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隱身山野念社稷 藏身名山憂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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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乾元三年(760年,即上元元年)的春季,李泌仍然沒有盼到,李亨重新召他回朝任職的消息。
李泌心裏,多多少少有些悵惘和憂鬱。
“難道陛下已經徹底忘了我嗎?有誰能夠知道,我的內心裏,其實非常渴望,能夠再次回到朝廷,去輔佐陛下,濟國安民呢?
然而當初,陛下再三挽留我,我卻依然堅持回山修行,是不是傷了陛下的心呢?
或許陛下正在安享天下太平的生活,認為叛亂已經不足為懼,不需要我這個多嘴多舌的人了吧!”
李泌常常一邊自嘲,一邊猜度著李亨的心理。
的的確確,李亨似乎已經徹底地忘記了自己的老友李泌了,已經好多年連問候的詔書,也不見蹤影了。
好在李泌淡泊名利,沒有外人打擾,更能夠修身養性。
他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呆在衡山隱居修行,也許是毫無用處、毫無希望地關注著天下大事,憂心著天下的變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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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過去了,當初那個稚嫩幼稚的少年盧公子,已經長成為一個青年,出落得越發俊美。
盧公子依然是那麽活潑,那麽陽光,那麽充滿朝氣,甚至還有些淘氣,有點小氣。
盧公子的俊秀斯文,使人不知不覺中,對其身份,產生了一絲絲的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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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公子與李泌的關係,也越發地親密親近了。
有時,盧公子心血來潮,也會有意識無意識地向李泌透露一些,有關他身世的隱隱約約的情況。然而,這讓李泌更加迷惑。
李泌也說不清究竟是為什麽,心裏總會對盧公子,有著那麽一種深深的眷戀之情。
李泌甚至不時懷疑自己的心理,是否正常。
有時,一直陽光燦爛,樂觀開朗的盧公子,常會無緣無故地臉紅,或者生氣。
盧公子喜歡定定地注視著李泌,眼神有些特別,有些怪異。李泌常常會被他看得不知所措,心跳不止。
在李泌眼前經常顯現的,是個漂亮,乖巧的頭,仿佛一位美麗的少女。
他的膚白如乳,俊美靚麗。有時,李泌無意識的一次注視,就會讓盧公子的臉上,不時泛出一陣陣紅暈。
盧公子常常喜歡,將自己那長長而又柔美黑漆的頭發,盤在自己的腦後,如同道士的發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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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帝國,其實是個特別開放的王朝,上至公主王孫,下到黎民百姓,都從不忌諱遮掩和談論男女之情。
尤其是人們對待私生活和私密的感情,更是如此。
然而,李泌卻真的是一個修行的高人。他睿智聰慧,但在個人生活上,卻是個十分馬虎的人,常常不太注重別人情緒的細微反應,尤其是關於男女之情。
李泌寧願讓自己,沉迷在深邃的思考中,孜孜不倦的閱讀中,而不願沉醉於秀色的誘惑中。
旁人一眼都能看出的男女感情,李泌卻似乎顯得或是故意顯得,有些麻木不仁,有些熟視無睹。
他更加關心的,是國事或者自己的靜修,而非自己身邊那些雞毛蒜皮之類的生活瑣事。
每當盧公子照例從山下歸來,為李泌講述剛剛發生的那些國家大事時,他對國事的專注,總是勝過對青年的注意。
李泌的淡漠表情,不時引起盧公子的惱怒,誘發這位俊秀的青年,常常獨自呆在旁邊,生著他的悶氣。
盧公子早已意識到了李泌的這一些個性,但又對他無可奈何,隻得聽之任之。
盧公子實在不願意,為李泌講述那些有些煩心的新聞,但又擋不住李泌的苦苦追問。
盧公子常會在講到最緊要的過程中,突然停頓下來,仔細地觀察著李泌的反應。
當看見李泌渴求的眼神時,盧公子的內心,似乎既有些痛苦又有些妒意。
他似乎在嫉恨李泌,對那些國事、民生的看重與關注,甚至超過了對自己的關心與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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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李泌有時也的確會關心人,理解人。
他會發至肺腑,十分真誠地關心著盧公子的一切,詢問盧公子的情況,以及盧公子家裏的情形,還有他每次下山的經過等等。
但他得到的,往往是盧公子模棱兩可的不確定的回答,或者是似是而非的信息。
結果是,弄得李泌問也不是,不問也不是。
李泌的漠然駑鈍,也更加引起了盧公子的惱怒和生氣。
隻有在與盧公子談到共同的話題,有關朝廷的事情之時,兩人才會談興更濃,李泌也不會有任何的擔心,會惹得盧公子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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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
李泌與盧公子的心情都很好。他倆一邊下著棋,一邊隨心所欲地聊著天,在融洽和諧的交流中,李泌與盧公子,在不知不覺中,就又談到了有關朝廷的事情。
盧公子的確很不尋常,他似乎對宮廷的內幕,也十分了解與熟悉。就如他對李泌、李瑞所稱的那樣,他是宮裏的小太監、小黃門。
不久,李泌與盧公子,就從皇宮的軼事,聊到了他當初與張皇後、宦官李輔國結怨的經過。
談到這些往事,李泌的話明顯多了起來。
李泌感慨良多,講到了張皇後、李輔國對他的嫉恨,以及他們結怨的原因,還講到了他為什麽要執意回山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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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公子,我不是什麽完人,我有時也非常自私膽怯。
當初,就是因為我看出了李輔國對我的嫉妒和不滿,害怕李輔國和皇後娘娘,對我一而再而三的仇視和陷害,才堅定了我回山隱居的決心。
現在想來,我潔身自好、明哲保身的想法,究竟是做對了還是做錯了呢?”
“先生啊,我明白你的處境。你淡泊名利,能夠急流勇退,保全自己,就是最佳的抉擇了,誰人還能夠說三道四呢?
先生啊,看你的樣子,你似乎對李總管,皇後娘娘的了解,都很深啊!
先生,今天你的情緒很好,你就再跟我講講你的往事吧,我好想聽哦!”
盧公子接過了李泌的話題,誘導李泌繼續講下去。
“好吧!盧公子!我對李總管,皇後娘娘的了解,的確很深。我就先給你講講,那一次,我在元帥府裏午休,差點被別人弄死的事情吧!
要不是長源命大,哪裏還有今天活蹦亂跳的李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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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往事,李泌依然心有餘悸。李泌講述完那次驚險的往事,盧公子也擔心後怕不已。
“先生啊,人說江湖險惡,想不到皇宮也是如此黑暗,爾虞我詐。我真的沒有想到,皇宮中,居然會有人做出如此險惡的事情來呢?”
“唉,要不是我身臨其境,深受其害,我也不會相信有人會那樣卑鄙無恥,那樣冷酷殘忍!”
李泌感歎道。
“我到了靈武以後,陛下對我的寵愛越深,不知不覺就威脅到了李輔國的利益。李輔國時時刻刻擔心,我會奪取他的權利,所以欲加害於我。
他怎麽會知道,榮華富貴對我李泌來說,不過是身外之物,過眼煙雲呢?
都怪我那時,一心一意為朝廷大局著想,擋了李輔國攬權營私之路,李輔國才會對我恨之入骨啊!”
“先生啊,我對李輔國的了解不深,不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平日裏,李輔國沉默寡言,不肯多說話,他對皇上也還算忠心耿耿,也為皇上出了很多的好主意。
我起初一直都以為,李輔國是一個忠臣呢!
聽了先生的話,我才知道,權利的確會讓人瘋狂啊!為了爭權奪利,就是父子兄弟,也會反目成仇啊!
先生啊,麻煩你再把李輔國的事情,再給我多講一些吧!我也好想提醒我那些在朝中做官做事的親人們,讓他們能夠多多地提防著他一些,少吃一些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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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啊,你不會覺得,我對李輔國有些偏見吧?我已經說過,我與李輔國並沒有私人恩怨,也並沒有利害衝突。
其實,公子啊,人與人之間交往,隻要沒有太多的利益糾紛,沒有太大的利害衝突,一般都是能夠和平相處的。
除非是某些人,本性就是心地歹毒,嫉妒成性的。
我與李輔國之間的那些矛盾,我們之間的隔閡,仇怨,也是因為李輔國對我的誤解,我與李輔國在處理朝廷大事上,對於國事的一些意見分歧,不同的處理方法而造成的。
雖然陛下與我的交往很早很早,陛下把我看做亦師亦友,但說實話,我與陛下的關係,其實還沒有李輔國與陛下那麽親近親密。
當初,陛下還是太子,李輔國就一直跟隨著太子,深受太子的寵愛信任。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衡山修行悟道,沒有機會輔佐太子。所以,陛下與李輔國的關係,應該比我更親密一些。
皇上在靈武繼位以後,陛下對李輔國是更加的信任,常常對他委以重任。朝廷內外的大小事情,皇上都喜歡交給李輔國去辦理。
李輔國與陛下的親密關係,以及他受到寵信的程度,可想而知。
我有時私下猜想,那段時間裏,李輔國的自我感覺,肯定是最為良好的。
他心裏一定除了有一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感覺以外,還有一種受著萬人尊敬膜拜的感覺。
我奉旨下山,去到靈武之時,正是朝廷極端困難的時候,那時,陛下還未繼位登基。
那時,朝廷內憂外患,人才凋零,財政捉襟見肘。軍心未聚,天下還未歸心。
皇上極度孤獨、彷徨,日夜憂慮,極度需要人去輔弼他,幫助決策。
皇上對我的微末才幹一直十分了解。所以我到了靈武之後,陛下如獲至寶,很看重我的幫助。
李輔國出生內廷,長期在宮中任職,因此與大臣將軍,地方官員,庶民百姓打交道,畢竟有許多不便之處。
憑著我與皇上多年的密切關係,皇上當然十分願意,把朝廷的軍國大事,放心地交給我去處理,以便陛下能夠抽出時間,去運籌帷幄,思考決策更多的國家大事。
自然而然地,我在減輕李輔國身上重擔的同時,就奪去了李輔國手中掌控的一些權利。
生性豁達的人,會因為我幫助他減輕了自己的沉重負擔,而慶幸感激。
李輔國這人,與我的為人處世原則,迥然不同。
可能是他太迷戀權利,看重虛名的緣故吧,我肩上擔負的責任越來越重,與陛下走得越來越近,反而越發加劇了李輔國的心態失衡,產生了對我的嫉恨、不滿的情緒。
從那以後,李輔國就似乎變了一個人。
他常常與我過不去,巴不得我出現錯誤,甚至千方百計地中傷我,陷害打擊我,驅趕我,甚至在皇上麵前進讒言,指責我的過失。
我那時常常告誡自己,要以大局為重,不要與李輔國發生的衝突,不要因私人恩怨而誤國事。何況李輔國,也是想多為陛下辦些事。
幸好那時,皇上對我是極度寵信,可以說是言聽計從。李輔國的陷害陰謀,才沒有得逞。
後來,收複兩京以後,我見朝廷大局已定,所以思考自己的危險處境,執意回山隱居。
一則,是因為我與皇上有約在先,我不肯為了貪圖榮華富貴,而毀棄我入山修行的承諾;
另外一點,說實話,我也是想盡力逃避,李輔國對我的種種陷害和打擊。
我那時想的是,隻要我不與李輔國有利害衝突,他就不會陷害我了。
現在看來,我還是有些天真。李輔國依然擔心我重新回到朝廷,會對他不利。
何況,我自我感覺,我對皇上、對李輔國的了解都很深。
說實話,我對皇上是否能夠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信任我,的確有些信心不足,有些擔心啊!
所以,我最終選擇了回山修行。
不瞞公子說,我李泌並不是一個完人,也不是一個什麽聖人。我也有明哲保身,獨善其身的想法啊!”
李泌誠懇地對盧公子講著,坦誠地剖析著自己的真實心理說道。
盧公子點點頭,讚同道:
“先生啊,你所說的,都是人之常情,我們都是容易理解的,你何必自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