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奸佞使詐亂國政 賢良恐懼憂朝廷
1
到了乾元二年(759年)的春季,衡山是一天比一天暖和。小草,樹木,都萌發出了嫩芽。
安祿山發動的叛亂,已經曆了四個年頭,依然沒有平息的希望,大唐百姓飽受戰亂之苦。北方郡縣,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百姓,比比皆是。
廣大北方民眾的生活水深火熱,卻依然沒有看見盡頭。
李泌的心情,越來越沉重,一直難以平靜。他的臉色也是越來越陰冷,越來越憂鬱,常常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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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盧公子又帶著童兒們,來陪伴李泌下棋了。
李泌卻提不起一點興致來,居然連輸了三局,有些出乎盧公子的意料。
那盧公子十分詫異,急忙關切地詢問李泌道:
“先生啊,你最近莫非有什麽心事嗎?為什麽無論幹什麽事情,都是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樣子呢?”
“公子啊,你說得不錯!長源雖然身在山中,卻十分憂慮當今的國事。
想起當今的國事,我就十分的擔心。”李泌停下手中的棋子,十分坦率地說出了心中的憂慮。
“先生啊,不是我說你,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嗎?先生,你實在有些多慮了!
如今,我們大唐的平叛形勢,不是一片大好嗎?安慶緒危在旦夕,官軍很快就將攻克鄴城,天下太平。
先生,你還擔心什麽呢?
朝中現今,不是有皇上,有司徒郭大人,司空李大人等文臣武將撐著嗎?你著什麽急呢?”
盧公子有些不解,竭力地勸解李泌道。
“公子有所不知,長源已經預感到,在陛下與朝廷文武百官的盲目樂觀中,在官軍輝煌勝利的掩蓋下,已經潛藏著致命的威脅和危機了。
當初,長源在彭原之時,在與陛下的對策中,所預想的種種悲劇,如今正一步步地向前逼近。
長源對此,卻是無能為力,我隻能眼睜睜看著悲劇的發生,所以著急啊!
長源覺得我自己,就像一個,看見一棟帝國大廈,慢慢地傾頹,將要倒下,自己卻隻有眼睜睜、無可奈何地盯著,熟視無睹,麻木不仁,冷眼旁觀的人。
我既無能力扶持,也無辦法扶持。
唉,公子,你說,長源能夠不著急嗎?”李泌歎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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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正如李泌預料的那樣,大燕皇帝安慶緒的處境,看似日漸窘困,實際上,官軍與叛軍的局勢,已經在發生著一些微妙的變化。
乾元二年(759年)正月初一,史思明一改去年六月,剛剛公開反叛大唐朝廷時的低調表現,開始肆無忌憚在魏州城北,建築高台,修建祭壇,祭天稱王。
史思明自稱“大聖燕王”,並任命周摯為行軍司馬,大肆封官任爵,收買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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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負責征討鄴城安慶緒叛軍的諸鎮官軍將領,唯有河東節度使李光弼,頭腦還十分清醒。
李光弼上書官軍實際上的統帥,監軍觀軍容使魚朝恩,提請他注意史思明的動向,警告他說:
“觀軍容使大人:
反賊史思明最近的表現,十分蹊蹺,值得我們加倍警惕。史思明攻占魏州,取得大捷先機後,卻突然按兵不動,光弼預料,他必定另有詭計。
末將猜測,史思明這樣做的目的,不過是想麻痹我們的意誌,使我們心情懈怠,疏於防備。
然後,史思明再用精兵,對我們官軍采取突然襲擊,攻擊我們的不備。
請觀軍容使大人,允許末將與司徒朔方鎮郭大人,聯兵進逼魏州城,主動向叛逆史思明挑戰。
鑒於嘉山之敗的深刻教訓,史思明一定會心有餘悸,必定不敢輕易出戰,去援救鄴城的安慶緒。
這樣曠日持久,僵持下去,我們就能夠很容易地拖垮安慶緒的叛軍,收複鄴城。
到時,如果燕帝安慶緒敗死,史思明就失去了驅使燕軍部眾的號召力,就難以指揮叛軍了。
如此,何憂逆賊不滅呢?”
而皇家觀軍容使宦官魚朝恩,一向厭惡李光弼桀驁不馴,瞧不起自己,當即予以嚴辭拒絕:
“司空大人:
請你少管閑事,盡好自己的職責就行。本觀軍容使又不是三歲小孩,難道沒有自己的眼睛和判斷力嗎?何須司空大人提醒。
司空大人此計,萬萬不可行,不是好的謀略!本觀軍容使自有妙計!我們應該一切,聽從陛下的旨意才是。”
李光弼恨恨地看著魚朝恩,很不得一拳將他揍倒在地。李光弼的建議,遂被魚朝恩拋之腦後,李光弼隻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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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盲目樂觀的,何止是觀軍容使魚朝恩呢!
大唐朝廷中,皇帝和文武百官們,地方藩鎮將帥們,此刻也個個都是樂嗬嗬的,抱著樂觀必勝的情緒。仿佛平叛勝利,就在他們的眼前一樣。
大唐朝廷中的袞袞諸公,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把潛藏的危機,放在他們的心裏。
而叛將史思明,大燕皇帝安慶緒,卻早已經在暗自籌劃,準備孤注一擲,抓住官軍的疏漏,給予官軍致命的一擊。
李泌,李光弼,郭子儀等,不斷地把他們自己的意見,通過監軍、中使等人,上疏給皇帝。
李亨認為勝利在望,對所有不同的意見,都是置若罔聞,甚至有些厭煩起來。
他似乎還有些嫌李泌,李光弼,郭子儀等,自作聰明,多管閑事,擾亂朝廷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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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光是你著急,又有什麽用呢?先生正是所謂皇帝不急,太監急啊!”
盧公子帶著一絲嘲弄的語氣說道。
“唉,公子,你太年輕!不知道朝中新近發生的許多大事,都與我們小民百姓有關,關係著天下蒼生的命運啊!”
李泌歎息了一聲,解釋道,“就說李輔國在朝中專權這件事吧,看似很小,實際上卻會影響到社稷的安危,百姓的福祉。”
“陛下願意把皇帝權力交給李輔國,那是陛下自己的問題。怎麽會影響到社稷的安危,百姓的福祉呢?這不是危言聳聽嗎?”
盧公子十分不解地問道。
“公子啊,你聽長源,慢慢給你說吧!”李泌打開了話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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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李輔國擾亂朝政的事情,已經慢慢地傳到了衡山,傳到了我的耳朵裏。
自從我歸隱衡山以來,李輔國的權利,已經達到了無人能夠製約的地步。
陛下對李輔國的不斷驕縱和寵愛,使李輔國越發放肆,越發囂張起來。
李輔國一直自恃有功,毫不掩飾自己的功績。他覺得他自己,在勸陛下留守平叛前方,在靈武擁立陛下即位,以及克複兩京上,立功甚偉,而朝廷對他的酬庸卻遠遠不夠。因此,無休無止地向陛下索取高官厚祿。
李輔國的權利越大,越加肆無忌憚,不知滿足,甚至已經開始,不把陛下放在自己眼裏,不把陛下當做一個至高無上的皇帝看待了。
對待太上皇,李輔國更是肆無忌憚,十分放肆。當初,李輔國就嫉恨太上皇對貴妃娘娘一家的寵愛,輕視他。
如今,李輔國權利在手,又有陛下的縱容支持,所以,李輔國不時采取一些無恥卑劣的手段,去報複太上皇當年對他的漠視。
陛下有時也能夠清醒一些,對李輔國的專權,開始有些不滿,心裏有些後悔,給予李輔國的權利太大。
陛下生性懦怯,失去了的權利,即使想用辦法收回,但心裏又十分忌憚李輔國強勢,不敢行動。
當初,陛下還是太子之時,李輔國就利用擔任禁軍掌閑廄一職,,一直侍奉著當時還是太子身份的陛下,受到陛下的信任。
李輔國以掌閑廄的身份,宣傳詔命,四方文奏,寶印符契,晨夕軍號,陛下都喜歡委托李輔國去辦理。逐漸在皇家禁衛軍中培植了效忠他的勢力。
自陛下在靈武繼位後,李輔國就開始判元帥行軍司馬事,侍直帷幄,為陛下所親信。而他又長期擔任行軍司馬,手握禁軍兵權。
及陛下回到京師長安,我歸隱衡山以後,李輔國專掌禁軍,常居皇宮內宅,朝廷製敕,必經輔國押署,然後施行。
李輔國的權力更大。
甚至連朝廷宰相、百司非時奏事,皆要依靠李輔國去關白、承旨。
李輔國還常駐紮在銀台門,決斷天下事。事無大小,李輔國口為製敕,寫畢付外施行,事畢聞奏。
李輔國還與內宮的皇後娘娘,遙相呼應,在宮內外橫行霸道,毫無顧忌。
李輔國權力之大,統管政務之多,就連宰相李林甫、楊國忠也還不及。
大權在握以後,李輔國一改往日的謙卑,也越發貪婪,狂妄起來。
他明目張膽,而又無休無止地,向朝廷文武官員請托和索賄,甚至還粗暴地幹涉朝廷三司的行政。
所以,陛下越來越沒有辦法,去阻止李輔國的恣意妄為了,隻好對李輔國睜隻眼閉隻眼,聽之任之。
公子,你想想,李輔國如此專橫跋扈,一手遮天,不是會禍亂帝國,挑起新的變亂、紛爭,最終荼毒生靈嗎?
公子,你想想,如果李輔國禍亂了帝國,挑起了新的變亂,受苦受難的豈不是還是庶民百姓,這怎麽和我們沒有關係呢?
麵對朝中李輔國專權跋扈,禍國殃民的局勢,長源我是心急如焚。但遠水難救近火,我也苦無解救的良策。
長源如今有些後悔,為什麽要那麽早地離開陛下。長源現在一心盼望的,就是皇帝能夠想起長源,主動召回長源。
如果長源能夠重新回到朝廷任職,也許李輔國還能夠有些忌憚,說不定就能夠對朝政有所補救、裨益了。
然而如今,陛下已經渡過了劫難,正在享受著皇帝的福利,似乎早已經把長源忘記了啊!”
說到這裏,李泌有些傷感,有些憤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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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啊,既然你已經遠離了朝廷,回到江湖,朝廷就與你無關了。為什麽你還戀戀難舍,多管閑事,杞人憂天呢?”
盧公子質疑道。
“公子有所不知啊!我這不是多管閑事,杞人憂天!我正是聽說了司空李光弼將軍的策略,不被陛下采納,看見朝廷如今的窘迫處境,才心生憂慮的。”
李泌有些自責地解釋道。
“陛下如今,對臣下將領的疑心很重很重。他寧願充分地信任宮中的奴才宦臣,也不願意信任朝中的文武大臣和將領。
尤其是對那些手握兵權的藩鎮大將們,皇上更是常常猜忌。山人正為此憂心啊!
身在討賊前線的李光弼將軍,曾經多次上疏皇上,向皇帝提出警告,對史思明,安慶緒叛軍,可能反攻官軍的威脅,向皇帝提出預警。
然而,皇上卻自以為是,一意孤行,依然我行我素,毫不在意,根本就沒有放在心裏啊!
當初靈武之時,那個英明睿智,察納雅言的皇上,如今仿佛變了一個人似的。
陛下白天黑夜,不是與皇後娘娘一道,賭博下棋,飲酒作樂,就是聽信宰相(同平章事)王璵等人,以及術士們的胡言亂語,沉迷於吃齋念佛,祭祀鬼神之中。
君王如此沉迷享樂佞佛,荒廢政事,還能夠希望國泰民安,天下太平嗎?”
李泌看了看少年盧公子,又歎了一口氣。
“哎,為什麽皇上會剛愎自用如此呢?難道百姓的災星,還沒有消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