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蔓珠沙華
收魂人還是樂呵呵地笑著，並沒有生氣的樣子。
靈正掃了地上的金世遺一眼，對著玄衣人鞠了個躬，作揖，淡淡道：「差爺，靈某自知才疏學淺，但既然來了，便沒有半道而歸的道理。我這兄弟不過是話多了些，差爺經歷千年歲月，早已看破是非恩怨，何苦跟他一般見識？」
「不急著替他解靈，倒是先奉承起我這老頭子來了。」玄衣人根本沒有想放金世遺的意思。其實這玄衣人並不顯老，但聽靈正那話，應該是玄衣人現在這而立之年的樣貌只是他死時的模樣，所以他才會自稱「老頭子」吧。
凌王墓手臂上青筋暴跳，只等靈正發話，立刻衝上去把玄衣收魂人打死。
但是偏偏，靈正一直沒讓他插手。
靈正微微頷首：「差爺，這捆靈術若不及時除去，我這兄弟怕是會命喪於此，他是棺生子，你也看出來了吧？靈某得罪了。」靈正將手指在在咬里一咬，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到金世遺的背上，那長條形狀的魂靈發出一聲尖厲長嘯，身體化成了無數綠光點，向四處散去。
金世遺迅速爬了起來，去拉沈妍。
玄衣人沒有因為自己的法器被驅散而憤怒，反而得意地笑道：「我這捆靈術目前為止還無人能破得了，不錯不錯，你小小年紀有這般修為與心性，你……到底是什麼人？」靈正笑了笑，說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玄衣人新魂也不收了，回頭走了幾步，示意我們跟上他的步子，笑呵呵地說，「你們過了這陰關口，想要去哪裡呀？」
靈正回道：「黃泉嶺。」
「黃泉嶺？」玄衣人收起笑容，「這黃泉嶺可是陰司最凶的煞地啊，我們都不敢去，你們……哎呀，你、你難道是……」玄衣人像是認出了靈正似的，指著靈正，手指不停地發抖。
靈正淡淡笑了下，「我不是。」
玄衣人回道：「老頭子懂了，懂了。——您這去黃泉嶺，所為何事啊？」這稱呼都從「你」就成「您」了，可見這玄衣人還真看出點門道來了。
靈正前進的腳步一頓，偏頭看了我一眼，回玄衣人的話：「找一樣東西。」
「通往黃泉嶺的路被崔浩改道了，新道沒幾個人知道，你們跟我來。」玄衣人慢慢在前面走著，邊走邊嘀咕，「這小小走陰女是白家的人，他怎麼跟白家的人在一起了？」頓了頓，問靈正，「爺，鬼珠您帶了嗎？」
靈正點頭。
玄衣人神色有些閃爍：「一百多年了，您找到他了沒有？」
靈正再次點頭。
這邊說邊走，路兩邊漸漸冒出許多血紅色的花朵，生姿搖曳。一路順著花朵前行，可以看到一條黑色的長河邊上，河面停有一艘船，這就是三途河。何三途曾經就是執掌三途河的陰差，卻背叛了陰司，現在，還拿第六枚銅錢來威脅我們，讓我們去黃泉嶺。
金世遺四面一看，大叫：「我靠，這岸上好多曼珠沙華！」
沈妍罵了他一句，糾正道：「二貨啊，在陰間，這花叫兩生花。是女子死後的執念所化。」
「就是那個傳說中女的死後，如果等不到初夜的男人來牽她過河，她就會變成一株花？」
「是啊，就是這三途河邊的兩生花。」
「難怪我媽跟我爸一吵架，就總說女人到世界上來，就是來受罪的。小妍兒寶貝你看啊，這麼多兩生花，該有多少負心漢子？尼瑪，她們怎麼就沒碰到我呢？老子也是一表人才……哎喲！妍兒，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嘛……」
沈妍提著金世遺的耳朵：「你不是棺生子嗎？怎麼還有爸媽？」
「養父養母啊，他們在鄉下，回頭我帶去見他們呀。」
「切……誰想見他們。」
「醜媳婦……哎喲！美媳婦總要見公婆的嘛。」
「哼！」
他們說的三途河邊兩生花的傳說，我曾經聽說過，說是只要是女人，死後來到陰司就一定會先過三途河。這河中有三條深淺不一的暗流，它掌管著陽世間女子的三途。生前喜惡好善，死後就會從哪一條河上經過，承受哪一樣的痛苦。
這三途就是火途、血途和刀途。
渡河之時，必須由一個男子牽引，否則就會被渡公丟到河裡去。
三途河的河水沒有浮力，也不清澈，渾濁一片，且能夠腐蝕魂魄。一旦落了水，就永遠沒有轉生的機會，只能成為水鬼，在這徹骨冰冷的河水裡承受永世的痛苦。
我小心翼翼地在兩生花間穿行，生怕踩到了它們，可耳朵邊凈是沈妍和金世遺打情罵俏的聲音，一不留神分了心，腳往一朵開得正艷的花芯踩去。我心道完了，這女人本來就死了，被我這一腳踩下去可怎麼得了，哪知那花像是活的一樣自動給我讓了道。我誠心去感應它的思想，卻發現是一片空白，不由訥悶起來。
如果大馬路兩邊的植物我感覺不到心思還情有可原，因為那植物還並不具備「靈」識，可這兩生花卻是活生生的人死後變的，我怎麼可能感應不到呢？
我琢磨著自己為什麼感覺不到兩生花的思想了呢？
莫非是……有一個念頭在我心裡愈來愈明確。
靈正拍了拍我的腦袋：「渡河了。」
「哦哦……」
我對靈正甜甜笑了笑。
玄衣收魂人甩出一根鐵鏈子，道：「你們快拉好它，三途河的下游就是黑霧峰，我讓渡公帶你們過去。過了黑霧嶺再往上走，就到了黃泉嶺了。」
靈正依言拉著那根鐵鏈子，反手來牽我，凌王墓跟在我後面，沈妍和金世遺跟在最後頭。上了渡船，玄衣人囑咐我們千萬不要說話，不然會把自己的三魂落在水裡，人就算回了陽世，也會成為一個傻子。我們當然言聽計從。
我看了看穿一身粗麻布衣服的舩公，見他正抬頭來看我，眼神怨毒。我一怔，再細看時卻見他正專心地在撐篙，並沒有望著我。
難道是我想多了？
船兒悠悠行駛了半晌，一隻白森森的枯手從河裡伸了出來，一下子抓住了船沿，我們的小船一晃，只聽撲通一聲，有人落了水。靈正牽著我的手明顯一緊，見我還在，似乎鬆了口氣。我回頭看了下，凌王墓站得穩穩的，沈妍也站得穩穩的，金世遺卻不見了。
「遭了遭了……」玄衣人盯著黑黑的水面嘆了口氣，「這些水鬼在河裡待得久了，都產生了妒性，要是被他們扯帶下了水，就回天乏術了。」
沈妍急了：「掉下去就真的沒救了嗎？」
「是啊。」
「撲通……」沈妍跳進了三途河裡。
我急得大叫：「喂，沈妍，別做啥事啊，我們再另外想辦法救金世遺，沈妍……」沈妍再也沒有回答我的話。我往邊上移了移，想看清楚金世遺和沈妍掉進三途河裡到底還有沒有得救。雖然我跟金世遺沒什麼交情，但他好歹是沈妍的男朋友，而且沈妍這會兒還主動跳河裡去找金世遺了，不知道他們倆還能不能上來？
我往水裡一看，見到了令人膽寒的景象。
這三途河其實淺得很，粗粗看去，河水是黑色的，便以為深不見底。仔細瞧時，卻連河底的水草都能看得見。而在水草里糾纏著的，是一具具綠幽幽的腐屍，有人的，還有動物的，凌亂地堆積在一起，層層疊疊，各種姿勢。有些已經腐爛成了白慘慘的骷髏，有些則還分辨得清長相。那臉上都覆有一層綠色的毛絨絨的膜，像青苔從人的皮膚里長出來一樣。不時有一兩隻枯手從里破出來，毫無章法地撕扯一些碎肉。或有力氣大些的，便來扒我們的船沿。
我倒吸一口涼氣：「完了，沈妍和金世遺回不來了。」
我心裡有些難過，不能見死不救啊。
我拉了拉靈正的衣袖，「靈正，怎麼辦呀？」
靈正祭出金龍杵，直接把金龍杵丟進了水裡，嘩啦一聲，金龍杵消失在了水裡，不見了蹤影。不過，水裡的那些水鬼卻並沒有受到一絲影響，仍然在那裡對我們張牙舞爪，想要爬到船上來。
「靈正，他們會不會死啊？」
「三途河分三途，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們被衝進了哪一途，金龍杵會找到他們的，放心吧。」
「哦哦，那就好。」
我長長鬆了口氣。
船無聲無息地向前行著，兩岸已見不著血紅色的花，卻出現兩道高聳的山峰。峻岭疊嶂，異常的陡峭。那舩公在這裡停了船，用撐篙一擊水面，聲音粗啞：「到了。」兩岸懸崖峭壁，根本就沒有路可上。我蹭到船沿上，把腳朝水裡滑去。一沾水，並沒有冰涼刺骨的感覺。果然……閉上眼睛，我回憶了一下剛才三途河邊的兩生花。大片大片，如火如荼，沿著河岸一路開向遠處的黑暗中，無邊無際，像是指引歸路一般。
花開花落一千年，葉凋葉零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此時再一睜眼，三途河水仍舊混濁一片。
若一名女子離了世，當經過三途河時，必須要由一位男子牽引，並且，這位男子還要是這個女子在世時第一次的交歡之人。而如果那女子的交歡之人還沒死，這個女子就會在岸邊等，過不了三途河，只能一直等下去，直到那名男子出現。假如那個男子最後背叛了她，她就會變成河兩岸的兩生花，開至艷紅。
這就是在三途河邊沒有其他的魂魄，而只盛放著這麼多兩生花了。
這些傳說都是真的，那麼就代表著，這兩生花的的確確是女子的魂魄所化，而我也確實能夠感應到她們的思想。如果感應不到，只能說明，我是在夢中……
不，不只是我，就連靈正，凌王墓，沈妍，金世遺，我們都落進了同一個夢裡。
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
我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夢的呢？
我問道：「靈正，我們是不是掉進了同一個夢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