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三回 小年家宴 義女義妹
沈九林已又道:“老四媳婦你這些年對恒兒如何,對我們一大家人如何,我都是看在眼裏的。雖然的確會遺憾,但這世上本來也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事,方才恒兒說,便是皇上,也有很多煩心事的,隻不過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不知道而已。不說皇上了,就說街上隨便一個人,我們看著可能體體麵麵的,但誰知道他私下裏又有多少糟心事呢?”
“所以你也別把這些放在心上,別怪自己,別人家的媳婦兒除了生孩子,還會種辣椒,做生意,會弄那什麽模擬考場,幫自己的夫君一路考到探花郎,留在京城當大官嗎?會讓一大家人,甚至我們全村兒的人都沾光,過上好日子嗎?你的好,我們兩個老的心裏都清楚得很,你娘也隻是一時想不開,等我晚上好生勸一勸她,她肯定就有想開了。”
一席話,說得季善眼眶又發起熱來,片刻才啞聲道:“爹,多謝您。我這輩子六親緣薄,幸得三個娘都對我滿心疼愛,但親爹也好、養父也好,卻都是有不如沒有,所幸還有您,還有恩師,都讓我體會到了什麽叫父愛。我往後一定一定會加倍孝順您和娘的!”
沈九林擺手笑道:“你這孩子,還客氣什麽?……肚子有些餓了,不如先吃飯吧?”
季善忙道:“我已經讓人備下了,馬上就讓人送來啊。我再去請娘,爹和相公稍等片刻。”說著就要起身出去。
沈九林卻叫住了她,道:“算了,還是你和老四回房去吃,我和你們娘單獨吃吧。得讓她把那口氣緩過來才成,等緩過來了,她便會知道,我說的是對的,‘兒孫自有兒孫福’,一輩人管一輩人的事,我們如今隻要吃好喝好,保重身體,讓你們這些兒女少操心,也讓自己多受用幾年就夠了。”
說得沈恒與季善都笑起來,“爹倒是通透,您和娘定都能長命百歲的。”
“長命百歲做什麽,能再活十年,我就知足了。想想吧,咱們滿清溪滿天泉,又有幾個人到過京城的?都是因為我們養了個好兒子,又娶了個好媳婦啊,你們快去吃你們的飯吧,別擔心你們娘了,有我呢……”
如此出了二老的院子,季善方感歎道:“爹真的是既通透又睿智,不怪咱們家日子一直能紅紅火火的,也不怪能養出你這樣的兒子來。”
沈恒牽了她的手,笑道:“爹吃的鹽比我們吃的米還多,這活到一定的歲數,許多事本來也看得淡了,希望娘也能盡快想通,像爹一樣吧。不過娘其實也是個豁達的,隻一時鑽了牛角尖而已,我相信她定能很快想通的。”
季善點頭,“是啊,娘其實已經夠好了,我這輩子最幸運的是遇見你,第二幸運的便是有這麽好的公婆了。就是真過繼的話,三哥是大男人,心粗些,可能還不會覺得太難受,三嫂卻是相當於生生剜了她一塊肉去,我是真的不落忍,就譬如七皇子妃吧,都說她撿了大便宜,可她心裏到底有多苦,隻有她自己才知道。”
沈恒道:“且到時候再說吧,咱們夫婦對人如何,三哥三嫂都是知道的,雖然不舍,但也沒什麽可擔心的,與殿下……與他們的情況可不一樣。所以開了年善善你回去時,定要好生與三嫂說,盡可能把事情辦好才是,不然要是換人的話,娘肯定第一個又不答應了,也就是我說過繼三哥家的孩子,爹也讚同,娘才默許了的,不然肯定也談不好。”
沈樹雖也不是路氏親生的,卻是打一歲上頭,就由路氏一手養大的,當初大房二房鬧分家,那樣逼迫路氏與沈恒時,沈樹也沒有跟他們同流合汙,在路氏看來,其實跟親生的也就隻差血緣關係了。
所以她才能生氣歸生氣,終究還是妥協了,要是換成過繼大房二房的孩子,她就是死,也絕不可能妥協的!
季善噝聲道:“那我到時候真要好生與三嫂說了。其實我之前說的,就算過繼了,也未必要把孩子接到我們身邊來,是真深思熟慮過的,不過娘肯定是不會答應的了……好在還有幾個月,我們慢慢兒來,慢慢兒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吧。”
沈恒點頭,“嗯,我們一步一步來吧,本來這事兒也急不得,且先回屋吃飯是正經,我肚子早餓得咕咕叫了。”
“是嗎,我怎麽沒聽見?不過沒聽見也一樣心痛,那我們走快一點兒吧,我一定盡快把你喂得飽飽的,以表感謝。”
“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我不管,是你自己說的,待會兒可不能食言啊……沒想到還能有這等好事,看來對娘子好真是一本萬利呢……”
夫妻兩個是夜有多甜蜜恩愛自是不消細說,本就已親密無間的兩顆心,也是貼得越發的近了。
季善次日起來,自然心情也是大好。
連去給路氏問安時吃了閉門羹,都不能影響她的好心情。
反倒是沈九林有些尷尬,小聲道:“老四媳婦,你別管你娘,也別往心裏去,這麽大的事兒,總要讓她慪幾日吧?你就隻管忙你的去,不然她見了你,你再越是哄著她讓著她,她反倒越是好不起來,你是知道這世上多的是越說越作的人的。橫豎這馬上就要過年了,她總不能大過年的還慪氣吧,到時候自然也就好了。”
主要路氏不見季善連借口都沒找,她哪怕借口自己‘頭痛’或是‘沒睡醒,不想起來’之類,沈九林都還不至這般尷尬,結果他在屋外幫她圓場子,“你娘昨晚有些個走困,老四媳婦你晚些時候再來吧。”
她卻在屋裏叫著:“我走什麽困了,我好得很,就是不想見人而已,不可以嗎?”,換了誰能不尷尬的?
季善已笑道:“爹放心,我不會往心裏去的,不過娘真隻是不想見人,不是身體不舒服嗎?……不是身體不舒服就好,那我就聽爹的,忙我自己的去了啊。”
待沈九林迭聲催她快去,“老四已經與我說了,年底不但他忙,你更忙,光打點送往他上峰同僚家的年禮,還有與其他交好人家的人情往來,便已瑣碎死人了。我們幫不上你們的忙,也不能拖你們的後腿不是?”
方屈膝一禮,帶著楊柳自顧忙活去了,畢竟還有二十來日就要過年了,是真的有很多很多事情等著她去做。
卻是百忙中,也沒忘記吩咐廚房中午給路氏和沈九林準備清淡爽口又滋補的菜肴,好讓路氏至少吃得高興;還打發了人去布莊催路氏的衣裳,銀樓催給路氏打的首飾,——女人嘛,不論老幼,誰能不喜歡漂亮衣裳漂亮首飾的?
那麽好的沈恒,她愛屋及烏對他父母好一些不是應該的麽,何況娘自己也是個好的,她不能因為一件不好,就否定了曾經的九十九件好才是。
到得下午,羅晨曦打發了紅綾過來送她家莊頭新敬上的火腿,當然,主要還是想知道昨兒之事的後續,季善又有沒有受委屈?
季善暖心之餘,親自與紅綾說了一遍沈恒的態度和處理辦法,末了笑道:“回去讓你家大少夫人隻管放心便是,她師兄比她想象的還要靠得住些。”
紅綾這才鬆了一口氣,笑道:“果然大舅爺是言出必行的正人君子,這下我們少夫人可以安心了。隻是沈老太太她,她沒有為難大舅奶奶吧,誰不知道當婆婆的要為難兒媳,是比豬八戒吃人生果還要容易的事兒?”
季善聽得失笑,“你和你們少夫人都多慮了,我娘不是那樣的婆婆哈,這次也隻是太想抱孫子了,但再想抱孫子,她也不至不講理,既相公堅持,她總不能牛不喝水強按頭,自然隻能作罷了。你且安心回去向你家少夫人複命吧,讓她隻管忙她自己的事,等忙完了,正月裏大家再好生樂嗬幾日。”
又讓楊柳打賞了紅綾一個大大的封紅,才打發了她。
路氏卻是一直到晚間都沒出過房門,等沈恒下了值回去,過去問安,也不肯見沈恒,末了更是連沈九林都不許進屋了,讓他重新找間屋子睡去,“讓我清靜兩日不行嗎!”
沈恒與沈九林無奈,隻得吩咐了吳嫂子多注意著路氏屋裏的動靜,省得她萬一一個想不開,做了什麽傻事。
所幸如此隻過了兩日,先是羅晨曦到訪,還特意去給路氏問安,路氏總不好再將客人也拒之門外,尤其羅晨曦這個客人可不是普通的客人,算來於沈恒和他們沈家都是有恩的,她便是心裏再難受,也做不出將貴客恩人拒之門外的事來。
正好稍後青梅去取了路氏的部分新衣裳新首飾回來,羅晨曦還在一旁笑著不停的攛掇她:“哎呀伯母,您就穿來我們瞧瞧嘛,這顏色選的這麽好,款式也好,您穿了一定好看……是您自己選的,還是善善給您選的?都是善善給您選的呢?您這也太好的福氣了吧,將來我兒媳婦要是能有善善一半的乖巧能幹,我睡著了都能笑醒了。”
又推季善,“善善你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幫伯母穿衣裳插簪子呢?丫頭們做得再好,也沒有你親自做,讓伯母心裏更高興的啊。”
季善也立時會意,笑得十分的謙恭殷切,“娘,就讓我幫您吧?”
如此做兒媳的有意做小伏低給台階,做婆婆的本來也早鬆動了,——又不是善善的錯,實在是沒那個命;且據恒兒私下與她說來,太醫說他們至今沒有孩子,原因也不是就沒可能在他身上。
試衣裳首飾更是免不得肢體接觸,免不得言語溝通,等到把衣裳首飾都試完,大家再一起吃了飯,路氏雖仍有些別扭,至少麵上瞧著與之前也沒太大的區別了。
季善方暗自鬆了一口氣,趁路氏抱了新衣裳新首飾回房時,笑著小聲與羅晨曦道:“虧得晨曦你來了,不然我還不知道得幾日我娘才肯出門見人,才肯與我說話兒呢,你真是來得太及時了!”
羅晨曦得意的低笑道:“那是,我多神機妙算的人啊,猜都能猜到就算師兄已經把問題解決了,隻怕伯母也免不得慪一段時間的氣,所以趕著來給你解圍啊,沒想到我還真來著了。”
季善慶幸道:“可不是麽,你今兒要是不來,就算新衣裳新首飾到了,估計也起不到什麽作用,我娘那個人其實很愛麵子的,回頭給你做好吃的做謝禮,怎麽樣?你們小年夜便不進宮去,王府怕也有家宴的吧?……那隻能等臘月二十四,我們再熱鬧了。”
羅晨曦撇嘴道:“二十四也不知道得不得閑,那邊讓我們過了臘月二十,就回王府去住,說什麽‘一家人熱熱鬧鬧的過年’呢,不過相公說他絕不可能答應的。但就算如此,我怕也得忙到大年三十兒,等過了除夕,再接著忙,給皇上、太後、皇後和各宮娘娘們的年禮、給皇子公主們的年禮,宗室裏那麽多長輩的年禮,還有相公那些上峰同僚的……我真是光想都覺得頭大了,不然可真想去大同陪爹熱鬧幾日啊!”
季善忙寬慰她,“那些年禮年年都要準備的,你不求有功,隻求無過也就是了,妹夫定也不願累著了你,至於去大同,正月裏我們走不開,天冷路難走也改變不了,且等二月吧,正好你師兄的意思,讓爹娘也去大同拜見一下恩師,到時候大家一起去,路上既熱鬧,彼此又能照應了。”
羅晨曦還是第一次聽說沈恒有讓沈九林和路氏去一趟大同的想法,驚喜道:“我們這麽多人忽然一起出現,便年已經過完了,爹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季善笑道:“是啊,隻要親人們能團圓,能歡聚一堂,什麽時候不是過年呢?”
當下姑嫂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羅晨曦見時辰不早了,便與季善一道去辭了路氏,回家去了。
晚間沈恒回家後瞧得路氏終於肯出門了,也是鬆了一口氣,晚間不但一家人一起吃了飯,還與季善一道,特意陪二老說話兒、尤其是哄路氏開心一直到快交三更,才回了房去梳洗歇下。
接下來一陣子,季善與沈恒都是越發的忙碌,一忙碌起來,便難免有些顧不上陪沈九林和路氏了。
好在二老也會自得其樂,不是讓茂生或是良生駕了馬車,帶他們去城裏各處逛逛,不然便是去飄香與葉大掌櫃說話兒;就是老兩口兒一起出門,步行閑逛周邊一帶,因離家近,不用人跟著帶路,也不怕走失了。
季善與沈恒見他們挺會自己照顧自己的,感歎果然是“少小夫妻老來伴”之餘,也就放下了心來。
如此到了臘月二十三,季善總算把該送的年禮都送了出去,可以安心準備小年夜的家宴了,家裏也是掃了塵,換了桃符,貼了春聯和“福”字窗花等,瞧著已很有年節的氣氛。
路氏與沈九林是日便沒再出門去閑逛了,都留在了家裏,路氏便在廚房裏幫忙,沈九林則瞧著茂生良生等人貼春聯貼“福”字。
不覺到了申時,該忙的都忙得差不多了,路氏這才問季善,“善善,怎麽不把孟二少爺一家人請來,跟咱們一起過節呢?咱們人少,他們人也少,湊在一處,正好熱鬧些啊。”
季善見問,少不得笑著解釋:“天黑後各家都要祭灶神,孟二哥家也是一樣,所以今兒便沒請他們來,打算明晚大家再一起熱鬧熱鬧,哈……”
話沒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路氏因忙關切道:“善善你昨晚沒睡好麽?”
季善擺手笑道:“倒也不是,昨晚睡得還行,就是最近很容易犯困,可能是太累了吧?等正月裏,我一定要好生睡上兩日才是。”
路氏聽得直點頭,“你這陣子的確太累了,我從來不知道,原來當官的人家過個年有這麽多事兒,這麽多講究,照理人越少,該事兒越少才是啊。便是咱們家那麽多人,這些年日子也比往年好過了,過年尚且沒這麽複雜呢,不怪善善你累,回頭是得好生歇兩日才是。”
季善笑道:“多謝娘關心,我還撐得住。隻要一想到今晚就有娘親手做的臘肉臘腸吃了,我再累也不累了,肯定今晚不止咱們家有臘肉臘腸吃,我娘他們、孟二哥他們桌上也肯定少不得了。”
說得路氏滿臉都是笑,“我之前還擔心在京城做的,味道不一樣,沒想到竟是一樣的,希望大家都能喜歡吧。對了善善,今晚的家宴,你看要不要把那位采冰姑娘也叫上呢?我沒有別的意思哈,就是想著,既要收人家做義女、義妹,總不能到頭來,連話都沒說過幾句,連飯都沒一起吃過一頓吧?”
“回頭萬一她當著咱們的麵兒,答應得好好兒的,願意嫁人,其實心裏不這樣想,記恨上了咱們呢?我那日瞧她那般的體麵金貴,怕是在宮裏過的日子,連好些大戶人家的小姐都未必趕得上,家底兒薄些的舉人老爺秀才老爺,還真未必養得起,豈不是委屈了她?她要是再有機會見到皇後娘娘,在皇後娘娘麵前下你和恒兒幾句話……雖然她未必會那樣做,皇後娘娘也未必會聽,但萬一好的不靈壞的靈呢?所以我就想著,好歹趁現在多少處幾分香火情出來,往後也好常來常往啊,這也沒有認了人家,打發出了門,便當再沒這個人,不聞也不問的理兒,善善你說呢?”
季善倒是沒想這麽多。
她隻知道楊柳問過那個采冰,她考慮了幾日後,倒是鬆了口,說如果有合適的人選,她當然願意做正妻,將來指不定還能掙個誥命當,但就是擔心皇後娘娘知道了會不高興,不同意。
季善遂讓楊柳轉告了她,說皇後娘娘那裏不用她擔心,他們會解決的,讓她隻安心住著便是了。
之後季善一直忙忙碌碌,采冰又是個安分的,讓她不出房門一步,她就真不出一步,安靜得就像家裏沒有這個人似的,若非路氏這會兒提起她,季善一時還真想不起家裏還有一個她了。
還是聽了路氏的話,她方想起了,微蹙眉頭道:“問題如今爹娘還沒正式認她做義女,會不會不太方便?”
路氏忙笑道:“這不是遲早要認的麽,且馬上就過年了,總不能年三十兒的,也讓人家一個人待在房間裏,孤孤單單的吧?那讓她怎麽相信你和恒兒是真心認她做義妹的,會替她選一門真正的好親事,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呢,不是擺明了哄她麽?那到底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一個物品東西,這多個妹妹妹夫往來,往後於你們也是好事,對不對?所以我就想著,不如今晚就讓她跟大家一起吃頓飯,也算是先認認人,等過了年,再正式認下她也就是了。”
季善聽得緩緩點起頭來,“還是娘考慮得周全,這些人情世故我終究還是差您差遠了,要不說薑還是老的辣呢?既然要認義妹,當然就得真心的認,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才是。那就這麽定了吧,我待會兒就讓楊柳與采冰姑娘說去,大不了,晚上我們開兩桌,爹和相公一桌,我和娘再加她一桌也就是了。”
路氏一張臉便越發笑開了花兒,“善善你這麽忙,一時想不到這些細枝末節也是有的,我既想到了,當然得提醒你才是。不然讓我去與采冰姑娘說吧,楊柳跟著你忙進忙出的,哪來的那個閑工夫,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我去吧,正好也讓我與她先熟悉熟悉,往後才好做母女,我這輩子就你二姐一個女兒,桂玉你又是知道的,早盼著能多一個女兒呢。”
季善聞言,想了想,迎上路氏滿含期待的目光,到底笑著點了頭:“好啊,那就辛苦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