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樹倒猢猻渙散 國事危奸佞橫生

  1

  陳希烈，本是宋州（治今河南商丘南）人，在大唐朝廷裏，以富有才幹學問而著稱。


  天寶五年（746年）四月，至十三年（754年）八月，陳希烈一直擔任著大唐帝國的左宰相，曆時八年零五個月。


  陳希烈於書無所不覽，尤精玄學。


  開元年間，陳希烈常在宮中，講授《老子》、《周易》等典籍，很受李隆基的信任。


  陳希烈累遷官職，至秘書省監。後來，陳希烈接替張九齡，判集賢院事。


  李隆基凡有撰述，必經陳希烈之手潤色。


  那時，右相李林甫，揣摩李隆基的心理，知道皇帝陛下特別眷待陳希烈，而陳希烈又易於控製。


  李林甫於是推薦陳希烈，擔任宰相。


  李隆基爽快地同意了。陳希烈擔任宰相以後，所受的寵遇與寵信，和李林甫差不多相等了。


  李林甫死後，陳希烈為楊國忠所嫉，受到了楊國忠的排擠。


  天寶十三年（754年）八月，京師水災十分嚴重。


  李隆基非常不滿，借水災之故，罷掉了陳希烈的知政事，任命陳希烈擔任太子太師。


  陳希烈被楊國忠排擠，失掉皇帝的恩寵和信任，丟掉宰相一職，心頗怏怏不樂，時常私下抱怨道：


  “陛下是非不分，妄稱公正；任人唯親，妄稱公平；卸責罪下，妄稱賢明。”


  2

  張均，張垍，張埱兄弟，是東京洛陽人。他們三兄弟，都是前宰相張說之子。


  張垍是李隆基的女婿，娶李隆基的女兒寧親公主為妻，拜為駙馬都尉，深受李隆基的信任。


  李隆基任命張垍，擔任翰林學士，負責起草文書章奏，侍奉在皇帝身邊。


  李隆基還特別下旨，允許女婿張垍，可以在禁中，設置內宅，以便張垍夫妻，能夠時常與皇帝以及皇親國戚親近。


  李隆基對女婿張垍，可說是恩寵備至，賞賜給張垍的珍玩寶物，不可勝數。


  那時，張垍的長兄張均，亦供奉翰林院。張均卻沒有機會，得到李隆基如此大度的賞賜，心裏難免有些不平衡。


  而張垍常以皇帝所賜，在大哥張均的麵前顯擺，更加令大哥心生嫉妒，頗不高興。


  一次，張垍拿出皇帝的賞賜，在大哥麵前炫耀。張均心有不滿，陰沉沉地笑著，對兄弟張垍冷嘲熱諷說道：


  “二弟啊，這是泰山賜與女婿的，不是天子賜與學士的啊！有什麽值得炫耀的呢？”


  張垍無言以對，隻好訕訕地敷衍大哥幾句，不再沾沾自喜地自我吹噓了。


  3

  天寶十二年（753年）歲末，李隆基大駕光臨，駕幸女婿張垍的內宅。


  李隆基去看望女兒寧親公主和女婿張垍的一家人，給予了女婿張垍莫大的麵子。


  酒足飯飽之後，李隆基與張垍，翁婿二人，悠閑地坐在堂屋中，閑聊起來。


  不知不覺中，李隆基就與女婿張垍，擺談起了朝廷當前的政事，以及朝廷人事變動的問題來。


  李隆基突然提起了陳希烈辭相的事情，就征求張垍的意見道：


  “孩子啊，你知道嗎？希烈愛卿，多次請求，辭去朝廷的重要機務。


  朕欲在朝臣中，選擇一個能夠代替希烈愛卿的人選。愛婿識人頗多，愛婿以為，誰人最合適啊？”


  張垍一時沒有準備，錯愕無語，沒有想到誰最適合擔任這個重要的職務，也就沒有來得及回答，皇帝老丈人的詢問。


  李隆基當即自言自語地說道：

  “朕一向自詡，有知人之明。朕以為，沒有誰人，能比朕的愛婿，更恰當的啊！”


  張垍聞言大喜，急忙降階陳謝，跪謝皇帝對自己的隆恩。


  4

  不想李隆基準備任命張垍為相這件事，卻又另起波瀾。


  楊國忠聽說李隆基準備任命女婿張垍為相一事以後，深惡痛絕，大為不滿。


  “張垍是太子一黨。這樣重要的職位，怎麽能夠落入以張垍兄弟為代表的太子黨的手裏呢？我一定要想法阻止。”


  楊國忠於是想方設法，阻撓任命張垍為相。


  等到陳希烈罷相之事已經確定，楊國忠就向李隆基進言道：

  “陛下，臣聽說，君王治理天下，當任人唯賢，不能任人唯親！

  張垍大人，才幹卓越，當然是合適的宰相人選。隻是臣擔心，臣下們，會議論張垍大人為相，是因為是陛下東床快婿的關係！”


  “愛卿所言有理！朕不夠用因私，壞了國事規矩！愛卿以為誰合適呢？”李隆基認為有理。


  楊國忠雖舉薦韋見素，去代替陳希烈的宰相職位。


  李隆基思量再三，同意了楊國忠的建議，雖任命韋見素為左相，協助楊國忠處理政事。


  張垍拜相的希望落空，對皇帝老丈人的出爾反爾的行徑，大生不滿。


  “陛下年老昏聵，不守言諾，出爾反爾。對待皇親國戚，親疏有別，崇信國舅而忽悠臣婿，令人怨恨。”


  不久發生的一件事，更加深了張垍的不滿情緒。


  5

  天寶十三年（754年）正月初三，範陽節度使安祿山入京，朝見皇帝。


  其時，安祿山立下了擊破奚部落、契丹部落的功勳，尤受李隆基的寵信。


  楊國忠與安祿山的關係，這時已經惡化。楊國忠遂在李隆基的麵前，竭力聲言安祿山必反。


  楊國忠多次向李隆基進諫道：

  “陛下啊，如果你不相信，臣指責安祿山反叛的話語，就請試召安祿山，入朝看看。


  臣料想，安祿山圖謀不軌，心裏一定十分畏懼。他是斷然不敢來京師冒險的。”


  哪知狡詐的安祿山，早已經從自己的親信吉溫處，知道了內情。


  李隆基召見安祿山的旨意一發出，安祿山聞命即至，楊國忠頓時無言以對。


  正月初四，安祿山前往溫泉聖地華清宮，拜見皇帝。安祿山涕泣流淚，控訴楊國忠的誣陷說：


  “陛下啊，臣本是胡人，為陛下所寵愛信任。臣一直感激涕零，決心以死報恩。


  但因為臣與宰相政見不合，而為宰相所嫉妒。臣死無日矣，請陛下憐憫。”


  李隆基聽了安祿山的哀訴以後，相信安祿山的申訴，對安祿山十分同情。


  李隆基特別賞賜安祿山巨萬的財物，以安撫、慰勞安祿山，對安祿山更加親信。


  李隆基也沒有簡單聽信楊國忠奏言，指責安祿山必反之語。


  可是，太子李亨，不久也上奏父皇道：


  “陛下，臣兒認為，安祿山權傾天下，其誌不凡。而他獐目鼠眼，必有狼子野心。如果野心膨脹，尾大不掉，久後必成朝廷大患。請父皇一定小心，防備安祿山。”


  李隆基亦不聽從太子的建言。


  安祿山眼見自己，所受皇帝的恩寵，並沒有消減，就以退為進，順勢請求皇帝，希望回朝，擔任朝廷的同平章事（宰相），以讓皇帝放心。


  李隆基同意，立即下令中書擬議，並令太常卿翰林待詔張垍，負責起草製書。


  李隆基準備正式發布詔令，任命安祿山為同平章事。


  6

  楊國忠當然不會讓政敵安祿山，擔任宰相的陰謀得逞，給自己憑空樹立一個強大的敵人。


  楊國忠打聽到皇帝的想法以後，立即連夜進宮，向李隆基進言道：

  “陛下啊，安祿山誠然立下了軍功，應該大力獎賞才是。問題是他才疏學淺，目不識丁，怎麽能夠擔任宰相要職呢？

  皇帝的製命若行，臣恐怕四夷蠻族，都會因此而輕視大唐朝廷朝中無人啊！”


  李隆基想了想，認同楊國忠的看法：

  “愛卿言之有理！中華文明，享譽海外，我們不能被蠻夷之輩看清，認為朝中沒有賢才。”


  李隆基搖擺起來，就立即下旨，取消了對安祿山的宰相任命。安祿山大為不滿。


  李隆基對待安祿山的舉動，反複無常，出爾反爾，自覺心中有愧，總覺得對不起安祿山。


  正月十日，李隆基特別恩寵，加授安祿山為左仆射，並賜安祿山一子，為三品官，一子為四品官。


  安祿山了解李隆基的心理，遂請求皇帝，讓他兼領閑廄、隴右群牧使。


  李隆基先前拒絕了安祿山擔任宰相的請求，如今不願再讓安祿山心懷怨恨。


  李隆基決定平衡一下安祿山失望的心理，給他一些補償。


  正月二十五日，李隆基接受安祿山的請求，任命安祿山為閑廄、隴右群牧使。


  安祿山嚐到了甜頭，得寸進尺，又請求兼任群牧總監。李隆基依然不願意拒絕。


  正月二十七日，李隆基又任命安祿山，兼知群牧總監事。


  安祿山奏請李隆基，請求任命禦史中丞吉溫，為武部侍郎，充閑廄副使。


  李隆基都一一答應了。


  經曆這些事情，安祿山越發看透了李隆基的心思，知道皇帝對待自己，既怕又防的恐懼心理，也更加識透了朝廷的虛實。


  安祿山的預謀反叛之心，開始變得更加強烈，欲以恩寵獎賞，收買部下將士，效忠自己。


  天寶十三年（754年）二月二十三日，安祿山再次入京朝見皇帝，向李隆基奏請說：


  “陛下，臣所部將士討奚、契丹、九姓及同羅等，功勳甚多。乞不限常格，超資加賞。


  請求陛下，允許仍寫告身，付於臣軍，授與將士。”


  李隆基爽快地答應了。


  於是，安祿山部下將領，擔任將軍者有五百餘人，擔任中郎將者有二千餘人。


  三月一日，安祿山朝見完畢，辭歸範陽，李隆基親解禦衣賞賜給他。


  安祿山接受以後，又驚又喜。安祿山恐怕楊國忠，會上奏皇帝挽留自己，遂疾驅出潼關。


  安祿山乘船沿黃河而下，他命船夫執繩板立於岸邊，十五裏一換，晝夜兼行，一日數百裏，過郡縣都不下船。


  為了表示對安祿山信任不疑，凡有告安祿山反者，李隆基皆命令縛送範陽，叫安祿山親自處置。


  於是人人皆知安祿山要反，但都畏懼安祿山的報複，無人敢向皇帝告知。


  7

  就在三月，安祿山還鎮之時，李隆基特命中官高力士，於滻坡（長樂坡）為安祿山設宴餞行。


  高力士回來以後，李隆基急忙問道：


  “愛卿啊，朕這樣厚待祿山，祿山快意嗎？”


  高力士一臉不快，直言不諱地稟告李隆基道：

  “陛下啊，臣觀祿山，深心鬱鬱不快，似乎很不高興啊！一定是因為他知道陛下，想任命他為宰相，卻又半途中止的緣故啊！”


  李隆基聽後，很不高興，就召見楊國忠，準備以此事去責問他。


  楊國忠聽說以後，惶惶不安，心驚膽戰。他絞盡腦汁，思考應對之策。


  想了一會，楊國忠突然竊笑起來，心生一計，決定嫁禍於張家兄弟。


  楊國忠遂鎮定自若地進宮，前去拜見李隆基。


  李隆基怒氣衝衝地質問道：


  “愛卿久為宰相，難道不知道宮廷的規矩嗎？為什麽將還未定板的事情，泄露出去呢？”


  楊國忠故作冤枉，辯解道：

  “陛下啊，此議是臣與陛下的秘密商議，他人都不知曉。安祿山如何能夠知道呢？

  愚臣猜想，這一定是宮中有人，泄露了消息。太常卿翰林待詔張垍，負責起草陛下的這項製書。


  微臣猜想，張垍兄弟與一向安祿山友善，一定是張垍兄弟，告訴安祿山的。


  不然，又有誰會泄露宮廷秘密呢？”


  李隆基聽後，怒氣稍稍緩解：


  “愛卿的分辨有理！作為臣僚，怎麽能夠私下與封疆大吏交往呢？”


  楊國忠的話，擊中了李隆基的隱秘心裏。當初，太子與邊將皇甫惟明私交，就大受父皇的猜忌。


  李隆基勃然大怒，厭恨張垍兄弟結交安祿山，泄露宮廷機密，遂決定盡逐張垍兄弟。


  天寶十三年（754年）三月，李隆基遂貶張均為建安（今福建建甌）太守，貶張垍為盧溪（今湖南瀘溪）司馬，就連張垍的弟弟給事中張埱，也被貶為了宜春（今江西宜春）司馬。


  張垍兄弟無辜受累，多次受到李隆基的不公待遇，都對李隆基的所作所為十分怨恨，大不滿意。


  李隆基也知道他們兄弟的這一點心病，也曾經想方設法化解君臣的芥蒂。


  不久，張垍被李隆基召還朝廷，再遷升為太常卿，但已經遠離了朝廷中樞。


  君臣之間的隔閡，依然沒有化解。


  8

  天寶十五年（756年）六月十三日早晨，李隆基率領皇宮眷屬，匆匆忙忙地逃離京師。


  那時隻有左相韋見素、右相楊國忠、禦史大夫魏方進等大臣官吏隨從，朝臣多不至，李隆基心裏非常失望怨恨。


  李隆基一行，駐蹕鹹陽時，李隆基有些擔心地問高力士道：

  “愛卿啊，朕昨日蒼黃離京，朝官不知所詣。到了今日，城中恐怕已經知道了朕禦駕西行的消息。


  愛卿認為哪些人，會來追趕朕呢？”


  高力士小心謹慎地回答道：

  “陛下，奴才以為，張垍兄弟世受國恩，又是皇帝的至親至戚，必當先至。


  房琯素有宰相的聲望，深為安祿山所器重，必不會前來追趕陛下。”


  李隆基歎息道：“愛卿啊，事情未可預料。”


  不久，房琯追到，李隆基非常高興，就順便問及張均、張垍兄弟的下落。


  房琯一向與張家兄弟有隙，遂說道：


  “稟告陛下，臣倉皇離京時，亦經過了他們兄弟的房舍。臣與他們兄弟約定，一同前來追趕陛下。


  他們兄弟均回答說，‘已於城南取馬去了’。觀察他們的趣向，來意不切。”


  後來，張垍兄弟果然沒有追上皇帝。自此以後，李隆基對張垍兄弟，更加怨恨。


  9

  如今，安祿山的大燕軍隊占領京師長安，張垍兄弟正隱居於家中，努力避禍，不知道何去何從才好。


  安祿山派遣使節，強行邀請張垍兄弟入朝為官。


  為了籠絡人心，安祿山任命前朝宰相陳希烈，駙馬都尉張垍，為燕政府的宰相。


  其他投降的大唐官員，如達奚珣等人，安祿山也分別授予了他們相應的官職。


  就這樣，陳希烈、達奚珣、張垍兄弟等，這樣一些，曾經深受皇帝寵信的文武大臣，皇親國戚，都投靠了安祿山。


  唐朝廷一些立場不穩的文武官員，見此情形，也紛紛背離唐朝廷，投靠了安祿山的大燕帝國。


  一時間，這個由叛賊安祿山所建立的大燕朝廷，聲勢震動了全國。


  向西，大燕帝國威脅甘隴地區；南方，壓迫江漢地區。地方，已經控製了河東的一半土地。


  然而，大燕帝國上至雄武皇帝安祿山，下至普通的官員將領，實際上都是一群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粗漢。


  大燕帝國官吏將士，隻知道燒殺搶掠，搜刮掠奪女人和財物，根本就沒有遠大的政治眼光和深謀遠慮的策略。


  攻克長安以後，雄武皇帝安祿山本人，首先就被意想不到的勝利衝昏了頭腦。


  安祿山認為天下大勢已定，根本就沒有考慮到唐朝廷會有的反擊。


  安祿山急急忙忙，早晚操心的，就是思考如何享受皇帝的尊榮，過著享樂淫逸的生活。


  就這樣，大燕帝國君臣上下，都沉醉在勝利之中。


  他們隻知道日夜飲酒作樂，整天以搶奪財產，侮辱美女為樂事，根本就沒有西上追擊李隆基父子的打算。


  安祿山糊塗顢頇的所作所為，最終才給予了李隆基一行，平安逃到西蜀的機會。


  而太子李亨向北逃亡，也沒有受到叛軍主力的追擊。


  安祿山君臣的失策，無謀，驕縱大意，給了大唐朝廷喘息和反攻的機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