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憶往事鬱悶萬分 望未來信心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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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日漸衰老、精力不濟的皇帝李隆基,越來越厭煩政事,遂委托宰相李林甫主持朝廷大局。
奸相李林甫,本就是一個利欲熏心之人,見此大喜,正好借機攬政,排斥異己。
李林甫十分害怕王忠嗣等邊關大帥,會奪去他受到的寵愛和手中掌握的巨大權利。
為了鞏固自己的相位,李林甫千方百計地要杜絕,像王忠嗣那樣的文武兼備的邊關大帥,入朝為相的機會。
李林甫揣摩李隆基的心理,就向皇帝建議,請求皇上任命蕃將,擔任邊關大帥,以便剝奪漢將的權力。
李林甫的建議,似乎很有見地,理由貌似十分充分有理。
蕃將既熟悉邊疆異族的生活和戰鬥習俗,又勇猛善戰,可以使朝廷,更好地完成開拓疆域的大業。
好大喜功的李隆基,遂認為李林甫言之有理,打算立即放手,任用蕃將,去擔任邊關大帥,接替漢將們的權力。
李隆基作出這一決定時,剛剛被朝廷任命為平盧兵馬使的安祿山,很快就把握住了這千載難逢的機遇。
李林甫此舉,固然是為了鞏固他自己的權位作想,不過,另一方麵,也同時透露出了他對蕃將們的那種極度的輕蔑之情。
李林甫認為,胡人絕對沒有資格,去擔當朝廷的大任,甚至擔任宰相要職。
所以那時,宰相李林甫與大將安祿山之間的關係,就顯得相當微妙起來。
安祿山初見李林甫的時候,仗著李隆基的恩寵,他的態度相當傲慢。
安祿山的言行舉止,大大咧咧,對人相當不恭敬,根本就沒有把宰相李林甫看在自己眼裏。
李林甫瞧在眼中,卻不動聲色。
他暗自決定,好好給安祿山上一課,給他一點顏色看看,叫安祿山明白,掌握朝廷生殺大權,在朝廷主事負責的,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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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曆任京和市和糴使,戶口色役使,禦史中丞,京畿、關內道黜陟使,遷戶部侍郎,兼朝廷二十餘使等職的王鉷,那時也專權用事,而且深受李隆基的寵信,和國舅楊國忠齊名。
機會終於來了。
一天,李林甫托故,把禦史中丞王鉷叫來,讓安祿山站在一旁,觀看宰相理事。
禦史中丞王鉷,身兼朝廷二十餘職,所受皇帝的恩寵,無與倫比。
但禦史中丞王鉷見了宰相李林甫,卻也隻能卑詞趨拜,滿臉媚笑,對李林甫竭盡阿諛奉迎。
李林甫向王鉷問對,也十分的精審。王鉷的對答,更是百倍的恭敬。
安祿山站在一旁,大是震撼。他不知不覺地瞪大了眼睛,態度也變得恭敬起來。
王鉷對李林甫說話越謹慎,安祿山對李林甫的態度,也就越發恭敬。
李林甫察言觀色,很快就發現安祿山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彎。
李林甫覺得,自己已經達到了懲戒安祿山的目的,就找了一個台階,給安祿山下。
李林甫這才冠冕堂皇,話中有話地對安祿山說道:
“安將軍此次來京,深得皇上的歡心,實在是可喜可賀啊!
請將軍務必好自為之,一心效命朝廷。皇上雖春秋已高,但宰相不老啊!”
安祿山聽了李林甫暗示的話語,心中頓時十分的畏懼。安祿山終於明白,朝廷中的實權派人物,真正的老大,究竟是誰。
而且,李林甫每次和安祿山談話之時,都能準確地猜透安祿山內心的真實心思。
安祿山常常在心裏,暗暗驚服、稱奇,充滿恐懼。
安祿山雖然善於拍馬屁,能夠將皇帝哄得服服帖帖,對滿朝文武也是倨傲無禮,並且經常敢於任意地侮慢朝臣,但唯獨畏懼宰相李林甫一人。
隻要李林甫開口問話,雖值盛寒之時,安祿山也不免心驚膽戰,冷汗淋漓。
李林甫詢問安祿山的任何事情,安祿山也不敢有絲毫的隱瞞,簡直將李林甫奉若了神明。
李林甫也有他自己的小算盤,並不想輕易地得罪安祿山。
他見安祿山意屈降服,也不免暗自得意。
從此以後,李林甫便對安祿山恩威並施,把安祿山管理得服服帖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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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地,李林甫與安祿山二人的關係,也變得親密了起來。安祿山親切地稱呼李林甫為“十郎”。
安祿山人在範陽時,每逢派人向朝廷奏事,他都要恭敬地首先詢問,這件事情,宰相李林甫大人究竟打算如何處理。
安祿山的奏事之人,每每從長安回來,安祿山所問的第一句話不是別的,而是問“十郎何如何如”之類的話語。
安祿山曾對親近之人放言道:
“我安祿山出生入死,是天不怕地不怕,連當今聖上我也不怕。祿山我隻是害怕李相公一人。”
可以看出,安祿山對李林甫的畏懼和忌憚之深。
安祿山這話,實際上也道出了當時的朝廷局勢:皇上忙於奢侈享樂,朝政則全為宰相李林甫所把持。
大唐朝廷的大權,盡在宰相李林甫之手,安祿山怎麽能夠不畏懼呢?
那時,安祿山派其心腹部將劉駱穀,常駐京城長安,負責窺探和偵察朝廷的一舉一動,並及時地將朝廷的各種動靜,飛馬通報安祿山。
所以,李林甫的奏本,與皇帝準備起用蕃將,擔任邊關大帥這一些重大的政策,很快就被通報給了安祿山。
安祿山得知這一些情況後,喜出望外。他預感到自己升官發財的機會來了。
於是,安祿山一麵加緊賄賂張利貞等出巡幽州的朝廷命官,一麵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給皇帝和李林甫進獻戰俘、各類雜畜、各色珍禽異獸、珍珠寶物等。
安祿山還及時地入朝,當麵向皇帝表白自己的忠貞不二,耿耿忠心;
安祿山還向宰相李林甫表明,他自己隻想給宰相捧書、獻墨的赤膽忠心,隻願作宰相的驍將,不敢有任何的異謀。
安祿山的表現,進一步讓皇帝感到十分稱心,讓李林甫覺得非常放心。
安祿山遂一路平步青雲,直至被賜鐵券、封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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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裏,李泌不禁在心裏歎了一口氣:
“哎,安祿山後來舉旗謀反,實在與宰相李林甫、楊國忠等權貴人物的施政措施,有莫大的關係啊!
楊國忠不能像李林甫那樣,對安祿山恩威並用,既拉攏、又打壓,才使局勢變得不可收拾啊!
楊國忠隻知道一味地依靠強力,依靠高壓政策,來相逼安祿山,才造成了安祿山的鋌而走險啊!
安祿山能夠快速地發家,既與安祿山的陰險狡詐、善於逢場作戲,外表給人一種憨直、誠樸的印象有關;又與宰相李林甫,楊國忠的自私、狹隘、嫉賢妒能密不可分啊!
更與皇上的好大喜功,闊邊擴張,偏聽偏信有著非常直接的相關啊!”
想起這些,李泌也有些懊惱起來。
“在當時的局勢下,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等奸佞貪腐之徒的輪番出現,並非偶然啊!
皇上也應當負有最大的責任啊!他們的犯上作亂,是正逢其時啊!
誰又能料得到呢,朝廷一手捧上來的寵兒,朝廷最最寵愛的人,竟然是造成大唐帝國由盛而衰、由興而亡的罪魁啊!
現在,安祿山已經罪惡滔天,惡貫滿盈。可是,朝中居然還有人,在為安祿山辯解,認為‘安祿山這人,其實他當初的本性並不壞,都是受楊國忠的欺壓和逼迫,以及他手下的影響而變壞的。’
這種說法,實在是是非不分,荒唐至極,荒謬至極啊!”
李泌默默地思索著這個問題,反思著安祿山反叛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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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怎麽走神了呢?你在想些什麽呢?朕在與你談論李林甫那個奸賊的事情呢!”
李亨有些不滿的話,一下子把李泌從沉思中驚醒。
“陛下啊,請原諒臣的無禮,臣的確有些走神了。微臣剛才正在思考,李林甫,楊國忠,安祿山當初,究竟是如何禍國殃民,剖析其中的原因的呢!
陛下啊,微臣雖然與李林甫也有刻骨的仇恨,但微臣思索再三,還是覺得,陛下今後,不宜對李林甫做如此的處置。
陛下啊,您如今正在平定天下,這正是顯示陛下的偉大度量,彰顯陛下您闊達的胸襟與宏偉氣魄的時候,陛下您何必去仇視一個死人,與死人過不去呢!
李林甫如今,不過是塚中的一堆枯骨,他能夠知道些什麽呢?
陛下這樣做,雖然解恨,但卻明明白白地顯示,陛下的心胸與度量不夠宏大,有傷陛下的英明啊!
更加重要的是,現在那些追隨盜賊安祿山叛逆謀反的人,都是陛下的仇敵死敵。
如果他們聽到,陛下對死去的人,對地下的枯骨,都要借機報複,以泄私憤,恐怕就會阻止他們改過自新的決心,徒增更多的敵人。”
李泌急忙委婉地勸解李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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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亨的臉,霎時黑了下去。他怒氣衝衝,臉色漲紅,恨恨地大聲說道:
“李林甫這個蟊賊,實在是太可恨了!朕實在饒他不得!他曾用盡各種心機,來陷害朕,迫害朕。
那個時候,朕是日夜惶恐不安,早上都不能保證,能不能活到晚上。
朕最終得以苟且保住自己的性命,完全是一種僥幸啊!朕怎麽能夠饒恕他呢?
朕不僅要叫他自己付出代價,還要讓他的李氏家族,也付出巨大的代價!
先生啊,你今天怎麽了,居然會幫那個蟊賊說話呢?難道那狗賊給了你什麽好處嗎?
當初,李林甫那狗賊,也非常討厭和嫉恨你啊!他也千方百計地想陷害你,隻差沒有把你害死而已!
你今天怎麽一反常態,居然會幫他說話呢?”李亨似乎有了酒意,不住地厲聲責問李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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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啊,微臣怎麽會不記得發生的那一切事情呢!
陛下啊,你想想吧,微臣並不是不恨那狗賊啊!微臣對那狗賊也是深惡痛絕!”
李泌向李亨解釋道,“陛下啊,您慎重地考慮過,你這樣做的後果了嗎?
當初,李林甫可是太上皇十分欣賞、十分喜歡並寵愛、任用的人啊!
太上皇統治帝國,將近五十年,當時天下太平,太上皇享盡了榮華富貴。
如今,安祿山發動叛亂,天下形勢發生了急劇變化。太上皇卻隻有不顧自己年老體衰,孤身逃亡到遙遠的巴蜀,以避賊勢。
南方窮苦,山水險惡,氣候惡劣,而太上皇年事已高,年老體衰,心內憂懼。
如果太上皇突然間聽聞,陛下對李林甫那狗賊,采取那種激烈的手段,老人家私下勢必會認為,陛下是因為妻子韋妃,被迫害致死的緣故,而采取這項報複措施啊!
當時那件慘案發生的時候,太上皇的內心裏,其實也是十分讚成,同意嚴厲處置韋妃兄妹的。
人心同然。
太上皇的心裏,如今一定會為這件事,而感到後悔,慚愧,內疚萬分。
萬一太上皇因此事而生病,恐怕天下人就會議論陛下,說陛下雖富有天下,卻不能容忍君親!”
李泌懇切地勸解著李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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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的話還沒說完,李亨已經深深領悟。他那時已經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了。
李亨急急地奔下天井的台階,跪下雙腿,向上天叩頭說:
“感謝蒼天啊!您把長源先生送給了朕!朕被仇恨迷惑了雙眼,沒有想到這些啊!是上天透過先生的口,來對朕這樣說話的!
先生這樣做,避免了朕被天下人,說成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不孝之子啊!”
跪拜了很久,李亨重新回到李泌的身邊,緊緊地抱住李泌的脖子,痛苦地哭泣不止。
李泌輕輕地地拍著李亨的肩膀,不停地勸慰著李亨。
哭了很久,李亨才終於平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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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靜靜地飲了一會酒,不言不語,默默地沉思。
隔了一會,李亨忽然想起了妻子張姝姝念念不忘,一直催促的那件事情。
於是,李亨征詢李泌的意見問道:
“先生啊,朕十分感謝你的提醒!你又一次避免了朕犯下過失,鑄成大錯。
但還有一件事情,長久地鬱結在朕的心中,令朕一直無法解脫,一直向解決。
先生見多識廣,見識高遠,朕很想聽聽先生的建議。
朕的良娣愛妻,一直對朕忠心耿耿,侍候了朕好些年。她對朕親敬有加,也備受朕的喜愛和寵信,朕對她是欽敬不已。
前不久,在朕最最艱難的情況下,她不僅陪伴朕渡過了患難,而且如今又替朕生下了一個龍子。
朕心裏非常高興,十分感激她。
先生一定十分清楚良娣的家世,良娣的祖母,是太上皇的母親昭成太後的妹妹。
太上皇的母親昭成太後,被奸賊進讒害死後,太上皇就由良娣的祖母養育長大。
對此恩情,太上皇一直是念念不忘,朕也牢牢地記在了心裏,一直想報答她們的恩德。
朕如今還沒有立皇後,皇後之位,已經空了很久了。朕打算立即封良娣,為正宮皇後,以安慰太上皇的心意。
先生以為如何呢?”李亨殷切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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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成太後竇女士,是太上皇李隆基的母親。她很早就被李隆基的祖母則天皇帝害死了。
而竇女士的妹妹,也就是張姝姝的祖母,是張姝姝的祖母把李隆基撫養成人的。
李隆基登基以後,為了報恩,就封張姝姝的祖母為鄧國夫人。鄧國夫人的兒子張去盈,娶了李隆基的女兒常芬公主為妻。
張去盈是張姝姝的叔父,而張姝姝是鄧國夫人的第四子張去逸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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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泌與張姝姝是鄉親,對於良娣張姝姝的家世和與皇家的這些親戚關係,李泌是非常了解的。
可是,李泌突然聽李亨說到,準備正式冊封張良娣為皇後的這些話語,李泌還是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一種莫名的恐懼,襲上了李泌的心裏。
“這件事情,從表麵上看來,隻是一個封後問題,隻涉及到皇家私事。
可是實際上,是母以子貴,子以母貴。一定會牽涉到皇帝的繼承人問題,甚至可能發生奪嫡的危機啊!
貿然牽扯到皇帝的繼承人問題之中去,這可是曆朝曆代的文武大臣,都十分忌諱的事情啊!
這可是一個足以讓家族覆滅的嚴峻問題啊!
我可如何去應對呢?
我與良娣之間,因為七寶鞍的糾葛,已經有了一些芥蒂,有了一些隔閡。
如果我繼續阻撓陛下封良娣為皇後,良娣對我的仇恨與怨毒,豈不是會越來越深嗎?
我該怎麽辦呢?我該怎麽辦呢?
哎呀,看樣子,為了社稷的穩定,為了百姓的安寧,為了帝國的複興,我李泌隻有把自己和家族的安危,置之度外了。
實際上,對於陛下推心置腹地給我談起的這個問題,我根本就無法回避的啊!”
李泌默默地沉思了很久很久,在心裏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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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李泌沉思良久,終於開言對李亨道:
“陛下啊,你提到的封後這個問題,實際上並不簡單。他關係重大,必須慎之又慎,倉促急躁不得啊!
微臣十分清楚,當初陛下身在靈武之時,都是因為靈武的文武百官,希望建立功勞,陛下才被他們強逼,登上至尊寶座的。陛下繼位登基,並不是為了陛下個人的私利和貪欲。
陛下天下至公的胸懷,一直令臣敬佩。
臣私下以為,為了避免天下人說閑話,微臣覺得封後這些皇家私事,最好暫時延後處理為好,應該先等待一下太上皇的旨意再說。
良娣正青春年少,陛下也正年富力強。封後這件事,最好一級一級來,何必急在一時呢?最多不過是延後一年半載而已!
臣以為,為了安慰良娣,獎勵她輔國的功績,陛下不如先封良娣為淑妃,大肆封賞良娣的家人,以滿足良娣的心意。
這樣一步一步來,不違背品級遞升規矩,又不會在臣民麵前落下話柄,豈一件是兩全其美的事情,陛下以為如何呢?”
李泌知道皇帝早在靈武時,就想晉升良娣為淑妃,就順水推舟,將球踢給李亨道。
李亨沉默半響,表示同意:
“先生所言有理!按照皇家禮儀中規定的品級遞升規矩,這樣做是最為恰當的。
朕是天下人的君王,不能夠給人留下太過自私,隻想到妻子家族利益的嫌疑
朕聽從先生的意見,先冊封良娣為淑妃。等光複京師,接回上皇以後,再決定封後問題。”
李亨讚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