挾兵自重,保全朔方鎮軍隊不受損失。
討賊戰事,就這樣延誤了下去。
慢慢地,李懷光與大秦皇帝朱泚,秘密交往的事情,逐漸暴露了出來。神策軍使李晟,得到消息,十分擔心。李晟深恐自己的神策軍,被李懷光吞並。
興元元年(784)二月,李晟再次上奏朝廷,請求皇帝允許,移軍東渭橋駐紮。
李適仍然希望,李懷光能夠回心轉意,希望李懷光能夠為朝廷盡力效命討賊,害怕觸怒李懷光,便壓了李晟的奏章,不肯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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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懷光很快也知道了,李晟已經向李適告密,控告他與大秦皇帝朱泚,關係曖昧的消息。
李懷光決定將計就計,反戈一擊,打擊陷害李晟,吞並李晟的軍隊神策軍。
李晟率領的神策軍和李懷光率領的朔方軍,在待遇上十分不公平的現實,早就引起了朔方鎮節度使李懷光,和他手下的朔方將士們的強烈不滿和憤怒。
李懷光率領的的朔方軍,由於和神策軍給養補充的來源明顯不同,常常是缺少糧草補給,兵員殘缺。
無可奈何之下,朔方軍將士,隻好依靠擄掠百姓和叛軍的糧食財物為生。
李懷光雖疏闊大意,沒有郭子儀那麽明智,但心裏卻非常清楚,這種非常懸殊的待遇,實際是朝廷不願意藩鎮做大,對於自己所屬的朔方藩鎮勢力的深切不信任不放心,而造成的。
大唐朝廷不從製度設計上,對地方藩鎮進行製約,調動他們效忠中央,參與平叛的積極性。而是重用皇家禁軍嫡係神策軍,用神策軍的力量,來製約住各個地方藩鎮,並且逼迫和利誘藩鎮和藩鎮之間,進行對抗,達到分而治之的目的。
這是安史之亂後,朝廷屢試不爽的一條對付地方藩鎮的既定路線和方針。
李懷光等地方藩鎮,當然非常不滿意,這樣具有強烈歧視色彩的朝廷政策,但卻又無可奈何,無力改變朝廷的既定國策。
李懷光遂密謀阻撓李晟的軍隊,故意延緩李晟的進軍,阻止他們前去攻擊朱泚,立下大功。
李懷光既然對朝廷給予神策軍的優厚待遇不滿,就打算以李晟的名義,建議朝廷,減少神策軍將士們的待遇,以激怒神策軍將士,挑撥主將與將士們的關係。
因而不久,李懷光就上奏皇帝抗議說道:
“陛下啊:
如今,討伐朱泚的各軍,所得到的朝廷賞賜,都十分微薄,難以維持,軍無戰心,令人遺憾。
隻有神策兵的給賜,比方鎮獨厚。如今軍隊裏的將士們,都從事同樣的討伐叛賊的任務,卻厚薄不均,分配不勻,軍心不平。
不僅僅朔方鎮將士是這樣,其他各部部眾,都這樣議論,臣無法向他們解釋,疏解他們心中的不滿和怨恨。
惟請陛下裁處。”
李適接到李懷光的奏疏以後,心裏非常憂慮:
“哎呀,大事不好。如果諸藩鎮軍與神策軍的待遇等同,朝廷絕對沒有這個能力,加以供應。
減少神策軍的待遇與藩鎮軍隊相同,又會讓神策軍怨恨。
可是,如果不這樣做,李懷光等諸藩鎮軍不高興,惹得各軍將士都怨恨,該怎麽辦呢?”
李適無計可施,隻得立即派遣翰林學士考功郎中陸贄,前往李懷光的軍營,解釋朝廷的困難,去進行安撫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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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功郎中陸贄,急匆匆地帶著皇帝的詔書,到了朔方軍中,頒布聖旨給李懷光,命令李懷光道:
“陛下有旨,令李大帥與李將軍一道,商議將士們的待遇如何改變,協商究竟應該怎樣處理,最為妥當。”
朔方鎮節度使李懷光聽後,沉默不語,暗暗思忖道:
“陛下真是奸猾啊!他不下聖旨,決定待遇問題如何解決,而是把難題,推給本大帥決定。
本大帥還是讓李晟自己請求,去削減神策軍將士的供給。哪怕這個家夥,因此失去軍心,敗壞自己的威信,也與本大帥無關啊!”
李懷光思索完畢,便說道:
“陸先生,前方將士,都是一個樣地與叛軍戰鬥。哪裏有藩鎮和神策軍的區別呢?
而糧食供給,軍需補充,卻彼此不同,如此厚此薄彼,不公平不公正,怎麽能讓將士們齊心合力,討伐亂賊呢?
李將軍,你說咋辦呢?”李懷光把皮球踢給李晟。
陸贄認為李懷光的說法有理。他沒有反對,幾次回頭,去看著李晟,問道:
“李將軍,你說怎麽處理呢?”等待李晟表態。
李晟聰明,一下子就識破了李懷光減少神策軍將士待遇,嫁禍於己的計謀。
李晟稍稍思考,就笑嘻嘻地對李懷光說道:
“大帥,陛下已經下旨,讓兩軍合並。如今,李大帥就是我們兩軍的統帥了。
太尉大人你德高望重,是兩軍的都統,還是由都統太尉你,來發號施令,做出決定吧!
我李晟,隻是一個神策軍的普通帶兵官,隻知道執行都統的命令而已,哪裏敢於發號施令呢?
至於糧餉增加或減少多少,請都統自行裁決,不用征求我這個大老粗的建議了。”
李懷光聽了,氣急敗壞,不敢引火燒身:
“如果我下令,減少神策軍將士的待遇,不是會招來神策軍將士,對我的怨恨嗎?李晟奸賊,你當我李懷光是傻瓜嗎?”
李懷光沉默不語了好一會,然後說道:
“諸君,此事事關重大,涉及到將士們的切身利益,不宜立即作出倉促的決定。
我們以後再議吧!”
裁剪神策軍將士的待遇,提高藩鎮軍待遇之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各藩鎮軍隊的待遇問題,也一直不能夠解決。
從此以後,李懷光更加明白了皇帝的心思:
“陛下啊,你對待我們藩鎮兄弟,實在是太過吝嗇刻薄了。我們拚死與叛軍作戰,有什麽好處呢?你當我們是傻瓜嗎?
我們為什麽要血戰沙場,為你這個昏庸的皇帝賣命呢?”
李懷光對李適的不滿,越發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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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結束以後,李懷光依然忿忿不平,反複思索這件事。
“陛下啊,你不要自作聰明,以為臣不知道你們君臣的心思。
我李懷光心明如鏡,心裏十分清楚,你們君臣,為什麽要如此對待我們這些藩鎮。你們要想讓藩鎮出力立功,又猜忌藩鎮,不願意給予藩鎮賞賜,這是哪裏的道理呢?
蒼天啊,蒼天,我李懷光究竟應該怎麽辦呢?朝廷製定的這些政策,不是我李懷光一個將領,就能夠改變的。
我李懷光一直忠君愛國,並不是對陛下個人,有什麽不滿與怨恨啊!
我李懷光,隻是對於陛下,信任朝內奸佞,有些憤慨,對朝廷既定的,不公平、不公正的政策,有些不滿啊!
可是,有誰知道,我李懷光同情將士悲慘遭遇的心意,知曉我李懷光為了帝國的耿耿忠誠呢?”
李懷光憤憤不平地思索著。
就這樣,朔方鎮節度使李懷光,同原節度使仆固懷恩一樣,成為了大唐朝廷,防範製約藩鎮,猜忌陷害功臣這個既定國策的又一個犧牲品。
大唐朝廷君臣,對待藩鎮的這一係列不公正、不公平、不恰當的政策,逼迫李懷光的反叛之心,更加堅定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