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篇 第176章 牡丹淚(2)
「等你病好了,我一定給你講。眼下,還是先緊著你的病。」
「我這病,是心病。魏池給我請了不少的大夫,每一個大夫,差不多都是這麼說的。」牡丹苦笑著:「師傅是怨我,怨我登了台,怨我穿了她留下來的衣裳。」
「怎麼會,這當師傅的都是巴著自己的徒弟出息,哪有嫌棄自己徒弟太出息的。」 牡丹眼裡含著幾分苦澀,先是看了刑如意半響,這才輕輕張口道:「第一次登台,並不是師傅叫我上去的,是魏池。那幾天,師傅身體不適,可偏偏來琉璃坊觀舞的客
人多,且各個身份尊貴,指明了一定要師傅舞。這舞,看起來雖美,可跳起來卻是十分的累人。師傅一場舞下來,整個臉色都是白的,那冷汗珠子一直往下淌。 魏池他擔心師傅熬不住,就騙師傅說,接下來沒有她的舞了,讓坊里其餘的姑娘去跳就可以了。然後,悄悄安排了我登台。起初,那些尊貴的客人們都是不願意的,他們覺得自個兒花錢來看的就是琉璃的舞,是洛陽城裡那個舞技不比公孫大娘差的琉璃的舞。可魏池生了一張巧嘴,他說我是琉璃姑娘的徒弟,讓我登台,也是叫這些客
人們品品,看看琉璃姑娘教出來的徒弟如何。若我舞得不好,就讓琉璃姑娘多舞一場。 說真的,上台之前,我心裡特別忐忑,生怕自己跳的不好。我若跳的不好,為了安撫那些客人,師傅就必須要多跳一場。連日里跳舞,她的身體已經很弱了,再多一
場,當真是會要她性命的。所以,不管是為了師傅,還是為了琉璃坊,我都必須要跳好。 我穿著師傅給我做的舞衣,踩著曲調上了檯子。那時,我緊張的什麼都顧不得,只一心想要將師傅教給我的舞跳好。一曲舞吧,掌聲如雷,那些花好賞賜全都朝著台
子飛了過來。我特別高興,因為我知道,師傅可以安安心心的養病了。」
「你跳的好,琉璃姑娘應該很高興吧。琉璃坊多了一位會跳舞,能跳舞的姑娘,這生意,也會更好啊。」 「我是這麼想的,魏池也是這麼想的,可我們都不知道師傅是怎麼想的。」牡丹垂了頭:「那夜,我連跳三場,贏了許多的打賞。我本是想著將那些打賞拿去給師傅看的,
可下台時,已經太晚了。如意,你知道嗎?我好後悔,我真的好後悔。如果那天晚上我去找師傅了,師傅她……她說不定就不會……」
牡丹捂住了自己的臉,眼淚順著她凹陷的臉頰滑落下來。
「琉璃姑娘是你初次登台的那天晚上去的?」刑如意小聲問著。 牡丹兀自哭了很久,才輕輕點頭:「第二天一早,我高高興興的捧著那些打賞去找師傅。我敲了很久的門,師傅都沒有應聲。擔心師傅的病,我就去找了魏池。門,是從裡面鎖上的,魏池用了很大的勁兒才把門給撞開。我們一走進去,就看見了師傅。她用自己跳舞用的那條紅菱將自己懸在了樑上。她的臉,還像她活著的時候一樣慘白慘白的,紅紅的舌頭從嘴裡伸出來。我頭一次知道,人的舌頭原來是那麼長的。師傅垂著眼睛,卻沒有完全閉上,我總覺得,她是在看我,用一種責怪的,怨恨的眼神在
看我。」
「你想多了,這自縊而死的人,死相是很可怕的。」 「我們想要救師傅的,可是師傅的身子都涼了。她走了,沒有給我和魏池留下任何一句話就走了。魏池擔心師傅的死,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就讓我保守秘密,讓我當做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我們,對外說琉璃姑娘生病的,然後由我繼續登台,幫師傅跳舞。又過了兩日,才對外說,我的師傅,琉璃姑娘因為病重,去世了。直到師傅下
葬,外頭的那些人都以為師傅是病死的。只有我和魏池,只有我和魏池知道,師傅是自縊的。」
「那,琉璃姑娘為什麼要自縊啊,是因為她的病嗎?」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牡丹搖著頭:「師傅只是傷了風,加上連續跳舞,沒有及時休息才導致的病情加重。只要她好好休息,按時服藥,最多半個月就能好利索的。師傅患病之後,因為發燒的緣故,導致嗓子受損。她是唱不了曲兒了,可讓她受歡迎的不是她的聲音,而是她的舞。她只要如實告訴那些客人了,相信他們也是不會責怪她的。再者,師傅的嗓子是可以好的,只是時間要稍微長一些。我也不會唱曲兒,我天生就是一副破落嗓子,就是如意你哼的那些曲子到了我的嘴裡,也哼不齊全。可我不照樣成了旁人眼裡的牡丹姑娘嗎?我知道,我這樣對比是不對的,因為師傅就是樣樣比我好的,她若如我這般,只怕也沒有今日的琉璃坊。我只是覺得,只是覺得,
師傅如果像我,她就能活著了。」
「人死不能復生,你也不要想這麼多了。這人跟人是不同的,有些人要強,有些人懶散。人各有志,勉強不得。」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知道是一回事兒,放下又是另外的一回事兒。」牡丹說著,又輕咳幾聲。
「我聽魏池說,你見到你師傅又是怎麼一回事?你當真看見了她了?」 刑如意說著,刻意凝神靜氣,感受了一下周邊的氣場。自從她按照狐狸說的那個方法修習過之後,就時不時的能看見一些以往看不到的東西。牡丹的房間雖不朝陽,
卻也不背陰,屋子裡有些涼意,卻又不是陰冷的那種感覺。她能斷定,這個房間里是沒有鬼的,且也根本沒有鬼魂來過的痕迹。 「那日,有客人過來點舞,指名要點我師傅從前跳過的一支舞。那客人極有身份,又是琉璃坊的老客,從前師傅在時,他就常來。魏池幫忙說過,說師傅就是跳了那支舞之後才去的,未免觸景傷情,琉璃坊已經很久沒有排練過那支舞了。那客人倒是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只是說他昨夜夢回,看見了師傅,看見了師傅在檯子上跳那支舞。
他心裡難受,想著再過來看看。 評論而論,若他仗勢欺人,我們還能硬著性子,可他說的那麼傷感,叫我們這些人也都跟著落淚。師傅的那支舞,並不好跳,從前學的時候,也沒少被她罵。說實話
,我也想念師傅,也想站在台上,重新跳那支舞。我不希望他們忘記我師傅,不希望他們忘記我師傅自創的這支《胡旋舞》。」
「你很愛你的師傅?」 牡丹輕輕點了點頭:「我跟魏池一樣,都是被師傅撿回來的。我生在鄉下,爹娘都是種田的。可那年年景不好,先是一冬沒有下雨,到了春天,邪風不斷,愣是將那些好好的農田給刮出了一條條的深溝。好不容易盼到春末,下了幾場零星小雨,地里勉強長出了些野草。大傢伙兒都指望著用那些野草果腹,誰知剛剛入夏,就又鬧起了蝗災。人,一下子就熬不住了。我娘為了給我和我爹剩下口糧,自己把自己給餓死了。我爹,沒也撐多久,因為染了病,無錢醫治也死了。要不是碰見師傅,我估摸著,我
也變成了路邊的一堆荒骨。」 飢荒這個詞兒,刑如意從前倒是聽過,可不管前世今生,她都遇到了好時候,最重要的是,身邊一直都有人照顧,她從未體驗過真正的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
她沒辦法感同身受,也就沒辦法體會牡丹的心情。
她只是覺得可惜,那些蝗蟲,明明也是可以吃的啊。
「你說那些蝗蟲也是能吃的?」牡丹聽見了刑如意的碎碎念,好奇的問了出來。 「當然是可以吃的,我雖然沒有見過蝗災,可既帶了一個災字,就說明蝗蟲的數量不少。若是組織村民將那些蝗蟲給捉了,隨便做做,也不至於眼睜睜看著人餓死啊。
」刑如意嘆了口氣:「可惜,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若是認識你,說不准我還能救下更多的人。」 「這蝗蟲真能吃嗎?若是真的能吃就太好了。我雖跟著師傅到了洛陽,現在也不愁吃穿了,可我知道,還有很多地方的人,是吃不飽的。若蟲子能吃,那真的是可以救
下很多的人。」 「能吃能吃,我發誓,我保證,那些蝗蟲是真的能吃的。我們可以把蝗蟲收集起來,用燒開的水燙了,去掉翅膀,放在鍋里慢慢烤黃,烤到沒有水分,焦黃焦黃的時候
就可以吃了。若是覺得麻煩,就直接用火烤,若是覺得用火烤的慢了,就燒一堆的柴火,等火稍微小一點了,就把蝗蟲全部放進去,利用火炭去烤,味道也湊合。」
「我原覺得那東西恐怖,恨人,被你這麼一說,倒有些想要流口水了。可惜,這洛陽城裡沒有蝗蟲,若有的話,倒真想捉兩隻回來試試看。」 「真有的話,不勞你動手,我親自做給你吃。」刑如意寵溺了捏了捏牡丹變得更尖的小下巴:「我知道的能吃的蟲子可不光蝗蟲,等空閑了,我把這些東西整整,然後想
辦法,讓所有的人都知道。只是,知道歸知道,他們敢不敢吃,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跟死亡比起來,吃幾隻蟲子又算什麼呢。」牡丹放空了雙眼:「我是經歷過死亡的人,也算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所以,我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師傅她幹嘛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