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六回 不講條件,隻要公道
豫章長公主按年齡來算,已是快半百的人了。
可眼前一襲湖水藍精美華服,頭戴赤金七尾大鳳釵,貴氣優雅的美婦望之卻隻如三旬婦人一般,實在天生麗質,保養得宜,不怪徐佩瑜能成為“京城第一美男子”,原來都是遺傳了豫章長公主的好基因……
隻是還不等季善在心裏感歎完,就聽得豫章長公主開了口,且一開口就是擺明車馬的想要包庇裴瑤。
季善本就不甚熱絡的臉霎時越發冷了,正要開口,沈恒已先沉聲道:“回長公主,下官與內子今日過來求見,不是為了講什麽條件,而是討得一個應得的公道,還望長公主大公無私,主持公道。”
程欽隨即接道:“長公主,舍妹前麵十幾年受盡了折磨,吃盡了苦頭,與舍妹夫更是成親七八年後,才終於有了身孕,昨日卻隻差一點,就要落得大小俱損的結果;家母這些年亦是賢良淑德,恪盡為人妻為人母的本分職責,卻至今仍昏迷著,連下官的一雙幼子幼女,此刻亦是昏迷不醒。將心比心,若長公主的至親現在也是如此,長公主心裏是何滋味?所以還請長公主務必主持公道,下官兄妹感激不盡。”
豫章長公主的臉乍一看完美無瑕,卻隻有自己和跟前兒近身服侍的人才知道,她今日起來黑眼圈到底有多重,整個人又是多麽的惱怒與煩躁。
也就是早知道上午季善三人必定會來求見,她一起來便開始讓人服侍上妝,不然根本遮不住滿臉的疲色。
問題疲色能借妝容遮住,心裏的煩躁卻是怎麽都遮不住的。
聽得沈恒與程欽都這般直接,她才說了一句話,他們卻都連珠帶炮說了這麽一大串,一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她活了快五十年,敢以這樣態度與她說話的人,兩隻手都數得過來,簡直不識抬舉!
豫章長公主的臉色霎時難看起來,沉聲道:“本宮這不是正主持公道嗎?你們的妻兒老母受了委屈,本宮很理解你們的心情,但人現在不是就在這裏,隻要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好得很;裴欽你母親和兩個孩子不也隻是吃了安神藥,到時間自然會醒過來麽?既都好好兒的,並沒受到任何實質性的傷害,又何必非要得理不饒人?本宮要是你們,就該好生想一想,該要什麽補償的好。本宮才說了,隻要本宮辦得到,都可以答應你們,本宮說到做到!”
這話說得沈恒與程欽臉色也是越發難看了。
沈恒先就道:“回長公主,內子與她腹中的孩子能安然無恙,都是老天保佑,也是下官與內子素日行善積德的緣故,卻不能改變那意圖謀害他們母子,意圖讓他們母子俱損之人的動機與企圖;同樣,家嶽母與一雙侄兒侄女受到了不可磨滅的身心傷害也是不爭的事實,並不能因為旁的任何理由就有所改變。那我們為人夫為人父為人子的,當然要為他們討回一個應得的公道才是,若連自己至愛至親之人的安危都能用來談條件,交換利益,那我們還配為人嗎?”
程欽則道:“長公主耳聰目明,既該知道的都已知道了,想必也知道昨日下官母親已與裴二老爺和離,下官也脫離裴家,改姓了程,且單獨落戶之事才是,還請長公主往後叫下官程欽。”
頓了頓,“舍妹夫方才說得對,就算結果僥幸是好的,也不能因此就抹殺了那意圖謀害舍妹之人的歹毒居心與動機才是。徐大少夫人也是生養過的,豈能不知道剛有孕之人最是脆弱,一個不慎便可能母子俱損?可她依然無事尋釁,動口又動手,不但幾乎傷及舍妹母子,還造成了那樣一係列嚴重的後果。所以這個公道,還請長公主一定要給我們,您向來公正仁慈,德高望重,想來也定不會讓我們做晚輩的失望吧?”
豫章長公主臉色卻是越發難看了。
好容易耐下性子等郎舅說完,立時冷笑道:“你們不必一唱一和的激本宮。任你們說得天花爛墜,便是衙門要給罪犯量刑,也是要看其造成後果的輕重的,若打傷人的刑罰與打死人的一樣,這天下豈不是都要亂套了?就算按你們說的,無論結果如何,都改變不了裴瑤的動機與居心,結果卻是實打實擺著的,你們的妻子和妹子的確無礙,那便隻能從輕發落。”
“至於其他後果,那又不是裴瑤做的,她一個出嫁女,幾時能左右娘家長輩做什麽決定,又幾時能左右娘家的大情小事了?自然更是與她無關了。所以今日若你們非要公道,本宮可以退一步,給你們一個公道,卻隻能是從輕發落,但如此一來,本宮便不會再給你們什麽補償了,你們自己權衡劃不劃得來吧!”
一旁徐佩瑜聽到這裏,再也忍不住開了口:“母親、二舅兄,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既事情與淼淼她母親有關,那便是與我有關,你們總得先讓我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憑你們的隻言片語,我實在猜不到,眼下也根本靜不下來心來猜,還請母親與二舅兄先如實都告知一遍。”
程欽正一肚子的火。
他是猜到豫章長公主多半也會包庇裴瑤了,卻沒想到她會包庇得這般直接,這般理直氣壯,把他們兄妹郎舅都當什麽呢,他們明明都是苦主好嗎?
這樣的人,果然不能指望她有半分真心的歉意與愧疚,隻能來硬的!
火大之下,難免遷怒徐佩瑜,當然懶得回答他。
豫章長公主火氣更大,不止氣眼下被程欽和沈恒兩個小輩當麵質問、不依不饒,半點不將她堂堂長公主放在眼裏。
更氣裴瑤在如此緊要的關頭,還要作死,幾乎就要壞了徐家的大事;氣裴瑤的真實身份竟是個低賤的奴婢之女,本來連給她完美無瑕的兒子當個粗使丫頭都不夠格兒的,卻愣是占了她兒子原配、長公主府大少夫人的位子這麽多年,欺騙了他們母子這麽多年。
偏為了大局,她都快要被惡心死了,還得保住那賤婢,實在太可恨了,等大局一定,她一定要將賤婢碎屍萬段!
亦是不肯開口。
如此被徐佩瑜點到的兩個人都不肯開口,徐佩瑜仍是不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臉色自然也是越發難看了,不耐煩的道:“母親,您再不肯告訴我,我便隻能去問我嶽父,去問侯府每一個人了,就不信他們也什麽都不肯,總有人願意告訴我吧!”
豫章長公主能對在場所有人橫眉冷對,卻終究做不到對自己的兒子也不假辭色。
雖然一想到當年是兒子堅持要娶裴瑤,她拗不過他,才最終同意了這門親事的,她便隻恨時光不能倒流回當年,那她便是死,也要阻止兒子娶那個低賤的西貝貨!
到底還是看了一眼一旁的詹嬤嬤,冷聲吩咐:“詹嬤嬤,你來說。”
詹嬤嬤便沉聲應“是”,大略與徐佩瑜說起來。
昨兒裴二老爺離了沈家,還在和程欽一道去順天府的路上,裴鋒已把在沈家發生的一切,都讓人飛馬回去,稟告了阜陽侯。
阜陽侯便知道,該是自己出馬的時候了,於是立時更衣,趕在天黑之前,趕到長公主府,見到了豫章長公主。
隨後阜陽侯便“噗通”一聲跪下,滿臉羞臊與悔愧的請起罪來。
豫章長公主這才知道了裴瑤的真實身份,知道了當年阜陽侯府對自己和自家的欺騙,也知道了裴瑤這些年都做了些什麽事,這次又是因何再次惹到了季善,季善夫婦也好、程欽母子與其他人也好,都絕不可能善罷甘休。
末了說知道豫章長公主生氣,無論要打要罵,他們闔府上下都甘願領受,隻求豫章長公主不要氣壞了身體,再就是大家千萬要齊心協力,共渡難關,等過了這一關,將來無論豫章長公主要如何發作裴瑤,他們都絕無半句怨言……雲雲。
豫章長公主當時便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若不是詹嬤嬤又是撫胸又是順氣的,她肯定就要當場背過氣去了。
還當自家終於時來運轉,要出太子妃與皇後了。
卻沒想到,孫女的母親竟是個賤婢之女,就算她身上也流著一半自家的血液、皇家的血液,另一半卻是那般的低賤卑微,連她這個親祖母知道了,都霎時惡心膈應得不行,要是再讓八皇子妃與皇貴妃知道,豈非更得氣死過去,連她和整個徐家都一並遷怒上?!
再想到這兩年因為八皇子妃與皇貴妃看重,她對裴瑤真的是諸多寬容與忍讓,別說皇室宗室的婆婆們了,就是尋常人家的婆婆,都難找她這麽好的;對孫女更是如珠似寶,什麽好東西都緊著她,其他所有孫子都得靠後……就更是恨不能立時衝去裴瑤的院子,讓人將她活活亂棍打死,才能稍減她心頭之恨。
然而豫章長公主就算已快氣瘋了,終究還是沒有徹底失去理智,還是生生把那口氣咽下了。
就像裴二老爺說的那樣,也像季善沈恒程欽們預測的那樣,阜陽侯府隻是將來有可能成為太子妃和皇後的外家了,尚且死活都要保住裴瑤,為此裴二老爺更是不惜家破人散;何況長公主府還直接是淼淼的本家,將來一旦八皇子上位,豫章長公主便是太子妃與皇後的祖母,徐佩瑜便是國丈。
且這並不是什麽遙不可及的事,而是已經擺在眼前,隻要他們肯伸手去夠,就立馬能夠得著的事,誰能眼睜睜舍得放棄,誰又能把已經送到嘴邊、張口就能吃到的肥肉白白推開?
便是聖人,也受不了這樣的誘惑!
所以才會有了方才,豫章長公主一見麵,便說的那句‘你們要什麽條件,隻要本宮辦得到的,都可以答應你們。’
雖然她氣得一晚上都沒合過眼,一整晚心裏都有團火在燒,更有無數次差點兒就沒忍住衝去兒子的院子,殺了裴瑤,終究在想到如今正在皇貴妃宮裏的淼淼後,生生忍下了。
不管怎麽說,孫女總是親生的,她不能不為孫女考慮,也不能不為徐家和兒孫們的將來考慮。
她這個長公主至多也就能庇護兒孫們三代,可出了皇後、甚至將來新君都出自自家,便大不一樣了,那她還有什麽可愁的,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可惜現在看來,姓沈的也好、裴欽這個吃裏扒外的也好,都比昨兒阜陽侯說的還要難纏,——回頭她再跟那個老匹夫算賬!
詹嬤嬤話還沒說完,徐佩瑜已是白了臉,整個人都呆住了。
原來瑤兒她、她私下裏竟是那般的惡毒,明明當年就是她的生母生父犯錯失責,把主子弄丟了,結果卻不但不知悔改上報,還以奴充主,直接占了人家的身份、占了人家的一切。
就算那時候她還小,什麽都不知道,她也是無辜的;等她真實身份曝光後,她也不得不聽從侯府長輩們的安排,繼續當她的裴三小姐,還如期嫁給了他,嫁進了裴家。
那等沈太太都被找到,到了京城後,她該對那被她占了一切的人歉疚虧欠,竭盡所能的補償人家,對人家好了吧?
結果她倒好,就因為妒忌,便當年已意圖謀害沈太太,要人家的命不算,昨兒竟又無事尋釁,推了人家,想要人家母子俱損,就因為淼淼如今入了八皇子妃和皇貴妃的眼,她便有恃無恐,——實在是太可恨、太惡毒了,他也真是瞎了眼盲了心,才會娶了這麽個毒婦,還與她同床共枕十年,都不曾發覺!
一旁程欽見詹嬤嬤雖然該說的都差不多與徐佩瑜說了,卻一直都在很有策略的避重就輕,暗自冷笑了一聲。
看向豫章長公主又道:“長公主,今日您想要從輕發落,肯定是不成的。這打傷人與打死人的刑罰是不一樣,可一次可以說是失誤、是一時糊塗,一而再的害人,便絕不是一時糊塗,而是蓄意而為了。那我們身為受害者,便絕不會善罷甘休,縱使拚了命,縱使魚死網破,也一定要讓那害人之人,付出血的代價,還望長公主也三思。”
豫章長公主聞言,再也忍不住“砰”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裴欽,你這是在威脅本宮了?可惜本宮不是嚇大的,不吃你這一套!”
程欽淡淡道:“下官豈敢威脅長公主,下官隻是在陳述事實而已,若我們實在討不到公道,可不是隻能豁出這條性命不要,鬧個魚死網破嗎?畢竟長公主尊貴,我們卻人微言輕,講理不行,那便隻能出此下策了!”
他們不過瓦罐罷了,自家卻是細瓷,便是磕壞碰壞了一絲一點,都是巨大的損失,豈能與他們‘魚死網破’?
他們也配?
豫章長公主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終於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了聲音來:“那你們待要如何?你們想的條件,本宮是絕不會答應的,換別的吧!”
沈恒淡淡道:“我們的條件僅那一個,沒有別的也不會換別的,還請長公主仔細權衡,到底要不要答應我們吧,我們……”
一直沒開口的季善終於再忍不住開口,打斷了他:“長公主,我身為直接苦主,能說幾句話嗎?當年的事我打知道那一刻起,就沒想過要與她裴瑤計較,因為當年她也什麽都不知道,確實怪不得她。又因裴家當初找我回來,並非出於真心,而是另有所圖,我甚至這麽多年,都沒與裴家有過任何明麵上的往來,私下裏也隻與我母親和大哥走動而已。”
“我自問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態度已經擺得很明白了,對她裴瑤還能造成什麽威脅,又還能礙著她什麽眼?我一個苦主都什麽也不計較了,她一個偷了我一切去的人,憑什麽還要擺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勢來,甚至非要我死才能罷休?長公主,易地而處,您會是什麽感受?”
豫章長公主聽得季善開口,終於自季善進了自家花廳以來,第一次正眼看她了。
見她不但與程夫人長得真如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不像裴瑤,真是哪哪兒都不像程夫人,不怪那般相貌平平,敢情是賤婢生的!
關鍵整個人的風姿氣度也與她之前想象的大不一樣,她還以為,季善會是個怯弱畏縮,上不得台麵的人,卻沒想到,她看起來竟從容端莊,鎮定大方得比裴瑤還像個高門名媛,果然天生的就是天生的,——對裴瑤就越發的憎惡了,她真的給她兒子舔鞋都不配!
又聽得季善道:“上一次,看在我母親和大哥的份兒上,我饒了她,沒有與她計較。這一次,不會那麽便宜了,我好不容易才得來了腹中的孩子,長公主也是做母親的,自然知道孩子對母親意味著什麽,那真是寧願自己死,也絕不願自己的孩子受一絲一毫的委屈與傷害!同樣,十月懷胎、九死一生才生下自己的母親,於我們每一個人來說,意味著什麽,有多重要,長公主定然也是知道的。”
“可裴瑤這一次卻不但危及了我的孩子,還危及了我的母親,等同於是同時踩到了我兩條底線,是可忍孰不可忍,那我便一定要讓她償命,為自己的孩子和母親討回一個公道,同時永絕後患!所以若長公主答應,當然就最好;反之,我也隻好先禮後兵了,橫豎如今我母親和大哥一家都不再是裴家的人,裴家奈何不得他們,也休想再以他們威脅我,我什麽顧忌都沒有了,自然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豫章長公主片刻才咬牙道:“你昨日不是才與你父親……裴大人說好了,隻要本宮不同意,你不會再不依不饒嗎?如今卻又威脅起本宮來,你真以為本宮投鼠忌器,便隻能任你擺布了?惹急了本宮,本宮直接去稟了皇上和太後裴瑤是假貨,裴家當年騙婚之事,屆時皇上龍顏震怒之下,抄家流放甚至殺頭,都不是不可能。你再恨裴家,也改變不了那就是你本家,你身上流著裴家血液的事實,非要弄得裴家家破人亡,你才甘心,就不怕天打五雷轟嗎?”
季善淡淡一笑,“長公主沒聽說過一句話‘此一時,彼一時’嗎?昨日是家母與兩個侄兒侄女還在敵人手上,我們當然隻能暫時妥協,如今家母與家兄一家都不再是裴家的人,我當然什麽都不用顧忌,可以小人對小人了。”
頓了頓,“至於長公主方才說的,惹急了您,您便直接進宮去向皇上和太後娘娘稟明一切,您不會的,不然您昨兒便去了,今日也不會特意等著接見我們了,不是嗎?對裴家其他人的生死存亡,我也真的一點都不在乎,那樣薄情寡義,唯利是圖的一家子,就算他們真家破人亡了,又與我何幹?我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所以長公主也威脅不了我,還是再想一想,要不要答應我們訴求的好吧。”
豫章長公主再次在心裏把阜陽侯和裴二老爺罵了個狗血噴頭。
等把眼前的難關過了,她絕饒不了他們!
她接連吐了幾口氣,才冷笑道:“那你就不怕你們今日這一趟有來無回,不怕你腹中的孩子終究還是保不住嗎?本宮為尊為長,被幾個小輩衝撞了,一時生氣,打死打殘了你們,也不是什麽大事,便是鬧到皇上麵前,諒也沒人敢有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