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不潔

  翌日。


  卯時一過,沉寂了一夜的別院立時人來人往,一眾下人各司其職,井然有序地忙活起來。托福,昨日殿下大婚,人人都有重賞,各個喜笑顏開,甚是開心,干起活兒來更是賣力盡心了。


  喜房外,靜悄悄地站著幾名嬌俏的婢女,寧止的作息時間素來固定,卯時定是已經起身了。


  為首的大婢女沖房內輕聲問道,「殿下,皇子妃,可起身了?」


  「進來。」房內傳來寧止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聞聲,婢女們推門而入,將餐點擺放好后,朝內室方向跪伏,「殿下,皇子妃,金安。」


  「起來吧。」


  「謝殿下,謝皇子妃。」幾名婢女起身,大婢女偷偷抬頭,透過重重珠簾,正瞥見寧止自行更袍,妖嬈的容,纖長的指,完美的一塵不染的白袍,漫不經心地梳理間,優雅得讓她羞紅了臉,慌得低下了頭去。


  片刻,待寧止穿戴完畢,和雲七夜一前一後來到了花廳,用起早膳。幾名婢女進了內室,開始打掃收拾。


  待收拾到床褥時,一名婢女倏地皺眉,滿臉訝然。她怔愣了半晌,慌得將另一名婢女拽了過來,附在她耳旁竊竊私語,又指了指床褥。那名婢女望過去,亦是震驚。


  就見百子被下的白布上,仍是潔白,沒有一滴落紅。


  兩人扭頭偷偷看正廳,就見雲七夜已經坐到椅子上喝早茶,面色無異,簡直可以說風淡雲輕了。


  兩名婢女氣的咬牙,心下暗罵,雲家小姐,原來是個淫娃蕩婦!

  很快察覺到那兩道灼人的視線,雲七夜輕把杯沿,扭頭與之對視。待看到她們緊緊捏在手裡的白布時,她無謂地轉回了頭去繼續飲茶。寧止啊,寧止,你如此刻薄為哪般?


  見雲七夜一臉風淡雲輕,兩名婢女再也掩不住面上的鄙夷,低頭看著手裡的白布,憤憤不平。


  雲家小姐,破鞋一個,令她家九殿下蒙羞了,這樣品行的女子,簡直可以浸豬籠了!


  那廂,寧止冷眼旁觀,徑自挑弄著身旁的蘭花,不著痕迹地掩去唇角的詭笑。雲七夜,這梁子才開始結呢。


  他漫不經心地喝了一口早茶,斜眼看著呆呆傻傻的女子,妖妖嬈嬈一笑,「雲七夜,若是讓一株蘭花開在我手上,你說能綻成何種模樣?」


  雲七夜微想片刻,老實道:「沒有土壤和水,很快就會枯萎而死,沒有開在手上的道理。」


  寧止挑眉,不吝讚賞,「有時候,你不傻。」


  「謝殿下誇讚。」雲七夜皮笑肉不笑了。莫名其妙的瘋子……


  「殿下。」


  門外響起一記和藹聲音,年逾五十的陳管家快步走了進來,他矮墩墩的身材,胖乎乎的面孔,紅茶色發亮的額頭下面,兩條彎彎的眉毛,一雙細長的眼睛,那面相就像一尊彌勒佛,很是慈祥。


  他拜了寧止和雲七夜后,緩聲道,「殿下,吏部的司徒大人派人送禮來了。」


  司徒井然?寧止自顧自玩弄著手裡的花葉,語氣頗為不屑,「理由。」


  「言是賠罪,說前幾日的早朝,不該幫著二殿下為難您。」


  僅僅是前幾日嗎?

  寧止忍不住嗤笑,微微挑起的鳳眼帶著謔色,他微微使力,便將一枝爛掉的花葉連根掐斷,意味深長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司徒大人樂得送出自己的遺產,那就收下好了。下個月滅他滿門之時,記得加上這一條賄賂皇子的罪名。」


  「咳。」雲七夜冷不防被茶水嗆到,微微咳了幾聲,寧止就這麼輕鬆地預言了他人的生死,難怪人家說得罪過寧止的人,晚上都不敢睡覺。


  幾名皇子在朝堂上的勢力錯綜複雜,聽寧止話里的意思,這個司徒大人,應該是二皇子寧冉的人,但是寧止向來和二皇子不睦。


  如今這位司徒大人居然主動來求和,難道是二皇子出了什麼禍事,保不住他了?

  更甚者,二皇子素來以五皇子寧肖馬首是瞻,是嫡子黨的人。如果二皇子出事,那是不是意味著五皇子……


  她暗暗咋舌,不再往下想。不經意又見門外還站著一個男人,三十來歲的年紀,體格健壯,一身黑衣勁裝,雙眸堅定且機警,右手不著痕迹地按著身邊的長劍,以便隨時出手。再看他的打扮,和別院里的一般護衛並不相同,應該是寧止的貼身護衛。


  健壯的體格,輕微到幾不可聞的呼吸,穩紮於地的腳步。


  是個高手。


  還是江湖高手排行榜第五的秦宜。


  如此難搞的人竟然會屈尊於寧止,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她心下不由對他的手段感慨頗多。


  再看看陳管家,食指和中指的關節處有硬繭,虎口還有老繭,一看便知是舞拳使劍的好手。


  嘖,她不由喟嘆,這別院里,各個都是人才啊,想她家小鳳兒辛苦了多少年才爬到天下第六,也不知何時才能打敗秦宜,更進一位。


  待一干人都退下,她也喝完了早茶,正要拿筷之時,但聞寧止的語氣慵懶入骨,彷彿低聲呢喃般,「雲七夜,可還記得我昨晚的話?」


  她抬頭,望著面帶謔色的男子,他面色甚好,全然不似昨晚的病弱,心情似乎也很好。


  「記得,您說要和左相大人聯手,對付我爹。」


  這女人不傻,好歹還記得。


  寧止一笑,徑自低頭吃起了早飯,沒有了下文。


  看他不懷好意的笑,雲七夜不禁有些寒意,揣測一個正常人的心思很容易。但要揣測一個瘋子的,那真真兒痛苦得要命。


  先是昭告天下他的新婚妻子不潔,而後再聯合政敵對付自己的岳丈。


  寧止的牌,出的毫無章法可言,她猜不出他要作何……


  此刻的下人房裡,聚集在一起的婢女們竊竊私語,「雲家小姐早已不是完璧之身!」


  一眾瞪眼,不敢相信,「你可莫要胡說,事關皇子妃清譽,若是讓殿下知道了,還不扒了你的皮!」


  那婢女急了,忙指了另外一名大婢女,「不信你們問大喜,我做什麼撒謊?方才我們姐妹兩個去收白布,那上面根本沒有落紅!」


  一眾驚嘆聲四起,「天!」


  「這可如何是好?殿下本夠可憐了,還娶了這麼個女人!」


  「這個雲家小姐,真真是個不要臉的蕩婦!」


  「賤人!」


  雲七夜不潔,引得人人低聲咒罵,不過一個上午,整個別院皆知,連帶著前來送菜、挑夜香的外人也知了。一傳十、十傳百,外面的阿貓阿狗也知了,大有外傳於天下的趨勢。


  人們見面的招呼,已然由「吃了嗎」變成了「你聽說了嗎」。


  哎喲,那個雲家小姐啊,嘚吧嘚吧……


  吃罷早飯,寧止便被突來的口諭召進了宮裡。


  雲七夜閑來無事,索性躺到後花園的草地上曬太陽。仲春的陽光很是明媚,照得人暖融融的,即愜意又舒爽。她閉眼躺在那裡,只想這麼一直躺下去,直到地老天荒。可惜,偏偏有人不如她的意。


  一干下人躲在不遠處的樹后、欄杆旁,時不時沖著她指指點點,托耳朵好的福——


  「無恥!」


  她面色不改,充耳不聞。


  「賤人!」


  賤人?非她也。


  「狐媚子!」


  寧止嗎?

  雲七夜懶洋洋地轉頭,眯眼看著那一群人,笑得溫柔。忍字頭上一把刀,真正的忍功是人家往你臉上潑糞,還能面帶瀟洒的笑容。何況這把刀不算大,她能忍。


  只不過,任何的不對勁,絕對不是好事,而且這些不對勁是針對她來的。


  按理,皇上怎會突然召見新婚的寧止?想來定是她「不潔」一事,已被眼線告知了皇上。那接下來,她要如何?


  仰頭看天。


  她緩緩漾出一抹笑,要想去除污點,就把周圍都抹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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