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章:良人歸來
我全身冷得走不動,只能跌坐到了地上。
「我想再喝一碗你熬的茶湯,暖身後輕輕揮別再渡江,渡江到那遙遠的寒冷北方,你就怕我手會凍僵……我始終惦記著你熬的茶湯,你說你會多放一些老薑……」
好聽的歌聲從我的口袋裡傳了出來。
我低頭,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這是靈正的手機,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如今……人不在了,歌還那麼清晰。
來電顯示:外婆。
「喂,外婆。」我接通了電話。
外婆蒼老的聲音帶著無限的喜悅:「初一,外婆終於聯繫上你了。」
「外婆,對不起……」
我和外婆講了一個多小時的電話,把我經歷的所有事情全都告訴了她,她並沒有責備我,她說她早就料到了,老仙家也都告訴她了。
外婆輕聲問我:「初一,靈正真的……?」
我搖頭,眼睛酸痛,卻流不出淚來。
「初一,別難過了,這都是天意啊,哎……」外婆嘆息,「天意難躲啊。」
我苦笑。
不難過,我一點都不難過,我連心都沒有了,怎麼會難過呢?
掛了電話,我坐在院子里發獃。
習慣性地摸了摸口帶,那把上斬神明、下打惡鬼的清明尺不見了,隨著那一道道天雷,劈成了萬千碎片。——「一生兩世,三尺相思」,這是靈正曾經許給我的承諾,如今人不在了,尺也沒了。
歲月靜寂無聲,人生百年無憂,親朋好友都在。
靈正一個人的性命,換來這些,其實……也挺好的吧!
「女人,傻愣著幹嘛?快點進來伺候大爺。」
凌王墓的大吼把我的心緒喚回,我吸了吸鼻子,忙站起身,走進屋裡。
之後的兩天時間,我把整間屋子全部打掃了一遍,里裡外外,仔仔細細地打掃乾淨,凌王墓真跟個大爺似的,坐在院子里喝茶,悠哉游哉。
我淡淡笑著,給凌王墓做飯、洗衣服。
每天晚上,凌王墓都讓我把他扶起來在院子里練習走路,他全身的力量全壓在我身上,才能勉強走兩步。我心頭泛酸,用力摟著他,他讓我挽著他的手,就像以前挽著靈正一樣,我很不情願,他拿冷符出來嚇唬我。
我跟凌王墓說這院子里就我們兩個人生活,太冷清了,把靈小滿接過來吧,可凌王墓偏不同意。我問他說,他之前不是跟靈小滿相處得挺好的嗎?難道他就不想早點看到靈小滿?凌王墓冷著張臉,說道:「不行就是不行,沒有理由!」
之後我再提,他就又拿各種符咒威脅我。
迫於淫威,我只能照著凌王墓說的話去做。
「女人,你喜歡月亮么?」
凌王墓抬起頭,看著天上的一輪圓月。
我怔了下,收回遊盪的心神,回道,「不喜歡,老娘這輩子最討厭圓月亮了。」
下個禮拜就是十月初一,現在是九月底,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圓的月亮呢?肯定是凌王墓又在搞什麼花樣了。
「你是不是女人啊?」凌王墓捏了捏我的臉,「月光很浪漫,女人不都喜歡浪漫么?你怎麼不喜歡?」
我苦笑。
那座佘山,那片松樹林,當時的頭頂就是一輪圓月,你讓我怎麼還能喜歡圓月?
凌王墓看著天亮中的清輝出神,柔柔的白月光照著他俊朗的臉上,時有濃郁之美,亦有清素之靈,依稀……還帶著靈正的影子,我不禁看得有些痴獃。
「女人,你快看。」
我怔了怔,順著他的手看去,青墨的天上升起了無數黃亮的燈盞。
我笑了笑:「孔明燈啊,凌王墓,是孔明燈啊……這個年代,居然還有人放孔明燈,哈哈……真俗!」
「你這個女人吶,兩輩子都學不會溫柔體貼。」凌王墓嘀咕了一聲,鬆開我,扶著院里的桃花樹坐了下來,撿起地上的竹片,拿出小刀,慢條斯理地削著,「以前大師兄教我做孔明燈,多浪漫啊,怎麼到你這裡成俗了?」
我好奇地看著他:「你在幹嘛呢?」
「做孔明燈啊。」他抬起頭,看著我溫柔地笑。
我心裡一陣悸動,看著他的側臉,移不開眼睛,這一刻的凌王墓多像靈正啊,眉眼溫和,儒雅沉穩。微風輕輕吹過耳畔,如楊柳拂開江面水一樣,留下輕輕淺淺的眷念,一圈一圈地散開。
「良辰美景,怎麼能不喝酒呢?」凌王墓用小尖刀戳了戳我,「死女人,又發什麼呆!快去,把大爺珍藏的那壇女兒紅拿出來。」
尼瑪!性格一點也不像靈正!
我氣得在心裡暗罵凌王墓幾句,進屋,把女兒紅拿出來,放到他腳邊,打開上面的封蓋,頓時酒香撲鼻。
凌王墓拿起酒罈,仰頭喝了一口,然後把酒罈子遞給我。
我接過,灌了一口,「咳咳……我去!好辣,浪漫個鬼啊!」我把酒罈還給凌王墓。
「這麼好的酒給你喝,簡直就是浪費。」凌王墓喝了一口,好看的眉峰皺了起來,眼睛愈發清冽,「哎,要是大師兄還在的話,喝酒賞月、揮尺斬靈……算了,不提了。」他苦笑一聲,把酒罈又遞還給我。
我接過,又喝了一口:「明知道浪費,你還讓我喝,凌王墓你是不是有病啊?」
「對啊,我有病。」
「好巧,我也有病耶。」
「你是什麼病?」
「我蛇精病,你呢?」
「我有病。」
「……」
一來一回,酒很快被我們兩人喝個精光。
凌王墓有了些醉意,靠著桃花樹,抬頭看著天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靠近他:「凌王墓,你老實告訴我,天上那些孔明燈是不是你讓沈妍安排的?」凌王墓搖頭否認,我賊笑,「喲,還不承認呢?我這就打電話去問金世遺,肯定是你叫沈妍安排了,沈妍又差遣金世遺去乾的。」凌王墓把我的手摁住了,我嘿嘿直笑,「想騙老娘,沒門!這種低級幼稚的把戲哄人的把戲,老娘五歲的時候就對靈正用過了。」
「女人……」凌王墓輕輕撫了撫我的臉,聲音突然變得非常低沉。
我愣了下:「幹嘛?又想畫符咒來折磨老娘?」
凌王墓吃吃笑了起來,湊到我的耳邊,說:「女人,你嫁給我吧?」我大驚,綳直了背,不知所措。他的唇慢慢向我靠攏,最後,在我的額頭上輕點了一下,又輕移到鼻尖、臉上。
「大師兄不在了,你嫁給我,我們一起把小滿撫養長大,好不好?」
我的腦子瞬間就懵了,眼前一黑,彷彿有許多星星呈現在那無邊的夜幕里,猶如夜明珠染上了金粉,泛起柔和珠光,定格住一切日月韶華。
凌王墓妃紅的唇向我的嘴角貼來……
一觸,即離。
忽地,我腦中那些星斗又逐一變幻成了純金顏色,在夜色中輕晃舞動,直溢出濃濃的錦光。
「女人,嫁給我。」
凌王墓低語喃喃,捧著我的臉,唇慢慢壓了下來。
「不要!」我用力推開凌王墓,「對不起,對不起凌王墓,對不起。」
「哈哈哈哈……大爺逗你的。」
凌王墓大聲笑著,身子忽然向後一歪,醉倒了。
我長長鬆了一口氣。
丫的!臭凌王墓,還說女兒紅給我喝是浪費了,我看他喝才是浪費,才喝這麼一點就醉成這個樣子了,真沒用!老娘都沒醉呢。
我打了個哈欠,躺到凌王墓身邊,緊緊靠著他的背。
地上很涼,涼不過人心。
凌王墓啊,以後就剩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你可不要再說讓我嫁給你的這種胡話了,我怕我會控制不住跟你翻臉。
「初一,別睡了,起來。」
迷迷糊糊間,聽到靈正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我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多了一雙腳,順著腳向上看去,靈正彎腰俯視著我,輕輕柔柔地笑著:「初一,送你一份禮物……」他執起我的右手,在我的掌心輕輕柔柔地畫著圈兒,我勾了勾手指,驚訝地發現居然能活動自如,跟真的一樣。
靈正清清淺淺地笑著:「送你一把清明尺,上可打神明,下可斬惡鬼。」
「尺、尺上有誓言:一生兩世,三尺相思。」
我接了一句,驚訝地大張著嘴巴,看著靈正近在咫尺的俊臉,眼睛都不敢眨。我生怕我一眨眼,靈正就像一場幻覺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這壇女兒紅,果真是好酒啊!
醉得恰到好處……
「靈、靈正……」
「初一,想學畫符么?」
「想。」
「我教你。」
靈正把墨黑色的清明尺放進了我的掌心裡。
我把清明尺翻過來看,背面角落,有八個小篆:一生兩世,三尺相思。——我不是做夢吧?!淚水一下模糊了雙眼:「靈正,你這是……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你……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啊?我們一直在等你。半年了!我們一直在等你回來……」
「大師兄……」
凌王墓翻了個身,把手搭在了我的腰上,低低囈語。
靈正轉頭看著凌王墓,將一串方孔古錢幣放在了凌王墓的手邊,十一枚錢幣,上面滿布細碎的裂痕。靈正抬手摸了摸凌王墓的頭髮,然後又回頭看我,輕撫我的頭髮,溫柔淺笑,眉目溫柔。
「初一,阿墓,我回來了,從今以後,這天下……再無人能傷得了你們。」
天上月亮正圓,一盞一盞孔明燈在夜空中亮著,像樹枝上開放的花,像天空上飄落的雪,靈正站在我面前,恰似一場迷夢,溫柔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