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君臣促膝談心事 李泌萌生隱退意
1
李泌與李亨，繼續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張大床上聊天。君臣二人越談越興奮，越談越投機親密。
他們談到了初次的相識，長久的相交，漸漸談到了眼前長安的收複等等，可以說是心意相通，無話不談。
君臣兩人，都感受到了一種以前從未有過的那種融洽與親熱之情。
君臣二人的談話雖然融洽，但李泌卻依然清醒，並沒有迷惑。李泌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危險處境。
“伴君如伴虎。雖然今天，皇上對我，依然是如此地寵信。但我也應該清醒地知道，我與李輔國，張淑妃的矛盾與怨仇，已經是越結越深，早已是無法化解的地步了。
隻有快捷妥善地化解與李輔國，張淑妃的矛盾，早點脫身，才會不惹火燒身啊！”
李泌心中一陣煩惱。
2
又與李亨閑聊了一會，李泌覺得時機漸漸成熟，終於可以開口說話，重提以前自己的打算，尋求脫身之計了。
想好了這些問題，李泌翻了一下身，朝著李亨的方向.他溫和地對李亨說道：
“陛下啊，如今西京長安已經收複，微臣覺得，回報陛下的恩德，已經夠了！
假如陛下，一旦允許微臣，重新恢複閑散自由的平民之身，微臣會是多麽幸運，多麽地高興啊！”
李泌好像不經意地說道。
聽了李泌這話，李亨有些不高興，臉上立即露出了非常不悅的神氣。
李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陰霾起來，有些不解、掃興：
“先生啊，今天，我們君臣是這麽欣喜，談得如此盡興，你怎麽大煞風景，說出這樣掃興的話語呢？
多年以來，朕與先生一道，飽經了多少憂患，經曆了多少酸甜苦辣的生活啊！
如今我們的生活，正要轉苦為甜，轉憂為喜。為什麽先生，卻說出要離朕而去，說走就走的話語呢？
難道先生以為朕，是忘恩負義，不講情義的人，是越王勾踐再世嗎？”
3
“請陛下不要誤會微臣的意思。微臣何嚐不知道皇上，對微臣的深情厚意啊！
微臣卻有五項重大的理由，迫使微臣不能夠留下，繼續輔佐陛下啊！
希望陛下，能夠允許微臣離開，免得微臣深陷死亡的陷阱！”
李泌委婉地解釋道。他頭腦清醒，沒有受到友情的迷惑，依然一力堅持，要辭職歸山。
“你胡說些什麽呢？先生！
現在朝廷一切的生死大權，不是都操在朕的手裏嗎？隻要朕寵信先生，誰人敢把先生你怎麽樣呢？
我們君臣交往，已經幾十年，彼此知根知底，矢誌不渝，難道先生你，還懷疑朕的誠意嗎？”
李亨臉上的不快，更加地明顯。
4
雖然有李亨信誓旦旦的大力保證，李泌卻並沒有喪失自己應有的警惕，也沒有忘記自己受到李輔國，張淑妃嫉妒怨恨，中傷陷害的危險處境。
李泌也不想因為李亨的一句承諾，就改變自己當初出山之時，許下的誓言：
“陛下啊，你對臣的感情，至真至純，微臣哪裏敢懷疑，陛下的誠意呢！
長源選擇離開陛下，也並不是陛下在逼迫微臣啊！而是有五項充足的理由，迫使微臣不敢留下啊！
陛下啊，請原諒微臣的直言無忌。這五項理由，道理非常充分，都是令微臣難以做出留下決定的原因。
長源在這裏告訴陛下，這五項迫使微臣，不敢留下來輔佐陛下的理由就是：
微臣與陛下相識的時間太長；陛下對微臣的信任太專；對微臣的寵愛太厚；而微臣的功勞又太大；微臣的事跡又太過傳奇，讓人難以相信。
由於這五項理由，所以微臣不敢，也不能留下來，繼續去輔佐陛下。
這五項理由中的每一項，都非常容易使微臣，招惹別人的嫉恨，以致遭受到別人的攻擊！”
李泌頭腦清醒，冷靜，直率地說出了自己，為什麽要一直堅持回山的理由。
5
“先生，朕飲酒以後，困倦得很，隻想早點睡覺，休息一會！
你的請求，改天再說吧！”李亨越發不快，他不耐煩地想避開這個話題，於是有些不高興地回答道。
“陛下，請原諒微臣的無禮！原諒微臣，之所以這樣固執己見的苦衷！
希望陛下，能夠深刻了解微臣現在的處境，不要置微臣於萬劫不複的死地。”
李泌苦苦地請求李亨道。
“陛下啊，今天，你的聖駕，親自來到微臣這裏，給予了微臣莫大的恩寵和信任。
陛下對待長源，就像親密的朋友那樣。君臣同一個大床休息，君臣親密無間，其樂融融。
微臣現在所作的這些請求，陛下你還不準！這令微臣更加地膽戰心驚，不知所措。
萬一某一天，微臣犯了錯，站在陛下的禦案之前，接受陛下或者有關部門的問訊，陛下會對微臣怎樣處理呢？
陛下不準微臣辭職離開，是欲置微臣於死地啊！”李泌兩眼露出了淚花，他苦苦地哀求李亨道。
6
“先生啊，沒有你想像的那麽嚴重吧？先生啊，想不到你如今，會這樣地猜疑朕啊！
像朕這樣重感情、重情義的人，憑先生與朕幾十年以來，結下的那種親密無間，亦師亦友的深厚友誼，難道朕會昏庸輕信，懷疑殺害先生嗎？
先生啊，你太不理解朕了！難道你真的是把朕，當成了越王勾踐了嗎？”
李亨的臉漲紅一片，他氣呼呼地問李泌道。
“陛下啊，正因為你今天，不會殺害微臣，所以微臣才膽敢冒犯陛下，直言無忌地要求陛下，放微臣辭職回山啊！
如果陛下今天已對微臣動了殺機，微臣怎麽還敢提出這樣的要求呢？
如果真是那樣，微臣的建議，還有作用嗎？”
李泌很清楚功高震主的含義，還是沒有因為李亨的許諾，就改變自己的初衷。
“陛下啊，微臣說過，置微臣於死地的，並不是陛下本人，而是微臣前麵所講的五項理由啊！
說實話，微臣實在是有些擔心，功高震主的悲劇發生啊！如果今後，我們君臣，言語一有不合，彼此爭吵埋怨，就會給微臣引來殺身之禍啊！
先前，陛下一向待臣親如手足，親密無間，寵信備至，是無人能比。
可是，從前發生的一些事情，微臣還是不敢竭力地規勸，觸犯龍顏。何況天下安定，陛下當家作主，毫無顧忌之後呢！”
李泌感情真摯，繼續含淚陳詞道。
7
李亨似乎心裏有些觸動，他低下頭，靜靜地沉思了很久很久。難忘的往事，一幕幕地眼前呈現，李亨也有些後悔。
李亨心裏很明白，李泌所作的請求，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君臣倆，把雙手，放在腦後枕著，仰麵躺在大床上，默默無語，李亨眯上了眼，似乎在打著瞌睡。
李亨沉思了半晌，好像突然從瞌睡中蘇醒了過來。
他略帶歉意，輕輕地對李泌問道：
“先生啊，是不是因為朕，在先前沒有采納，朕早先在彭原，已經和你商討好的北方用兵的那件事啊？
你因為那件事，一直對朕不滿意，認為朕出爾反爾了吧？”
“當然不是啊！陛下！用兵方略，各有利弊，其實並沒有十全十美的把握啊！君臣之間，有一些意見分歧，是非常正常的。
至於彭原決策那件事情，微臣內心裏，其實也非常理解，陛下其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微臣所不敢開口的，是指陛下的兒子建寧王的那次事件啊！”李泌直截了當地回答。
8
“建寧王倓兒，是朕最心愛的兒子。”想起自殺的兒子建寧王李倓，李亨一陣傷心，一陣難過，淚水從眼角流了下來。
“倓兒英明果斷，在時局最艱難的時候，他誓死舍命，保衛朕躬。他又曾經建言朕，前去朔方暫避，為帝國的複興，立下了卓越的功勳。
朕怎麽會不了解倓兒的功績呢！
也正因為如此，後來倓兒居功自傲，受奸佞小人、壞蛋惡棍的教唆，竟然打算謀害他的哥哥廣平王，企圖謀奪皇位繼承人。
朕為了帝國的前途和利益，萬不得已，才割棄父子的感情，忍心將倓兒排除的。
先生啊，難道你真的不知道其中詳細的情形，了解其中的經過曲折嗎？”
李亨雖然很是傷心，但他依然固執己見，堅持他從前的判斷。
9
“陛下啊，微臣卻知道，建寧王是受了天大的冤屈啊！”
想起往事，李泌也悲從中來，兩眼淚流，他聲音哽咽地對李亨做著分析道。
“陛下啊，以人之常情來判斷，如果建寧王真有奪嫡的那種企圖和陰謀，當事之人，他的哥哥廣平王，一定會對他十分怨恨，咬牙切齒地仇恨他。
可實際情形卻是，廣平王俶，每次與微臣談到老弟建寧王倓蒙冤自殺之事，都是痛哭流涕，大聲悲泣，格外傷心難過。
廣平王的悲哀和難過，都是發自內心的真摯情感，是沒有半點的虛偽與做作的。
微臣今天，因為已經決意，不久之後，就要辭別、離開陛下的緣故，才敢直言無忌地，告訴陛下真實的情形。
以免陛下，再受到小人們的蒙蔽與欺騙。”
李泌更加憂傷痛苦地訴說道。
“長源啊，不是你說的那樣吧？”李亨對自己從前的判斷，已經有些懷疑，心裏越發痛苦。
“朕親耳聽見別人告訴朕，說建寧王曾經手持利刃，在深夜偷偷地摸到大哥廣平王的屋門，打算去行刺哥哥廣平王啊！”
李亨的臉上一陣抽搐，他有些醒悟地說道。
“陛下啊，這都是那些，一心想陷害建寧王的奸佞小人們的一麵之詞啊！事實早已經無從查證了！”
李泌有些激憤，建寧王的颯爽英姿，又在他的眼前閃現。
“像建寧王這樣，孝順友愛，公正直率，聰明睿智的人，怎麽可能做出這種叛逆無道，違背綱常的事情呢？
先前，陛下曾經打算，任命建寧王擔任天下兵馬元帥，率軍出征。是陛下聽從了微臣的建議，才最後任命廣平王擔任天下兵馬元帥的。
微臣再按人之常情，去進行推測，建寧王如果真有奪嫡之意，真有爭奪擔任天下兵馬元帥之位的企圖，那麽他必定對微臣建議任命大哥廣平王做元帥這件事，十分痛恨。
事實卻是，建寧王卻一直認為，微臣的建議，完全是為社稷著想，是出自公心，出自對陛下的忠心和對朝廷的長治久安的大局考慮。
所以，建寧王待臣更加地友善。
陛下從這件事上，就可以很容易地觀察出，建寧王的偉大誌向和卓越見識了。”
李亨的眼淚，唰唰地流了出來。他已經完全相信了李泌的話，知道自己犯下的錯誤。
李亨涕泣交加，終於清醒，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他的心中，一陣陣地感傷悔恨，不禁老淚縱橫：
“先生，你分析得很對！當初朕曾經也有那樣的疑惑，但受不了奸人的蠱惑。
想起朕的太子二哥，和朕當年被立為太子以後，受到的種種打擊，朕的感受，越發深刻。
但那時，他們一個個，都說得言之鑿鑿，活靈活現的，不由朕不信啊！
朕的心中，現在是十分懊悔和難過。
但那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朕不想再提這件事了，也不想再去追究他人的責任了！以免讓朕過度地傷心！”
“陛下，微臣回顧這件事，說這些話的意思，並不是要陛下去追究誰的責任！
而是希望陛下，將來處理這類事情時，一定要特別地慎重，慎重，不要偏聽一麵之詞，釀下不可挽救的悲劇啊！”
李泌看見李亨衰老痛苦的樣子，心中一陣痛惜。
10
李泌的酒意，早已經散去。他很清楚，今晚自己為什麽會與皇上促膝長談，交流這些往事的目的。
李泌決心抓住李亨醒悟的大好機會，及時地提出自己的建議，未雨綢繆，保護好廣平王李俶。
“陛下啊，恕微臣直言。陛下對待廣平王時，更應該特別地慎之又慎啊！
嫡長子之位，曆來是奸佞們嫉恨的對象，常常會成為眾矢之的。陛下當初被立為太子時，一定深有感悟。
廣平王新近為國家立下了絕世大功，是帝國的第一大功臣。他又處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特殊地位，他的特殊地位，必然會招致更多人的嫉恨的。
那些奸佞們，甚至還會千方百計地虛構各種讒言，去陷害他，企圖謀奪他的位置。
微臣說這話，並不是空穴來風，而是有事實根據的。
微臣現今聽說，已經有人，為了自己的私利，在暗中開始設法，對廣平王仇視和陷害了；
已經有人在不斷地暗中散布謠言，中傷廣平王了，比如說廣平王擁兵自重之類的話語。
微臣內心十分擔心的，就是廣平王也會落到建寧王那樣的結局啊！
從前，則天天後，有四個親生兒子。則天天後的長子，是太子李弘。
則天天後正打算奪取皇帝的位置，自己去治理天下。所以則天天後，對太子李弘的聰明與睿智，十分厭惡。而終於想方設法，把長子李弘害死。
後來，則天天後，又把自己的次子雍王李賢，立為了太子。
李賢被母親則天天後立為太子後，心裏十分憂愁和恐懼，擔心遭到大哥的結局。
李賢就做了一首《黃台瓜辭》，獻給母親，希望能感動則天天後，逃脫母後的毒手。
然而，則天天後利欲熏心，嗜權如命。她根本就聽不進兒子李賢的意見和建議，李賢也終於在荒涼的黔中貶所慘死。
李賢在《黃台瓜辭》中，提醒母親則天天後說：
‘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希。三摘猶為可，四摘抱蔓歸。’
今陛下已一摘矣，慎無再摘！”
說到這裏，李泌停了下來，他側過身子，仔細地注視著李亨的表情。
11
李亨吃驚地怔在那裏，半晌沒有一句話語。
等了好一會，他才吃驚地說道：
“怎麽會有這種慘事發生呢？先生啊，麻煩你幫朕抄下這首《黃台瓜辭》吧！
朕當留在身邊的束衣帶子上，誓死牢記，時刻留意。”
“陛下，你隻要把這些事情，記在心裏，就夠了，何必要表現在外麵呢？”
李泌害怕此事，再生枝節，落入李輔國，張淑妃的陷阱之中，急忙勸李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