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7回家
翌日。
一早,準備了好久的眾人齊齊聚在雲七夜帳子里,爭先恐後地塞東西,熱鬧極了。
「哥幾個,讓一讓吧,讓一讓吧!」周將軍的頭冠被擠得有點歪斜,總算是擠了進去,忙不迭將偌大的包裹塞到了雲七夜的懷裡,高聲道,「皇子妃,聽說你要回去,這是你嫂子給你拿的,回去記得吃啊!裡面全是咱們向城的特產,獨一無二!對了,裡面還有酸梅干,你嫂子說害喜的時候……嘿嘿!記得吃,記得吃!」
雲七夜眼皮一抽,徑自接過包裹。
「老七,還有這個!」一旁,鄭遠指了指腳下的箱子,「裡面全是些藥酒,我這麼多年來獨門秘制,經得住考驗,興許你以後用得著!」
「還有我的!」王副將笑得賊,鬼鬼祟祟地將一本書塞到了雲七夜的懷裡,而後湊在她的耳旁私語,「七弟,相信我,二哥的品味向來沒錯,我保證這個禮物對你最實用。」
雲七夜不明所以地低頭,但見包裝精美的絹書皮上,漂亮的楷體,這都是什麼啊?《閨房……閨房秘術》?
她臉一黑,慌得將書藏在身後,實在是無語了。
人群里,群情高漲,一波又一波,「皇子妃,來來來,把這個帶走,還有這個。」
「皇子妃,趙都尉出營辦事去了,托我把這個給你。」
「哎,老七啊,上次借你的三兩五錢,喏,帶走!」
「哎,真是的,老七你還說給我說房媳婦呢,這就要走了!算了,女人靠不住,這個平安符給你!」
……
許久,雲七夜的帳子里熱鬧極了,各色各樣的禮物堆了滿滿一帳,桌上的。地上的,五花八門。
終於,還是到了和營里的兄弟們道別的時候了。看著眾人,雲七夜只覺鼻子有些酸了,感激道,「……謝謝大家。」
鄭遠眼眶一濕,拍了拍雲七夜的肩膀,「你真是的,見外了啊,說什麼謝啊?怎麼說你都是我家老七,男的也好,女的也罷,大哥不嫌棄你。你回去以後,可莫要忘了我們才是。還有啊,等殿下的身子好些了,你們明年開春兒的時候,記得來呀。」
王副將笑了笑,亦是喟嘆,「可不是嘛,可要記得我們。來年開春,嘿嘿,那時候,說不定都有小殿下了呢,呵呵,一家三口,真好啊。到時候你們在向城待上半個月,剛好咱們可以放花燈,逛廟會。」
「是啊,到那時候說不定咱們和辛烏的戰事也完結了呢。要是老七和殿下來,我周元一定從索城趕過來和你們複合,可得等我!」
「就是就是,兄弟們都來便是了!」
雲七夜點頭,努力笑道,「有機會,一定……一定會和殿下再來。」
沖女子頷首一禮,王副將不復平日的嬉笑,面色嚴肅,「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叫你一聲皇子妃,末將們祝您和殿下鳳凰于飛,不離不棄!」
眼眶有些濕潤,雲七夜點頭,「謝謝二哥。」
身後,看見女子眼裡的濕潤,周將軍當下便踹了王副將一腳,大笑起來,「哈哈!第一次見這小子這麼嚴肅,笑死老子了!哈哈!」
「我也受到了驚嚇。」鄭遠摸胸口,一臉惶恐。
「哼!全滾蛋,辱沒我文人的氣質!」
王副將的話音剛落,眾人愣了愣,當下便笑成了一片,笑的眼裡都有淚花了!那一日啊,那帶著淚花的笑聲傳了老遠,老遠,久久不歇。
這就是友誼吧?不分男女,不分貴賤。
總有那麼一群人,當你看到他們笑,自己也會忍不住揚起唇角。當你看到他們皺眉,心下也會不快,想要以身代勞,為其解憂。
這樣的獨一無二,此去經年,何時復見?
「老七,再見了!」
「再見!」
漸進離去的眾人,雲七夜一一目送,直到帳子里只剩下她一個人。坐在椅上,她靜靜地看著空蕩蕩的帳子,居然有那麼點不想離開了。
「甥媳~」驀地,一聲騷包至極的呼喚。
抬眼,但見姬夢白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雲七夜的面前,嚇了她一跳!
她回過神來,「……舅舅。」
「乖。」
笑眯眯,姬夢白眼尖地看見了桌子上的那本書,旋即伸手拿了過來。看了看封面上的書名,他面不改色,慢條斯理的翻開,一頁,兩頁,三頁……三十四頁。
看完,姬夢白淡淡然下了結論,「這禮物最實用。」
「……」雲七夜眼角一抽。
姬夢白將書放回去,徑直坐在了一旁的椅上,以手撐頭看著雲七夜,「七夜捨不得離開了吧?」
雲七夜微微一愣,點頭承認,「有點。」
姬夢白笑了笑,淡淡道,「人生就是這樣,一個人身邊的位置只有那麼多,這麼狹小的圈子,總有些人要進來,那就有一些人不得不離開。」
頗為驚訝姬夢白的這番話,雲七夜看著他,不明白他平時那男女通吃,徜徉至極的德行哪裡去了?
看著女子,姬夢白眨了眨眼,轉而笑的嫵媚,「你們要回去了,留我一個人在這裡。算是舅舅成全你們,那也別瞎耽誤功夫了,回去趕緊生個孩子吧。」
「……是。」
「呵,這就對了。人生苦短,和自己相愛傾心的人共度,才不算辜負啊。七夜你身邊有寧止,他的身邊有你,我就放心了。七夜,往後無論遇到什麼事,都不要輕易說放棄,總有希望的,哪怕……」說著,姬夢白的拇指和食指一捏,「喏,哪怕是這麼一點點的希望,都不要放棄。」
一字一句聽得清楚,雲七夜點頭,「舅舅所言極是,我會努力。」
搖頭,姬夢白一聲喟嘆,「不是努力,是一定要做到。只要夠堅強,沒有堅持不下去的事情,七夜,你曉得了么?」
「嗯。」雲七夜點頭。
姬夢白起身,目不轉睛地望著雲七夜,意味深長道,「七夜,別讓你的人生遺憾。若是輕易地放棄了不該放棄的,固執地堅持了不該堅持的。那麼,不管如何小心翼翼,反覆斟酌,待到塵埃落定后,你轉身回頭,一定會哭出來。七夜,為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而活,那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呢。」
心頭一暖,雲七夜看著姬夢白,良久,她重重地點頭,「舅舅的話,七夜定會謹記於心,沒齒不忘。」
「呵。」笑,姬夢白靠前一步,俯看女子,「我知道,就算我不說這番話,七夜自己也會如此做。因為七夜的愛,是永無止息啊。」
——蒲公英。
愕然,雲七夜瞪大了眼睛,不老容顏,至上術法,還知曉她的花語,「舅舅你也是?……」
「噓。」做了一個噤口的動作,姬夢白淡淡的笑,「不可說,不如不說。魔非魔,神非神,生死由我;情非情,義非義,姻緣由我。七夜,謹之,慎之,記之。」
雲七夜怔怔。
「七夜,記住,你命由你,不由你師父。」聲音轉而有些低沉,姬夢白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按你自己的心意,為自己和自己所愛的人而活。你和寧止成親的時候,我這個做舅舅的沒來得及送禮,索性今天一次補全,我送你的禮物……」
俯身湊到雲七夜的耳邊,姬夢白輕聲安撫,「不要怕他,也不要怕聖湖。舅舅向你保證,最起碼有半年,他出不了滄瀾的教門。」
「為什麼?」她有些不相信。
「相信我便是了。」笑著,姬夢白徑直站直了身子。兩相對視,但見男子笑的嫵媚,「七夜,回到乾陽以後,記得要想我喲!」
要想我喲,
襁褓里的小七夜,
長大后的大七夜。
要想我喲……
郊外的古道,眾人眼裡皆是濕潤,不舍極了。
「殿下,七弟,一路保重!」
「回到乾陽,可要記得想我們啊!」
「也要記得來看我們!」
「有時間,說不定我們也會去乾陽看你們嘞!」
……
模糊的視線中,那輛馬車終是在眾人的不舍中揮鞭離去,漸行漸遠。
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良久,但見那蒼穹蔚藍如洗,晨陽升在半空,空氣里混著股淡淡的泥土清香,風輕雲郎。偶有清風吹過,道旁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隨之搖曳,柔柔的模樣,可是卻深深地紮根在了泥土裡,任由你馬車碾過,他的腳步踩碎,仍然會生出新的枝丫。說不定待到第二年的春夏,這些野花又會蔓覆整個山坡,漫山遍野的——希望。
雲七夜從車廂里探出頭來,不停地沖著漸遠的眾人揮手,卻仍是不見姬夢白。待到他們化成一片遙遠的模糊,再也看不見,她終是坐回了車廂問寧止,「舅舅哪裡去了?」
寧止一聲嘆息,略有些疲倦,「我也不知道。」說著,他伸手拉過雲七夜的手,只覺好溫暖,真希望一直這麼下去。
儘管未來千里煙波,無人知途,可只要這麼牽著手,兩人一直走下去便好,哪管它緣分短暫,參商永隔?
但惜今日之緣,自以為天長地久。
不修來世,只問今朝。
舅舅的歌,是故意的吧?那是送給他的。
——阿止,不要怕,走下去……
任由寧止握著她的手,雲七夜淡淡一笑,淡到花香四溢。寧止,從你,我才學會了怎樣愛,雖然吃了苦,可到底是好的。所以,不止你一人,我亦會陪你走下去,定不會叫你失望。
「七夜。」
「嗯。」
「回到乾陽,我們還要過很多的日子吧?」
她笑,「那當然。」
「那得好好安排才是,以後天天早起看日出……」
雲七夜心動了,不想寧止挺有情調,「好。」
「晚上么,夜夜滾床單。」
「……」她掃了寧止一眼,那眼神很再明顯不過,寧大爺,雖然您憋屈了很多年,可也不用如此爆發吧?
看著她異樣的眼神,寧止終是忍不住地笑出了聲,久久不歇。
七夜,
想要和你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想要我們在一起有很多很多的日子,
一起看那日升日落,大海春花。
可最想看的,其實是我們的寧皮皮一點點長大……
山丘上,姬夢白看著那漸行漸遠的馬車,扯唇而笑,「寧止,七夜。」
是怎樣的男子,便有怎樣的女子相伴。
東風曉夢。
一聲笑,姬夢白捂著作痛的心口,做長輩的,理應公平,送寧止一首歌,那送七夜什麼?
手指微動,一瞬,無數的雪花從男子的手掌飄飛而出,盤旋飛舞,很快幻化成了漫天的蒲公英,在空曠的山間小道飛舞,好似夢幻。
這樣的景色,終我一生,未敢忘卻!
看著漫天飛舞的蒲公英,雲七夜忍不住將身子探出了車窗外,伸手觸到一隻蒲公英,只覺涼涼潤潤的,卻原來是用雪花凝成。
姬夢白。
——七夜的愛,是永不止息啊。
漫山遍野的蒲公英,也是舅舅對她和寧止的愛吧?
雲七夜扭頭,她沖寧止笑了笑,「你和舅舅,我好像更疼舅舅些了。」
笑,寧止不以為意,「只要不是旁的男人,我和舅舅隨你疼,怎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肥水不流外人田。
果然,還是鬥不過寧止。
那一日,漫天的蒲公英,馬車在暖暖的晨陽中駛向乾陽。
自向城快馬加鞭,不過三個時辰便可到達瑞城。時值午後,萬里蒼穹蔚藍無雲,但聞林間樹梢蟬聲唧唧,端的是風和日麗,夏意盎然。
將馬車停在護城河旁,秦宜拿出些飼料餵養兩匹馬兒,憐惜地撫摸著它們的鬃毛,春末的時候靠著你們來向城,夏初的時候還得靠著你們回乾陽啊。
車廂內,寧止挑簾望向窗外,但見碧色的護城河在陽光的照耀下光影迷離,水波蕩漾。蒹葭叢中,隱約可以看見幾隻水鴨野鵝,頗為歡快的嬉遊鳴叫。
透過車窗,雲七夜不期然看見了城樓匾額上的隸術大字,這才曉得已經到了瑞城。她心下一動,她不由便想起了赫連雪,那樣驕傲的男子,自那東海別離,她有多久沒見過他了?
寧止不曾回頭,兀自望著窗外,聲音淡淡,「七夜。」
「嗯?」
「你在北齊可還有什麼沒解決的人事?」
沒解決的人事?那倒是多了去了,且多得棘手。滄瀾,師父,小鳳兒,還有一個赫連雪。
她點頭,輕應了一聲,「有。」
寧止道,「可我希望你沒有。」
微微一怔,她倒是有些不明白寧止的意思。
長久的靜默,寧止終是將車簾放下。扭頭看向女子,他神色自然道,「我聽人說瑞城赫連家的胭脂水粉一直深得婦人小姐的喜歡,七夜你要不要進去買些?」
寧止這話是什麼意思?
赫連雪素來是她和寧止之間的禁忌,她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如此,分明是話裡有話。卻也不挑破,雲七夜搖頭,「不用了,反正乾陽也有赫連家的店鋪,回去買也是一樣的。再者趕路要緊,要不然我們天黑之前趕不到水鎮。」
寧止毫不在意,「趕不到就趕不到吧,只要有地方住就行了。倒是七夜你,你知不知道我們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出北齊了?」
「我知道。」
「等出了北齊,再有幾日的路程就可以到乾陽。」看著女子,寧止意味深長,「到了那時候,你我再來北齊的幾率幾乎是零,所以我不希望這裡存著你尚未解決的人事。」
雲七夜搖頭,淡淡道,「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一朝一夕就能解決了的。」
「可也有些事情,不過三言兩語罷了。」一字一頓,寧止的聲音漸進有些低沉,「譬如……赫連雪。」
雲七夜靜默不語,卻也承認,她是欠赫連雪一個解釋,這也一直叫她難以釋懷,到底是她愧對赫連雪。
看著她漸進蹙起的眉頭,寧止開口,狀似毫不在意,「那去找他吧,無論多晚,我都在這裡等你。鞍前馬後,隨叫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