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溜肝尖(2)
「唉!」書生嘆了口氣:「生老病死許都是命中注定的,若咱們真染上了那怪病,也只能怨自己命中該有此劫。眼下,趁著你我兄弟還都大好,不如喝一杯,將這煩心事兒一股腦的都給忘了去。」
「兄弟說的在理。到底是讀書人,懂的就是比我這個粗人多。來來來,今個兒我請客,好酒好菜儘管吃就是。」
「哪能讓兄長你請,還是老規矩,你我各自負責就好。」
「就說你們讀書人規矩多。你別看老哥我窮,滿娘這裡的一頓飯我還是請的起的。你說是不是啊滿娘?」
滿娘低頭笑著,沒有說話。
農戶似覺得失了面子,表情略顯尷尬,緊跟著又找了一個話頭。
「滿娘你那孩子找到了沒?」
農戶原就是個掩不住的大嗓門兒,這話一問出來,整個院子里都安靜了,就連那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也禁不住抬起頭看向滿娘。
滿娘臉上仍掛著淡淡的笑容,只不過那笑容已經僵住了。原本沉靜的眸子里,也溢出一些愁緒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搖頭,說了句:「沒。」
這個「沒」似機關的開關,剛落地,院子里安靜的氣氛就又起了變化。最先開口的是坐在農戶對面的那個書生。
「不著急,只要咱們都用心幫著找,小饅頭總能找到的。」
「對呀對呀,滿娘你放心,我會留心的。」
農戶撓撓頭,趕緊補了句。
「多謝林公子,也謝謝馬大哥。」
「還沒找到嗎?」抱著孩子的年輕母親手臂不由收緊了一些。懷中原本甜睡的女嬰,因為母親的這個動作,不舒服的扭動了下腦袋。小小的眼皮,微微掀起,跟著嘴巴一扁,似要哭出來。年輕母親趕緊用手拍了拍,跟著低頭,將自己的臉輕輕貼在了粉色的包被上。
女嬰小小哼唧了兩聲,又安靜下來。
「能問一下,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刑如意忍不住問了句。
年輕母親抬頭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道:「夫人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不是,我們是路過的。」
「那夫人怎麼會到了這裡?」年輕母親問完又補充了一句:「滿娘這院子,尋常人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會選在這裡吃飯。」
「我是聞著飯菜的香氣來的。」刑如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原來如此。」年輕母親點頭微笑:「夫人既來了,一定要嘗一嘗滿娘做的溜肝尖兒。」
「味道很好嗎?」
「嗯。」年輕母親說著,又輕拍了兩下懷中的孩子。
「好乖的孩子。」刑如意起身,湊了過去,伸出指頭來輕輕觸碰了一下嬰兒的臉頰。
「夫人有孩子嗎?」
「有。」想到遠在青丘的殷元,刑如意的心都跟著柔軟了起來:「一個男孩兒,已經很大了。」
「可瞧夫人的年紀與我倒也相仿。」
「成親早,生孩子也早。」刑如意說著,故意掃了狐狸一眼。
狐狸淡定如斯,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成親早也是好的。我倒是也不晚,就是這孩子來的遲了些。」年輕母親垂下眼眸:「夫人這是出遠門的嗎?」
「去洛陽探友。」刑如意又觸碰了一下女嬰的臉龐:「方才聽夫人提及,說尋常人都不會到滿娘的院子里來,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忌諱?滿娘這裡,雖說偏僻了些,卻也清幽雅緻。飯菜做的也精緻,味道並不必外頭那些飯館兒酒肆差。為何夫人會說,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會來這裡吃飯。」
「夫人是打從外頭來的,自然不知道咱們這裡發生的事情。」年輕母親沉默了一下,繼續道:「夫人瞧見了,這來吃飯的,什麼人都有。既有家財萬貫的老爺,也有讀書辨字的學問人,還有咱們這種普普通通的人家。看似與外頭的那些館子沒什麼區別,但只有咱們本地人才知道,咱們聚在這裡,並非只是為了吃飯。」
「難不成還有別的緣故?」
「嗯!」年輕母親點頭:「聚在滿娘這裡的都是鄰居。咱們都是一個村子的,只是後來那村子里發生了些事情,大傢伙兒才都各自散開了。只是,隔三差五的還要來這裡聚上一回。見一見故人,聊一聊。」
「滿娘的孩子又是怎麼回事?是走失了嗎?」
「這個……」年輕母親猶豫了一下:「算是走失了吧。」
「算是走失了?」
「夫人若想知道,我倒是也不介意說給夫人你聽。這件事,倒也不是什麼秘密,附近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只是大家諱莫如深,都不願意再提起。」年輕母親摟緊了懷中的孩子:「事情還得從兩年前說起。那一年,不知怎麼就鬧起了盜匪,鬧得附近幾個鎮子都不得安生。當時我才嫁給夫君不久,還是個初入崔家門兒的新媳婦兒,聽到這樣的事情難免害怕。
我記得,那些日子,總是睡不安生。夫君他為了讓我安心,還在房內擱了一把農家常用的斧頭。公婆也是,日夜輪流,總有一個人是睜著眼睛的。
其實,不光是我們一家,當時鎮子上的人幾乎都是這樣過日子的。
有天晚上,燈才熄滅。我家的門突然被撞開了,緊跟著一個斷了手臂的男人沖了進來,我當時嚇的連叫都叫不出來,只躲在夫君身後瑟瑟發抖。我還記得,公婆當時的臉色也很難看。我們都不知道衝進來的那個是誰,在他後面是不是還有別人。
那個人衝進來之後就跌跌撞撞的倒在了地上。夫君很快就點亮了屋子裡的燭火,我看見那個人的臉,煞白煞白的。那隻斷了的手臂,在燈光下,顯得特別滲人。我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夫君他,到底是個男子,膽子也略大那麼一些。他讓我站著別動,小心的湊了過去。接著,我聽見那個人說話。他說,請容我暫時躲避一下。夫君剛想拒絕,門外就又有了聲音。
那個時候,我們都擔心,擔心是不是盜匪尋了過來。可外頭只是經歷了一場短暫的騷亂,很快就沒有了聲息。過了許久,夫君才又開口說話,他問公公要了一盞燈籠,提著去了院門口。」
年輕母親緊張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發生了什麼?」
「我們聽見了夫君的叫聲,特別可怕的那種。我嚇得癱坐在了地上,婆婆也不比我好多少。公公還算鎮定,他一邊拉著婆婆,一邊對我說。若當真是盜匪來了,我們癱在屋子裡只會任由盜匪魚肉。不管夫君是不是遭遇了不幸,都不能待在屋子裡坐以待斃。」
「你公公是個明白人。」
「公公扶著婆婆,我跟在他們後頭,雙腳發軟的從屋子裡走了出去。遠遠的,我就瞧見我家夫君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我心裡害怕,卻又不敢喊他。就在這個時候,婆婆突然又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叫聲,嚇得公公趕緊捂住了她的口鼻,並且連聲說著:莫喊,莫喊,你這是要再把賊人給喊回來嗎?
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一下子衝到了夫君面前。待摸到他身上還有熱氣,這才鬆了口氣。等我轉身的時候,才看見門口躺著一個圓咕嚕嚕像瓜一樣的東西。湊近了,才看見那是一顆頭顱,還在淌血的頭顱。因為驚嚇而消失的五感在那一刻好像也都回來了,我聞見空氣里濃郁的血腥氣。
公公到底經歷的事情多些,待婆婆安靜下來,他便湊到那顆頭顱前查看。我們那時才知道,那顆頭是隔壁劉家的小兒子。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在重複地做著一個噩夢。夢見劉家兒子的腦袋突然掉下來,滿臉血污,眼睛瞪圓,牙齒緊緊咬著,似有些死不瞑目,也似有些話還沒有講完。」
「是盜匪洗劫了你們的鎮子?」刑如意又問,卻見年輕母親輕輕搖了搖頭。
「事實上,直到現在我們也不清楚那天晚上鎮子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起初,我們也以為是盜匪洗劫了鎮子,一夜驚慌,未曾安眠。直到第二天,才知道,鎮子上的確死了人,也的確出了事情,只不過與我們想象的又有些不同。」
「與你們想象的有些不同?」
「那天晚上,鎮子上一共死了五個人,都是年輕後生。聽公公與夫君講,這幾個人都是素日里口碑不好的,與劉家兒子一樣,不做什麼正經事情。同時,鎮子上還失蹤了一些孩子,年紀有大有小,都是在睡夢中不見的。」
「在睡夢中不見的?」
「聽人是這麼講的,說是失蹤的那幾戶人家都是在聽見外頭騷亂后才清醒過來的,然後就發現自家孩子不見了。出來尋找,才知道鎮子上出了事情,還死了人。」
「那個斷臂男人又是誰?是那五個人裡頭的嗎?」
「並不是。」年輕母親看了眼滿娘:「他是滿娘的丈夫,也是那天晚上唯一看到了盜匪和兇徒的人,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只可惜他死了。」年輕母親話音剛落,她懷中的女嬰就「哇」地一聲啼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