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李泌衡山苦修行 盧生難舍憂國心
1
衡山裏，李泌與盧公子，聚在了一起，一邊下棋，一邊聊天。李瑞和盧公子的仆人們在旁邊侍候。
近些日子，李泌心情好了許多，出外下棋聊天的時候，也隨之多了起來。
然而，李泌依然忘不了關心時事，並因此惹得盧公子的嘲笑與諷刺。
李泌卻不以為意，依然改不了自己的秉性。
這不，剛剛下了幾局，李泌又與盧公子神侃了起來。
2
“先生，你常常心事重重，究竟為何？是思念三娘了嗎？三娘已經名花有主，你就不要橫刀奪愛了吧！”
盧公子言笑晏晏，故意開著李泌的玩笑，“我發現，崔三娘有事沒事，總愛往山上跑，該不是愛上先生你這個臭道士了吧？”
李泌的臉紅了：
“盧公子，你好大膽，竟敢開長源的玩笑。三娘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三娘不過是我幼時的玩伴，青梅竹馬，僅此而已。
何況，就是她想要來看看故人，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啊！我又不能夠阻止她。”
“先生，我倒要提醒你，女人的心，海底針，撲朔迷離，難以捉摸，你可不要行事曖昧，讓人抱有幻想啊！”
盧公子壞笑著，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道。
“盧公子，你看錯長源了。長源早就心如止水了，不會有什麽波瀾的。
多年來，長源一直潛心修道，早就將兒女私情，拋之腦後了！你怎麽不相信我呢？
我倒發現，公子啊，你怎麽有些不正常呢？你說話做事，扭扭捏捏，像個女孩似的，你是不是真的是個女人啊？”
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李泌急忙轉移話題道。
這一招果然顯靈，盧公子立即著慌起來，急忙跟著轉移話題回避說道：
“先生啊，我不是已經給你坦白說過，我是宮中人嗎？你是嘲笑我刀斧之餘，不是男人嘛？”盧公子故意慍怒道。
“不是這樣的！在宮中做中使黃門，侍奉皇帝娘娘，也是為了生活，並不是什麽卑賤的事情。
公子，何況我長源也隻是一個平凡淺薄的修行者，不是什麽偉人，也不是什麽大人物，怎麽會嫌棄你呢？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你快走棋吧！”李泌急忙帶著歉意，向盧公子解釋道。
“那好！既然先生認錯了，我就不追究了。
先生，你給我講講宮中的事情，將功補過吧，比如講講觀軍容使魚朝恩的事情吧！
我以前在宮中人微言輕，不十分了解他！”
“好的！長源聽命！”李泌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道。接著，李泌一邊下棋，一邊與盧公子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
3
“觀軍容使魚朝恩這個人，其實也不是什麽壞人，不過是受環境的影響，受著陛下的寵愛信任，有些仗勢欺人，濫權蠻橫，貪得無厭而已。”李泌評價魚朝恩道。
“魚朝恩本是瀘州瀘川（今四川瀘縣）人。開元年間，他就入宮當了太監。
天寶末年，魚朝恩進入了內侍省，初為品官。
潼關失守之後，魚朝恩隨太上皇（李隆基）一道出逃。他與李輔國一道，負責侍奉陛下。那時，陛下還是太子。
他們倆為陛下出謀劃策，頗得陛下的寵愛和信任。
陛下在靈武即位以後，對李輔國，魚朝恩的忠心耿耿，越發欣賞感激，遂任命魚朝恩，擔任了節度使李光進的監軍，出宮任職。
後來，魚朝恩的才幹越發顯露，也越發受到了陛下的寵愛信任。
魚朝恩步步高升，曆任三宮檢責使、左監門衛將軍等職位，主管內侍省，負責統率皇家禁軍。
乾元元年(758)，魚朝恩任觀軍容宣慰處置使等職，負責監領九個節度使的數十萬大軍，去攻打退守鄴城的燕帝安慶緒。
最終，在史思明的幫助之下，退守鄴城的燕帝安慶緒，與史思明一道反攻官軍，官軍失利。
在這次失利中，魚朝恩作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實際上擔負了統帥的責任，因此，戰事失利，他難辭其咎。
然而，魚朝恩是秉承陛下的旨意行事的。加之，魚朝恩與李輔國的關係，一直十分親密友善。
魚朝恩對李輔國尊敬備至，畢恭畢敬。
所以，李輔國也在陛下麵前，為魚朝恩說情，最終陛下並沒有嚴厲處置他，而是讓他回宮任職。
這就是令將領們憤憤不平的原因。
回朝以後，魚朝恩協助李輔國辦事，二人一道掌握皇家禁軍，逐漸掌控朝廷大權，開始幹預政事。
掌控朝廷大權，有了禁軍的支持以後，李輔國與魚朝恩的野心，也隨之膨脹起來。
他們開始為所欲為，貪賄勒索，迫害無辜，懾服百官，漸漸不把陛下放在眼裏。
陛下卻執迷不悟，認為李輔國、魚朝恩等不過是一個家奴，容易控製。
陛下對李輔國、魚朝恩等人的寵信如故，而且有越來越放任的趨勢。這就是我憂心忡忡的原因。”
講著講著，李泌停了下來。
“先生，你不是曾經多次向陛下上書，要他製止李輔國、魚朝恩的專權嗎？既然陛下不肯聽從，你又多管閑事幹什麽呢？”盧公子不解地問道。
“公子啊，你誤解我了。我這不是多管閑事！
我曾經多次對陛下講，對一個人不能夠寵愛過分，當他有可能危害帝國時，就應當將他果斷摒棄。可是，陛下不聽！
陛下的舉措，係天下安危，萬一失誤，必將影響帝國大運。
我怎麽能夠麻木不仁、熟視無睹、置若罔聞，以致誤國誤民呢？”李泌辯解道。
“哎，先生倒是好意，可是，別人看來，卻是多管閑事！恐怕有的人，會對先生不滿啊！”
盧公子歎道。
“管他的呢！我隻要問心無愧就行！何須擔心他人的閑言碎語呢？”
李泌滿臉正氣，大義凜然，盧公子不禁肅然起敬，停下問話，專心致誌地下起棋來。
4
兩人下了幾步棋，盧公子仿佛記起了什麽似的，突然問道：
“先生，陛下一向聰明，為什麽在處理國事之時，卻有些混沌不清，賞罰不明呢？
他明明知道李輔國、魚朝恩等人弄權，為什麽依然對他們信任備至呢？
他明明知道郭子儀、李光弼功勳卓著，是帝國棟梁，為什麽卻要猜忌他們呢？”
看著盧公子疑惑的表情，李泌欲言又止。認真想了一會，李泌終於解釋說道：
“公子啊，陛下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陛下在宮廷爾虞我詐的險惡壞境中長大，所以他為人多疑猜忌，不是至親至近之人，他一般都難以信任。
陛下也日夜憂慮，安祿山反叛的非常事件再次發生，所以對手握重兵的將領們，滿懷戒心。
陛下一心要解決尾大不掉的問題，遂在李輔國、魚朝恩等人的支持下，決定拿在平叛中功勳卓著的朔方鎮節度使郭子儀、河東節度使李光弼等將領下手，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泌為盧公子解釋李亨的所作所為道。
“原來如此，怪不得陛下的所作所為如此怪異呢！”盧公子恍然大悟道。
“不久，陛下就開始實施自己的戰略設想。
乾元二年（759年）六月二十三日，朝廷將郭子儀統率的朔方鎮進行了分割劃分。
在朔方鎮節度下，朝廷分設了朔方、振武、夏綏、邠州、寧州、涇原和鄜坊，丹州，延州等九州節度使。”
“先生，陛下此舉，不是昭然若揭嗎？朝野人士的心裏，都非常清楚，陛下一舉從朔方節度使的轄區，劃出九州節度使，是陛下不信任朔方鎮將領的表現啊！
陛下難道不擔心朔方將領的反彈，有所抗拒嗎？”盧公子越發疑惑擔心。
“是啊，陛下的意圖非常明顯，就是要削弱了朔方鎮的力量，讓他們難以坐大。
分割開始以後，在平叛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朔方鎮將士，人心惶惶，疑慮不安起來，開始擔憂著他們的命運。
對於朝廷的這次劃分，朝廷文武百官也都十分擔心。他們憂心忡忡，憂慮著分割可能引發新的災難。眼看著邊疆地區，又將出現新的危機。
幸遇節度使郭子儀等人，豁達大度、顧全大局的處置，才沒有釀成大亂。
陛下此舉，我不敢苟同，但陛下也是出於無奈啊！陛下分割藩鎮地盤的這些舉動，影響十分深遠啊！
當初，乾元二年（759年）三月，我們大唐朝廷相州之戰的失利，就已經嚴重地影響、威脅了平叛大業。
而分割朔方鎮為九州節度使，更是雪上加霜，分散了平叛主力，加劇了平叛的困境。
可是，陛下卻自以為得計，對朔方鎮將士的反應毫不在意。
等到朔方鎮的分割計劃安安全全實施完畢，陛下在心裏長舒了一口氣。
公子啊，我的擔心就由此而來啊！”李泌帶著些不解和遺憾講述道。
“哦，原來如此！
陛下分割朔方鎮的戰略，想來一定得到了朝中重臣的支持，不然的話，陛下不會執行得如此堅決！”盧公子猜度道。
“的確如此！陛下如此做，也是想一勞永逸，解決藩鎮割據的痼疾。
然而，這樣做，不是不對，而是選擇實行的時機不合適，有點操之過急。
隻因為當時，陛下有些判斷失誤，認為偽大燕已經不足為懼了！”李泌剖析道。
“真的是這樣。正如先生分析的那樣，陛下似乎有些怪異的所作所為，就很容易理解了。”
盧公子恍然大悟，接著不解地問李泌道。
“先生，攻打鄴城之戰，如此重要，為什麽陛下不設置元帥，去全權指揮，而要讓觀軍容使魚朝恩去監理全軍作戰呢？”
聽了盧公子的問話，李泌長歎一聲，開始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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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有些神不守舍。思考半晌，李泌終於走了一步。然後，他停下棋子，對盧公子講了下去。
“歸根到底，還是陛下的猜忌心壞了大事啊！
當初，相州之戰之戰前夕，陛下就認為，安慶緒經過兩京之敗，大軍受挫，已經不足為懼，遂一心一意要滅掉偽大燕，一勞永逸。
陛下遂命令朔方鎮郭子儀、淮西鎮魯炅、興平鎮李奐、滑濮鎮許叔冀、鎮西、北庭鎮李嗣業、鄭蔡鎮季廣琛、河南鎮崔光遠等七節度使，及平盧兵馬使董秦，率領步騎兵二十萬，集中優勢兵力，共同討伐退守鄴城的安慶緒。
陛下又命河東節度使李光弼、關內、澤潞節度使王思禮二人，率領所部軍隊，前往助戰。
可是，臨戰之時，陛下又對手握重兵的將領，不放心起來。
陛下遂以郭子儀、李光弼皆元勳，難相統屬為由，不置大軍元帥，而以親信宦官開府儀同三司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擔負起大軍統帥，指揮全軍的職責。
這就是我所說的，疑心病害人啊！如果陛下信任將領，放手讓郭子儀去指揮全軍，何至於有後來的大敗呢？”
李泌十分惋惜道。
“就是如此！難怪魚朝恩沒有受到懲罰，魚朝恩不過是秉承陛下的旨意辦事而已。
如果陛下懲罰魚朝恩，不是正好暴露了陛下犯下的過錯嗎？”盧公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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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其實，當時討伐叛軍安慶緒的官軍，人馬數量雖多，但戰鬥力卻十分有限。
淮西鎮節度使魯炅、興平鎮節度使李奐、滑濮鎮節度使許叔冀、鄭蔡鎮節度使季廣琛、河南鎮節度使崔光遠等五鎮節度使統率的軍隊，隻是安祿山的叛亂爆發以後，由河南各地郡縣的郡守、縣尉等官吏，倉促集結的地方民兵部隊。
這些地方民兵部隊，用來守城還勉強可以，要依靠其與叛軍主力進行野戰，則有些力不從心。
何況，河南鎮節度使崔光遠所部，實際上並未參與此次圍攻鄴城的會戰。
隻有朔方鎮節度使郭子儀、河東鎮節度使李光弼、鎮西、北庭四鎮行營節度使李嗣業、河東、關內澤潞節度使王思禮四支軍隊，才是平叛的主力。
而那時，李嗣業的鎮西、北庭四鎮軍的編製，總數是四點四萬人。除了留在鎮西、北庭四鎮本鎮的留守部隊，收複兩京等戰役中的傷亡將士以外，現在參戰的將士，應該不超過三萬人；
河東鎮，是李光弼入主河東之後，才重新重建的新軍隊，其原來的編製是五點五萬人，現在的人馬，也不會多於此數；
關內澤潞鎮節度使王思禮，則是河東鎮的偏師，加上來自潼關桃林之戰和關內陳濤斜兩次敗仗的殘軍，是步卒三萬、馬軍八千；
隻有郭子儀的朔方軍的主力部隊最強，約在六萬人左右。
當時，號稱“六十萬”人的十節度使所率領的官軍，有野戰能力的，不超過二十萬人，官軍全部的參戰部隊，則應不超過三十萬人。
即使如此，我們大唐朝廷，也幾乎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底，陛下是誌在必得，欲徹底消滅叛軍。
所以，這次會戰，我們大唐官軍主力和叛軍史思明、安慶緒所部的主力，基本上全都參加了會戰。
雙方動員的參戰人數，都達到了史無前例。
那時，朝廷上下，皆以為克在朝夕，一片樂觀情緒。而官軍諸軍，既無統帥，進退無所稟；城中叛軍欲降者，礙水深，不得出。
鄴城久攻不下，官軍將士懈怠，上下解體，後勤供應漸漸出現問題，諸軍乏食，人思自潰。
那時，河東鎮節度使李光弼，曾經建議陛下，讓河東軍與朔方軍兩軍主力聯合，同逼魏城，威脅史思明所部精銳主力，消滅叛軍援軍，讓安慶緒徹底失掉外援。”
李泌一氣嗬成，侃侃而談道。
7
“李將軍的建議如此英明，可惜陛下卻沒有聽取，留下遺憾！”盧公子感到十分惋惜。
“正是如此！李光弼不愧為一代名將，他的建議深謀遠慮，令人稱讚。”李泌也讚揚道。
“先生，我還是不解，為什麽李光弼將軍不率領自己的部隊，與史思明叛軍決戰，而偏偏要拉上郭子儀將軍呢？”
盧公子不解地問李泌道。
“公子啊，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就是如此，李光弼審時度勢，非常了解敵我力量的對比，才會如此建議。
李光弼心裏很清楚，叛軍將領史思明老奸巨猾、久經沙場，所轄的兵力最為精良強大，而官軍隻有朔方軍善打硬仗，是官軍有野戰能力的主力部隊。
戰略的成敗關鍵就在於，必須是自己的河東軍與郭子儀的朔方軍聯合，一道同逼魏城，才有戰勝史思明，一道成功的希望。
如果沒有朔方軍的支持，僅靠河東鎮與關內澤潞鎮節度使王思禮的軍隊，是絕對打不贏史思明的軍隊的。
李光弼一直憂慮重重，憂心忡忡，擔心朔方軍的將領，不會願意與河東軍聯合作戰，去消滅叛軍。
因此，李光弼才建議觀軍容宣慰處置使魚朝恩，允許河東軍與朔方軍，同逼魏城。
李光弼就是想，將朔方、河東兩鎮，也就是官軍的主力帶出去，與史思明進行一場生死決戰。”
李泌就像是一個諄諄善誘的老師，對著一個虛心好學的學生，耐心地向盧公子解釋說道。
“如果李光弼將軍的戰略，能夠實施多好啊！”盧公子有些天真地說道，“那就不會有後來的失敗了。
李光弼將軍既然知道，這是最佳戰略，為什麽他不組織自己的軍隊，率先去攻擊叛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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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有所不知，李光弼如此建議，其實有自己的苦衷。他很清楚自己的河東軍，實力不濟，戰鬥力非常薄弱，必須仰仗他人的幫助才行。”李泌循循善誘，向盧公子解釋道。
“當初，安祿山在發動叛亂前夕，就留了一招，要削弱河東軍的實力，解除自己的後顧之憂。
安祿山老奸巨猾，他審時度勢，認為河東鎮軍隊，一直忠於大唐朝廷，隻會聽從唐朝廷皇帝的調遣去征戰，而不可能跟著自己，去反叛大唐朝廷。
在討伐契丹部落的戰爭中，為了故意消耗河東軍的實力，為反叛掃清障礙，安祿山鼓動朝廷，將河東軍主力部隊，調去討伐契丹部落軍前線，當炮灰作戰。
結果，如安祿山所願，在曆次討伐契丹部落的戰鬥中，河東軍遭遇強敵，損失慘重。
而在安祿山發動叛亂之初，河東鎮實際上的軍隊首領，太原留守楊光翽等，又被叛軍設計誘殺。
所以，安祿山發動叛亂初期，河東鎮幾乎一直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將領，去領導河東鎮軍隊作戰。
河東鎮的戰鬥力，就可想而知了。
隻有後來，在郭子儀的推薦下，朝廷任命李光弼出任河東節度使，河東鎮的戰鬥力，才稍有起色。
最終相州之戰的結果，如李光弼當初料想的那樣，諸鎮官兵間的不和與不配合，官軍內部的諸多問題，造成了聯合作戰，成為畫餅，最終導致了討伐安慶緒，史思明叛軍戰鬥的失利。”
李泌十分惋惜地分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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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既然李光弼的隊伍戰鬥力很弱，為什麽郭子儀將軍沒有挺身而出，去主動攻擊史思明呢？
難道郭子儀將軍真有什麽私心嗎？”
盧公子不解地問李泌道。
“不是這樣。郭子儀將軍那時統率的朔方鎮軍隊，也有難言之隱，矛盾重重。
那時，圍困鄴城叛軍的朔方鎮內部，也是分歧隔閡，危機四伏。朔方鎮漢蠻將領之間，產生了嚴重的對立隔閡。
當初，史思明自稱‘燕王’，重新反叛朝廷以後，駐守鄴城前線的朔方鎮將領，很快就都知道了這個驚人的消息。
朔方鎮大營裏，蠻漢將領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都在爭論著，史思明稱王事件的嚴重後果。
漢軍將領朔方鎮牙前兵馬使吳思禮，心有疑忌。他用眼睛瞟了瞟蠻將左武鋒使仆固懷恩，指桑罵槐，對營中諸將說道：
‘兄弟們啊，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史思明果然反叛朝廷了。由此可見，那些蕃將，反複無常，忘恩負義，怎麽肯盡節於國家呢？’
‘是啊，是啊！時窮節乃現！兵馬使大人的見解很有道理！那些蕃將，忘恩負義，不是東西，我們對那些蕃將，不得不防啊！’
諸漢將附和說道。
蕃將左武鋒使仆固懷恩聽了，臉色改變，反駁牙前兵馬使吳思禮說道：
‘諸君，你們是井底之蛙，瞽叟之輩。怎麽能夠有蕃漢之分呢？你們漢將中未始沒有叛逆，我們蕃將中，也未始沒有忠臣！’
仆固懷恩心胸狹隘，陰恨漢將吳思禮等，與漢將有了隔閡，決心報複吳思禮，以報羞辱之恨。
左武鋒使仆固懷恩，是仆固部落出生的蕃將。左武鋒使仆固懷恩所部蕃軍，是朔方軍的精銳部隊，而朔方軍是十節度使大軍中的絕對主力。
三月六日，史思明率領精銳輕兵，抵達相州，郭子儀率諸軍禦之，戰於萬金驛一帶。
史思明趁官軍不意，分馬軍並滏而西，首先以主力騎兵部隊對官軍發起攻擊。
官軍河東、淮西、滑濮、澤潞四鎮軍隊，先與史思明軍隊接敵於安陽河北。
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命令左武鋒使仆固懷恩，率領朔方軍蕃漢騎兵，與史思明所率領的騎兵，在北麵的滏水畔遭遇。
左武鋒使仆固懷恩率領官軍騎兵，奮起抗擊，大破史思明叛軍的騎兵部隊。
左武鋒使仆固懷恩，勝利還軍，恰遇朔方鎮牙前兵馬使吳思禮於陣前。
左武鋒使仆固懷恩趁著戰鬥混亂之機，決心報複吳思禮，遂命人射殺了牙前兵馬使吳思禮。
為了掩人耳目，掩飾自己的罪行，嫁禍於叛軍，左武鋒使仆固懷恩，命令士卒大聲呼喊道：
‘不好了！牙前兵馬使吳思禮大人，在戰場上被叛軍殺死了。’
朔方軍蕃漢將士，都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
這天傍晚，郭子儀下令全軍收軍回營。
郭子儀心事重重，知道蕃漢將士之間，已經產生了矛盾，疑心左武鋒使仆固懷恩，會趁機與史思明的叛軍勾結，發動叛亂。
為了防範於未然，郭子儀遂率自己的朔方軍，先行離開了自己堅守的陣地。
諸官軍見朔方軍主力，因內部矛盾的爆發，而提前撤退，知道己軍力不能支，遂相繼撤軍，潰於相州城下。
這就是官軍最終潰敗的情形。”李泌細細剖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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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看來，陛下處罰郭子儀將軍也是有原因的，郭子儀將軍並不冤枉！”
盧公子說道。
“的確，相州城下，官軍最終潰敗，郭子儀將軍責任難逃，難辭其咎。
但朔方鎮節度使郭子儀，疑神疑鬼，懷疑左武鋒使仆固懷恩會陣前反叛，也是有原因的。
朔方鎮軍隊的組成成分，曆來就十分複雜。朔方鎮一直就蕃漢對峙，派係林立，內部矛盾重重。
天寶元年，朔方鎮統領經略、豐安、定遠三軍，三受降城，以及安北、單於二都護府等鎮。
其中三受降城，安北、單於二都護府軍隊，主要都是由蕃軍編製而構成的。
郭子儀擔任朔方軍主帥節度使以後，以寬厚容眾，一向看重部下的蕃將左武鋒使武鋒使仆固懷恩等將領。
左武鋒使仆固懷恩麾下，皆朔方鎮蕃漢勁卒，恃功怙將，多為不法之事。
節度使郭子儀每事優容待之，行師用兵，常常依靠左武鋒使仆固懷恩的精銳蕃軍軍隊，而一戰成功。
統帥這樣一支蕃漢聯軍的朔方軍，郭子儀采取的是以寬治軍的方針，給左武鋒使仆固懷恩等蕃將，以很大的自由度。
節度使郭子儀這樣做，才勉強維持了朔方軍各部的平衡，但這種平衡，是十分脆弱的。
一旦出現圍鄴久攻不下這樣的困境，朔方軍各部的內部矛盾，自然而然就會趁機爆發了。
郭子儀心裏很清楚，雖然此時，自己已經當了不少時間的朔方節度使，但在相州會戰時，自己還根本不具備，完全掌控朔方軍的權威，魄力和地位膽識。
所以，為了顧全大局，郭子儀不得不對左武鋒使仆固懷恩一忍再忍，維持蕃漢將士之間的平衡，避免更大的糾紛發生。”
李泌為郭子儀辯解說道。
“哎呀，多麽遺憾啊！”盧公子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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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啊，一次戰事失敗，並不是最可怕的。最為可怕的，是這次失利的影響啊！
相州之戰的失利，影響是如此的深遠。並不是陛下所說的，僅僅隻是一次戰鬥的失利啊！
如果我們大唐官軍獲勝，就將徹底消滅叛軍安慶緒、史思明在河北的勢力，完成一統天下，複興大唐社稷的使命。
相州之戰的失利，可能導致大唐朝廷的平叛目標，再也沒有機會去實現了。
此戰以後，大燕叛軍主力，開始掌控在了叛將史思明的手裏。而叛將史思明，更加擅長軍事作戰，對平叛不利啊！
而陛下決定，分割討伐叛軍的主力部隊-朔方軍，等於宣告了朝廷治軍策略的改變，預示著大唐朝廷，再也無法組織優勢的兵力，去對叛軍作戰了。
可能陛下永遠也不會承認，他不設元帥的理由，說郭、李都是元勳，難相統屬，不過是個借口啊！
陛下內心裏，其實是擔心郭子儀，李光弼，功高震主啊！
此戰過後，陛下罷免郭子儀，將其體麵地撤職，既是對郭子儀失敗的一種懲處，實際上也是陛下看到了朔方軍將領，驕橫跋扈，郭子儀本人對朔方軍的控製能力，已經有所下降的緣故。
李亨改用資望較次的李光弼，又加上左武鋒使仆固懷恩等將領，來統領朔方軍，似乎又為最終抑退李光弼，暗下了伏筆。
這些設計，才是最可怕，最擔憂的啊！
陛下當初，為了平叛，而不得不啟用郭子儀，李光弼等將領，卻又處處提防郭子儀，李光弼等有功將領。
如此煞廢苦心，防範功臣的舉措，將會引發一連串的連鎖反應，直接影響大唐的國運，這才是我最為憂心忡忡的原因啊！”
講到這裏，李泌又心事重重起來，下棋也有些無心無力，興趣索然了。
盧公子見狀，也知趣地悶頭下棋，不再詢問朝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