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七回 答應償命
季善對豫章長公主印象更差了,難怪能跟阜陽侯府成為親家呢,都是一樣的唯利是圖。
心裏也是越發慶幸虧得當年裴瑤的生父生母心術不正,以奴充主,她才能遇上那麽愛她、懂她、任何時候都無條件支持她的沈恒,也才能沒攤上豫章長公主這樣的婆婆。
不然她非得慪死過去不可!
她淡淡一笑,笑意卻未抵達眼底,“長公主尊貴無比,打死打殘幾個衝撞您的小輩,當然就跟踩死幾隻螞蟻一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也不會有人敢有二話。但我們今日既敢來,肯定是各種可能性都想到了,早做好了萬全準備的,所以長公主要打要殺都請便,隻是我們家姑爺、姑奶奶在約定的時間等不到我們回去後,會做些什麽事,譬如會不會把一些事宣揚得滿京城人皆盡之,就不是我們能控住的,想來也不是長公主能控製的了,您說是吧?”
頓了頓,又道:“再有,我們雖卑微,卻也都是良民,我相公更是兩榜進士,朝廷六品命官,一旦被打死打殘了,想來禦史們也免不得會參長公主一本。那就算裴瑤的真實身份終究還是被長公主給捂住了,有長公主這樣一個跋扈囂張、打死打殘朝廷命官的祖母,令孫女的未來,怕也要受極大的影響吧?長公主如此聰明,豈能幹那樣得不償失的事,所以我知道長公主方才的話,定然都是跟我們開玩笑的。”
豫章長公主不說話了。
她豈能不知道眼下的局勢己方太被動了,幾乎沒有任何談判的籌碼,反而全是短板,別說還手了,連招架之力都沒有?
就算阜陽侯昨兒說得那般篤定,隻要她咬死了不同意裴瑤死,季善一方便不會不依不饒,她心裏依然沒底,——她咬死了有什麽用,裴瑤的真實身份便是他們最大的軟肋,根本改變不了!
但豫章長公主終究還是抱了幾分僥幸的希望,萬一季善一方見自己態度實在堅決,便打消了與他們硬碰硬的念頭,改為趁機索要什麽好處呢?
那隻要在她能力範圍以內,她少不得也隻能答應了……
可惜季善夫婦也好,程欽也好,都比她想象的更難纏!
豫章長公主好容易才壓下了滿腔的怒火,盡量放緩了聲音道:“本宮的確是跟你們開玩笑的。本宮雖是長公主,卻也首先跟你一樣,是個女人,對咱們女人來說,一輩子最重要的不外乎就是孩子、夫君和父母了。此番你卻幾乎母子俱損,母親也被連累得受到了極大的傷害,直接間接的罪魁禍首都是裴瑤,也不怪你恨她,換了本宮,也一樣恨她。”
“隻是她再可恨,也做了本宮十年的兒媳,還為本宮生了那麽玉雪可愛的一個孫女,這些年亦無甚大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本宮便是看在孫女的麵子上,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去死;況她還罪不至死,那本宮就更做不到了。還望你們能通融一次,再給她一次機會,本宮相信她隻是一時糊塗罷了,往後本宮也定會親自管教她,絕不會讓她再犯。隻要你們肯退一步,什麽條件大家都可以商量的了,好不好?”
心裏已不止是咒罵阜陽侯和裴二老爺,更想殺他們了。
在彼此條件根本沒談定之前,就直接把人給放了,和離文書也簽了,戶籍文書也辦了,這不是擺明了給敵人出爾反爾的機會嗎?
簡直就是一群蠢貨!
更想殺裴瑤。
既然知道自己是個低賤的西貝貨,就該時刻夾著尾巴做人,見了真神,躲都來不及了,偏還要主動去挑釁生事,又沒那個能力平事,她絕不會輕饒了她!
彼時一旁的徐佩瑜終於自震驚中回過了神來。
見自己母親都破天荒的對一個晚輩說軟話了,季善卻仍是不依不饒,“長公主,裴瑤是不是一時糊塗,我大哥方才已經說過了,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所以我們實在不能退讓,一旦我們今日退讓了,下一次,隻怕就不止是我母子俱損,而是我們所有人都隻剩死路一條了,還請長公主見諒。”
徐佩瑜再也忍不住道:“裴、裴……沈太太,我母親說得很清楚了,瑤兒她就算有錯,也是罪不至死,你又何必非要得理不饒人,非要她死呢?那好歹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你一個弱女子,心怎麽就那麽狠?你不是還懷著身孕嗎,就不怕嚇著了自己腹中的孩子,就沒想過要為自己的孩子積福嗎?”
雖然震驚於裴瑤的真實身份,更震驚於她的狠毒,終究也已做了十年的夫妻,夫妻倆還有個那麽可愛乖巧的女兒;最重要的是,裴瑤幾次作惡,季善到底都沒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如今人還好好兒的站在這裏。
那徐佩瑜自然也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死,大可換別的法子來嚴懲她,譬如送她去廟裏、去莊子上,餘生都隻能辛勤勞作,再別想有好日子過,不也是一樣?
季善冷笑看向了他,“徐大爺這話問得好,我也想知道,尊夫人一個弱女子,心怎麽就能那麽狠?不是她先偷走了我的一切嗎,那正常人都該覺得虧欠愧疚才是,結果她呢,一再的想要置我於死地,一再觸及我的底線。她謀害我時,可從來沒想過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沒想過我連同我的孩子,還有我的母親和侄兒侄女,更是好幾條活生生的人命!既然她有膽子謀害別人的性命,就該時刻做好以命償命的準備才是!”
徐佩瑜讓季善滿臉的冷然與理直氣壯鎮得一時沒了話。
隻有問心無愧的人才能有這般氣勢……瑤兒也的確太過分了,人家身為苦主都沒有惹她,她倒好,就因為妒恨,便還害人家母子俱損,說到底不過是有恃無恐罷了……
半晌,他才結結巴巴道:“可、可到底罪不至死啊,家母和我如今既知道了,也一定會嚴懲她,務必給沈太太和沈大人、二舅兄一個交代的,還請沈太太再給她一次機會……”
沈恒冷冷打斷了他:“再給她一次機會,好讓她提前做好周祥的準備,務必保證能置我們於死地,再不出現眼下這樣的情況麽?徐大爺,我們再蠢,也不可能蠢到在同一個坑裏跌倒第三次!”
說完看向豫章長公主,“長公主,大家都是聰明人,也沒有再兜圈子說廢話的必要。裴瑤今日必須死,您若同意,我們可以退讓一步,守口如瓶,直到令孫女賜了婚後,貴府再發喪也不遲,在那之前,我們絕不會泄露了消息給任何不相幹的人知道;當然,能瞞多久,就看長公主的本事了。”
“反之,若長公主實在不同意,我們也隻好先禮後兵了。您之所以說什麽也要保住裴瑤的命,不外乎怕耽誤了令孫女的前程,但若裴瑤的真實身份曝了光,別說嫁給皇孫,將來前程遠大了;怕是滿京城稍微好些的人家,都不可能娶一個生母是賤婢之女的女子為媳,哪怕這個女子是長公主府的嫡長孫女也不可能。同時貴府還要承受來自八皇子和皇貴妃的怒火打壓,不定將來會怎麽樣。兩害相較取其輕,長公主自己權衡吧!”
豫章長公主最怕的,可不就是耽誤了孫女賜婚,誤了她和自家遠大的前程嗎?
所以才會都恨不能生吞活剝裴瑤了,還是隻能保她。
但姓沈的說得也對,一旦裴瑤的真實身份曝了光,孫女別說賜婚皇孫了,連個尋常勳貴官宦之家,都不會再要她;反之,便是裴瑤今日真死了,淼淼會因為守孝,終究有所耽擱,卻也至少還有很大的希望。
何況姓沈的不是說了,同意他們先秘不發喪,等到賜婚聖旨下了之後,再給裴瑤辦喪事嗎?
那淼淼就算多少還是會受影響,讓人質疑‘不祥’之類,賜婚聖旨已經下了,於她、對自家的影響也已是降到最低了,——至於八皇子妃與皇貴妃會不會因此不高興,甚至反悔,自家也不是吃素的,豈能由得她們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若在兩害之間非要擇一害,肯定傻子都知道選輕的那一個啊,就像飲鴆止渴一樣,都知道毒酒喝下去會要人的命,但至少喝的那一刻,能解渴,總比當場就活活渴死了的好……
豫章長公主想到這裏,心裏已經動搖了大半。
卻猶做著垂死的掙紮,“本宮方才已經說了,裴瑤已經做了本宮十年兒媳,還為本宮生了那麽好一個孫女,就算她此番實在錯得離譜,本宮到底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死。沈太太,她妒恨你確實不該,可她當初一連失了兩個孩子,還因此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她過不了那個坎兒,也是情有可原,對不對?”
“當然,她再情有可原,也不該有害人之心。所以隻要你們肯饒她一命,本宮一定會嚴懲她,讓她往後日日都活在後悔莫及當中的,那可比讓她一了百了痛苦多了,沈太太意下如何?本宮還會盡量補償你們,錢財也好,官位也好,隻要本宮辦得到,絕不推諉!”
沈恒聞言,就要說話。
卻讓季善拉了一把,搖頭示意自己來說後,迎上豫章長公主,開了口:“長公主,裴瑤好歹女兒已經那麽大了,之後也曾有過兩個孩子,我卻是在年底之前,整整七八年的時間,都因為沒有孩子,一直活在遺憾與難過裏,而這都是拜裴瑤的生父生母所賜。那依長公主的意思,我豈不是更情有可原,更能肆意謀害別人,草菅人命了?”
“何況這次還事涉我的孩子我的母親,我就更不可能因為她所謂的‘情有可原’,便對她仁慈了,因為對她仁慈,就是對我自己、對我孩子和母親,還有我所有的至親至愛殘忍!對了,裴瑤當初殺自己親兄弟侄兒滅口的事,不知道長公主可已知曉?”
“什麽?”
豫章長公主滿臉的驚愕,“她還有親兄弟侄兒?她還、還殺了他們滅口?”
季善勾唇,“看來長公主並不知情了。也是,這樣的事她也好,阜陽侯府的人也好,都是遮掩且來不及了,怎麽可能傻到告訴長公主?她的生父生母除了她,還有兩個兒子,當年事發後,阜陽侯兄弟都因為顧及她,沒直接殺人滅口,隻將人遠遠的送走了,不讓他們再回京便是。誰知道他們竟逃回了京來,還找到了裴瑤,接連問她要了幾次銀子,不給便會把她的真實身份曝光。”
豫章長公主已是大驚失色,“然後,她便殺了他們?”
季善點點頭,“所以,一個連自己骨肉至親都能說殺就殺的人,我怎麽可能再給她報複我的機會?這樣的人,還有什麽事是她幹不出來的?長公主和徐大爺身邊隨時待著這樣一條劇毒的毒蛇,難道就不心驚膽戰嗎?當然,長公主與徐大爺可能並不害怕這條毒蛇,但總得防著不定什麽時候,便會有人將此事告到了衙門裏去吧?那可是四條活生生的人命,想來屆時就算再有長公主和阜陽侯府擎天護著她,事情也勢必鬧得滿京城沸沸揚揚,相信那樣的結果,絕不是長公主願意看到的,您說呢?”
豫章長公主僅剩的兩分還想試一試能不能保住裴瑤的心也徹底動搖了。
這樣一個毒婦,連自己至親的骨肉都能下手,就算他們的存在是她巨大的威脅,她也大可用別的法子來處理他們,何至於就非要了他們的命?對別人狠便罷了,怎麽能對自己的骨肉至親也那般狠?
那還是她的至親骨肉,她都能這般狠絕,將來萬一讓她得了勢,自己這個她向來都表麵恭敬,實則恨之入骨的婆婆,會落得什麽下場,可想而知。
還有自己的兒子,向來都是個軟善好性兒的,豈不是更要被她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阜陽侯府真是好樣兒的,什麽都瞞著他們母子,硬生生把這樣一個低賤的假貨、這樣一個毒婦塞給了他們家,這筆賬她記下了,遲早會讓阜陽侯府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
徐佩瑜比豫章長公主更震驚,更受打擊,“沈太太,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有證據嗎?這麽大的事,可不是你空口白牙的說了就算的,若證實真是瑤兒……真是她做的還罷了,若不是,又該怎麽說,你要給她賠禮道歉嗎?”
季善經過這會兒的接觸,對徐佩瑜也算有初步的了解了。
他應該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因為母親自來強勢,有些懦弱、有些缺乏主見的好人。
再對上他時,便沒有方才那般敵對,反而帶上了幾分憐憫,“徐大爺,若不是證實了是裴瑤做的,我又豈敢這般明白的說出來。至於證據,徐大爺若是不信,大可讓人拿了她的貼身丫鬟來一問,自然便知了。”
程欽沉聲插言道:“徐大爺,這事兒我可以作證。裴瑤的親兄長當年我跟前兒的人都是認得的,無意看到他進了京後,我的人便留了個心眼兒,一番查探後,得知了她親兄長勒索她之事,隻是等我得知一切時,她已經派了人隨她兄長出京,順藤摸瓜。所以等我的人趕到時,已經遲了……”
徐佩瑜已是滿臉蒼白,被打擊得都快要站不穩了。
怎麽會這樣?
瑤兒因為妒恨,一再的謀害沈太太,他已經覺得夠惡毒了,但至少沒有鬧出人命,沈太太和嶽母他們至今都還好好兒的,他認為她好歹罪不至死,所以為她據理力爭,想著無論如何也要保她的命。
可原來她早害過人命了,還是她至親骨肉的幾條人命,她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怎麽就能那麽狠?
他真的、真的是瞎了眼,當年才會娶了她這麽個毒婦、亂家的種子!
徐佩瑜接連深吸了幾口氣,才從牙縫裏擠出了聲音來:“二舅兄,你既知道這件事,豈不是意味著,嶽父……裴大人和阜陽侯他們也都早知道,隻瞞著我們家而已?”
程欽點頭,“是,裴大人和阜陽侯都早知道,我當時便稟了他們,想讓他們給裴瑤一些警告和懲罰,對她加以約束,讓她以後不敢再犯。隻是那時候,她已經入了八皇子妃的眼,經常和淼淼出入八皇子府,裴大人與阜陽侯都讓我不許再告訴旁人,也不許警告她,甚至連我們已經知道她做了什麽,都不許讓她知道……我一個為人子的,父親與長輩都做了決定發了話,我還能說什麽?隻得爛在了心裏,自此隻和家母越發遠著她,越發少於她往來了而已。”
徐佩瑜就苦笑起來,看向季善道:“我明白沈太太何以要這般得理不饒人,非要她死了。她連對自己的骨肉至親都能這般狠毒,對沈太太這個本就妒忌憎恨的所謂‘仇人’,但有機會,自然更不會手下留情,那沈太太得多傻,才會明知有條毒蛇在自己身邊吐著信子,還不直打其七寸,永絕後患,反而留著她,不定時候便咬自己一口,置自己於死地?”
說著又是一聲苦笑,“尤其這條毒蛇還有那麽多助紂為虐的人因為共同的利益,無論她犯了多大的錯誤,無論她做了什麽天理難容的事,都百般替她遮掩,百般護著她,讓苦主連想討得一個應得的公道都難如登天……二舅兄,不,程大爺,我明白令堂何以非要和離,你又何以非要脫離裴家,自立門戶了。有這樣的父親與親人,換了誰,都得趁早離他們遠遠的,以免不定什麽時候,便會被自己的至親賣了,還給他們數錢,甚至被他們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不到萬不得已,誰又願意走到這一步?”
程欽也苦笑起來,“可舍妹因為當年她生父生母的失責隱瞞、李代桃僵,早些年實在太苦了,十幾年都吃不飽穿不暖便罷了,還要日日忍受打罵折辱。她身體的虧空就是那時候落下的,以致調養了這麽多年,才終於有了身孕,結果……她如此惡毒,阜陽侯府的長輩們都還要護著她,那我和家母若再不護著點兒舍妹,舍妹得多可憐?她做了那麽多惡事,背負著那麽幾條活生生的人命,難道又不該死嗎!”
季善在心裏默默道,還要加上原來季善的那一條命,雖然直接凶手是季大山母子,可追根溯源,罪魁禍首卻是裴瑤的生父生母,那賬當然也該算到裴瑤頭上,由她母債女償。
徐佩瑜再次看向了季善:“沈太太,對不起,我代裴瑤向您道歉,道歉她過去十幾年來,對您的一應虧欠,也道歉她對您的幾度謀害。您放心,我和家母一定會給您一個公道的!”
說完看向豫章長公主,“母親,請您不要再猶豫了,答應了沈太太他們的訴求吧。本來殺人償命就是天經地義之事,雖然裴瑤並沒能如願對沈太太等人造成傷亡,卻也改變不了她一心謀害他們性命的事實;何況她還背負著其他人命,便沒有此番之事,她也該償命的!”
“至於淼淼,您也不必擔心,她是個聰明善良的孩子,等她再大些後,我會把一切都與她說清楚,隻要她知道了,我相信她一定不會怪我們,反而會為有這樣一個母親而羞愧的。母親,之前我們什麽都不知道,無意做了助紂為虐之人便罷了,如今我們既什麽都知道了,若還要繼續助紂為虐,就實在是天理難容了!”
豫章長公主自然沒有徐佩瑜這般感性,活了快五十年,又生在最是無情的帝王之家,她幹過的見不得光的事、手上沾的鮮血,隻有比裴瑤更多的。
卻照樣心驚心涼於裴瑤的狠毒。
便兒子看在多年夫妻情分和淼淼的份兒上,還想要保裴瑤的命,她都絕不肯再保了,何況這會兒見徐佩瑜也不肯保她了。
因終於看向季善沈恒與程欽,點了頭:“本宮答應你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