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歡顏(3)
「臉色干黃,青筋外露,這是肝旺神虛的癥狀。你娘平時里,是否飲食不調,且時常伴有心痛的毛病?」
「不錯,我娘的確時常心痛,尤其到了夜裡,越發的輾轉難安。至於飲食,也確如掌柜所說。」
「你娘患的是心病。」
「以往看的大夫大多也都是這個結論。」大郎媳婦說完,又補了句:「病因是有了,只是不知掌柜可能治得了這病。」
「心病得需心藥醫。」刑如意將目光落到劉阿婆消瘦的肩上:「若是旁的心病,我興許拿不出對症的葯來,可劉阿婆這心病,我能治,也治的。」
大郎媳婦的眼眸轉了轉,臉上倒是露出與神色不同的喜悅來:「如此便是太好了。」
「我,能跟你娘聊聊嗎?」刑如意將目光移到了大郎媳婦的臉上。
「能,自然是能的。掌柜的稍等,我這就去扶我娘過來。」
大郎媳婦剛去,喜鵲便湊到刑如意跟前說了句:「想不到這往日里潑辣的要命的馬姑娘,私下竟是這樣一個關心婆母,心疼婆母的好媳婦。」
「是嗎?」刑如意淡淡反問。
喜悅一愣,問道:「不是嗎?」
「知人知面難知心,你年紀還小,往後就會明白,這耳朵聽到的未必是真,這眼睛看到的也未必是真。」
「那什麼才是真的?」
刑如意在自個兒心口的位置點了點:「用這裡去看,去聽,去琢磨,去分析。」
喜悅猛地打了個哆嗦,感慨道:「掌柜說的好複雜,喜鵲聽不懂,但猴兒說過一句話,那就是聽不懂的不聽,看不懂的不看。總琢磨這個那個的,老的快,而女人最是不經老的。」
喜鵲說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恍然想起,自家掌柜也是個女人。
喜鵲的那點兒小心思自然是瞞不過刑如意眼睛的,她抿嘴一笑,說道:「我呀,是越發想要見一見你口中的這隻猴兒了。」
「他有什麼好見的。」喜鵲低聲咕噥著:「不過是破爛猴子一隻。」
「是不是爛猴子,我們家小喜鵲心裡最是清楚了。」刑如意打趣著,喜鵲張張嘴,看見大郎媳婦已經扶著劉阿婆到了跟前,便將想要說的話給咽了下去。
「娘,這位夫人,就是我剛剛給您提起的那位女大夫。你瞧瞧,我這回可沒騙你吧,真的是個女大夫。」
「阿婆好,我叫刑如意,阿婆可以叫我如意。」
「刑如意?」劉阿婆的眼睛眯了眯,一直都有些飄忽的眼神兒在聽到這個名字時也落到了她的身上:「這城裡以前有個賣胭脂水粉的鋪子,那鋪子里的掌柜也姓刑,名字似乎也叫做如意。」
「劉阿婆您說的是如意胭脂鋪嗎?」
「是那個鋪子。」劉阿婆點了點頭。
「娘,這位夫人就是媳婦兒從如意胭脂鋪里給請來的。」大郎媳婦兒在劉阿婆耳朵邊輕輕說道。
「你就是如意胭脂鋪的那位刑姑娘?」
「從前是的,現在不是了。」刑如意笑著指了指自個兒的肚子:「阿婆,我成親了,現在是跟夫君一起在打理胭脂鋪子。」
「成親了?是該成親了。」劉阿婆點著頭:「我知道你,也聽人說起過你。」
大郎媳婦兒的眸光轉了轉,頭低下去,似乎想要問劉阿婆什麼。劉阿婆卻徑自走到刑如意跟前,握住了她的手:「若是旁的女大夫,我定是不讓她們瞧的,可你不一樣,我信得過你。」
劉阿婆的話,讓刑如意有些意外,她甚至在心裡揣度猜測著,這對其謎一般的信任是從哪裡來的。仔細回想了一下從前在洛陽生活的點點滴滴,雖說也曾搭把手救過那麼一個兩個人,看過那麼一回兩回病,但時隔多年,縱然當時有人記得,這會兒怕是早就給忘了。
刑如意不是個容易糾結的人,這問題既然想不通,她便懶得費工夫再去想。只微微一笑,看著劉阿婆問了句:「阿婆這病,怕是有些年頭了吧?」
「已有三四年了。」
「能與我詳細說說嗎?我雖是大夫,卻也是個半路出家,醫術不算太精通的大夫。這若是能夠知曉阿婆你患病的前因後果,診治起來,才更為順手。」
「唉!」劉阿婆嘆了口氣:「這說起來,都是讓人傷心的事情。我也算是個苦命的人,三歲死了娘,八歲沒了爹,好容易跟著哥哥姐姐長大。長到十三歲那年,經人說媒,嫁到了劉家。我家老頭子雖說是個打鐵的,可他實誠,待我也好。我是苦孩子出身,自然不是那種矯情的,吃不得苦的性子,成親后沒多久,便纏著我家老頭子帶我一起打鐵。夫唱婦隨,也算是過了許多年消停和樂的日子。
十五歲那年,我生下了我家大郎。我家大郎,是立生的,生了整整三天三夜。孩子出來的時候,連帶著我的半條命都差點沒了。可我哪裡還顧得上自己,我掙扎著起身,想要看我的大郎,可在場所有人的眼神都是怪怪的。
如意你可曾見過那剛剛出生的嬰兒?那麼小,那麼小的一個,軟軟地趴在那裡。接生的張婆告訴我,孩子落地沒有哭,臉色烏青,連脖子都是軟的。說我那大郎,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我是做娘的人吶,哪裡能聽得這樣的話,於是抱起我那大郎,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做姑娘時,我也聽人說過,這落地的孩子若是沒有哭,便是要給帶回閻王殿去的。我捨不得我的孩子,心裡一狠,閉著眼睛,就朝著我那大郎身上打了幾巴掌。
老天見憐,我家大郎活過來了。
沒人知道往後的那幾年,我都是怎麼熬過來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家大郎也長得越來越精神,越來越壯實,我那顆懸著的心也終於給放回了肚子里去。我原本以為,那些厄運已經過去了,卻萬萬沒有想到,我還是白髮人送了黑髮人。」
若是以前,刑如意聽了劉阿婆的這番話,興許只是有些動容,可眼下,她也是即將做母親的人,那種對孩子的牽腸掛肚最是能夠體會。她不能想,也不願意去想,倘若有一天,將她換到了劉阿婆的位置上,她又會怎樣。
「我懂。」刑如意撫了撫肚子,輕聲道:「我聽說大郎的死是意外。」
「是意外!」劉阿婆蹭了下眼角:「大郎出事那天,原本是個極好的日子。那天,是妞妞外祖母的壽誕,一大早起來,大郎就去城裡最好的點心鋪子里給妞妞外祖母買了點心,還給妞妞的外祖父買了他最愛喝的酒。我也是親眼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和和樂樂出門去的。」
「後來呢?」
「娘,這後面的事情,還是由媳婦兒來說吧。」大郎媳婦輕聲道,聲音里似帶著一些哽咽。可再細瞧她的神情,分明沒有悲傷的樣子。
刑如意越發覺得這個大郎媳婦有些古怪,但礙於劉阿婆還在跟前,劉家的事情,她又是一知半解,也不便於當面拆穿,只隨著大郎媳婦兒的話,將目光從劉阿婆的身上移到了她的身上。
「這事兒都怪我。」大郎媳婦兒說著,竟用胳膊掩住了面部,聲音里的哽咽也越發的明顯起來:「那日,是我娘家母親的壽誕,一早我便讓大郎出去置辦了東西。大郎他做事認真,對我爹娘也一向都是孝順的,所采所買,也都極合我爹娘的心意。用過早飯,我便與大郎一起,帶著我的小女兒,也就是我娘方才口中所提到的妞妞一同回我娘家。這一路,說說笑笑,與往常都沒什麼兩樣。
午飯,是在我娘家那邊用的。大郎喜好喝酒,便於我爹多飲了幾杯,起身時酒水不小心灑到了妞妞身上。我心裡一急,便說了他兩句。若是在自個兒家裡,大郎斷然不會說我什麼,可那是在我娘家,許是大郎覺得我讓他失了面子,便與我臉紅脖子粗的嚷嚷起來。
我呢,也是個壓不住的性子,當時便也與大郎他爭執了幾句。誰曾想,他竟撇下我們娘倆,獨自返回家中,且還帶著醉意去了打鐵的房間,以至於酒醉失足,出了那樣的事情。」
大郎媳婦兒說著,竟嗚嗚地哭出聲來,可刑如意留心觀察了半響,也沒有見到一滴眼淚,從那掩著的指頭縫隙里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