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溜肝尖(1)
午後的陽光透過門前稀疏的竹林灑進院子里,看似普通的小四合院兒里瀰漫著一股飯菜的香氣。女主人滿娘正用手掀著籠屜,一股股的熱氣從籠屜里向外冒著。
刑如意與狐狸坐在角落裡,眼前擺放著幾碟精緻的小菜,小菜旁邊還放著一隻酒壺。酒壺裡裝著的是滿娘自己釀的果子酒,味道有些澀,但配著這些小菜,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狐狸是修仙的,並不重視口腹之慾,除了自家夫人做的飯菜,其餘的只是淺嘗幾口。
刑如意自個兒算是個吃貨,只是今日胃口有些不好,這會兒也只是拿著筷子,沖著其中的一盤菜發獃。
與他們的安靜比起來,旁邊的桌子倒是熱鬧的很。
一家五口,公婆帶著兒子媳婦,媳婦懷裡還抱著一個剛剛滿月的小嬰兒。
包被是粉色的,露出嬰兒稀疏泛黃的頭髮以及雪白嬌嫩的小臉蛋。公公與兒子說話,婆婆沉默地坐著,偶爾會拿起筷子,給丈夫和兒子的碗碟里夾些飯菜。媳婦兒則是笑眯眯的,細長的眼睛始終呈現彎彎地模樣,她一邊聽著公公與自個兒夫君說話,一邊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嬰。
女嬰睡得很熟,小鼻翼跟著呼吸微微起伏。
每當刑如意的目光從飯菜移到女嬰的臉上時,她都會情不自禁地多停留片刻,然後下意識的往自己的小腹那裡掃一眼。
再過幾個月,她與狐狸的孩子就要出生了。雖說已經養過一個孩子,可殷元與普通的孩子又有些不同,幾乎不用她費什麼力氣,就自個兒長大了。肚子里的這個卻是個未知數。
如果生下的是一個正常的嬰兒還好,萬一是只狐狸,她這個當娘的還真是沒有餵養的經驗。
要不……眼角餘光斜向狐狸。
要不,將生下的孩子直接送往青丘去養?
主意倒是好主意,只是不曉得她那遠在青丘的公公婆婆是否樂意。
狐狸凝眉,靜默半響之後,伸手在刑如意的額上輕輕敲了一下。
「吃飯!」
刑如意嘿嘿笑著,將頭低了下去。
「不是狐狸!」
「什麼?」
刑如意抬頭,筷子尖兒撥到了一片青菜葉子,濺出幾滴油花來。
嗯,這青菜做的有些膩了,油再少些,更容易出味兒。
「你的肚子里裝著的不是一隻狐狸。」
「你怎麼知道?」
「這個問題我們貌似已經討論過了。」狐狸逼近了一些,迫使刑如意與他四目相對:「夫人是信不過我,還是在質疑我的能力?」
刑如意嘿嘿笑著,將撥到的那片青菜塞到了嘴裡。的確油大了,入口之後只有油的油膩感,沒有了青菜的本味兒。她一邊迫使自己將並不可口的青菜咽進肚子里,一邊在心裡嘟囔著:「沒事兒老揣測別人的心事兒幹嘛?」
「你不是別人?」狐狸將放著青菜的碗碟兒拉到了自己跟前:「不合胃口就不要強迫自個兒了。此處的做法,的確與你的不同,你吃不習慣也是正常的。」
「既然點了,總不好浪費,我只是奇怪,這滿娘為何要將飯店開在這種僻靜的地方。你知道嗎?這種院落式的小飯店放在我的家鄉,是種特色,但是出現在盛唐總感覺有些詭異。」
「要不你去問一問,興許這滿娘與你一樣,都是從你的家鄉來的。」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刑如意輕哼了一聲:「方才進來的時候,我就已經試探過了,這滿娘並非來自我的家鄉。」
「你之所以會那麼想,是因為在你的家鄉有很多類似的飯館兒,所以你先入為主的便覺得有些奇怪。可事實上,是你的眼睛欺騙了你。滿娘的飯館兒並非那種正兒八經的飯館兒,來這裡吃飯的,也並非那種正兒八經的食客。」
刑如意掃了一眼。滿娘的飯館兒的確有些不同之處。
別的飯館兒,雖說也不對客人的身份有所限制,但讀書人絕對不會跟莊稼漢坐在一起,並且毫無芥蒂的談笑風生。粗布麻衣的姑娘也絕對不會跟穿著綾羅綢緞的人坐在一起,免得遭人嫌棄。可在滿娘的飯館兒里,這些並不會坐到一起吃飯的人都坐到了一塊兒,而且相處的身為融洽,和諧到讓刑如意誤以為他們都是舊日的相識,是極好的朋友。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是你們凡人常說的一句話,倒是很適合滿娘這裡。此處,應該就是滿娘的家。滿娘最初做的應該也只是小買賣,圖得不過是自己有門做飯的手藝,能夠養家糊口,顧著一家老小的日子。
來吃飯的食客,有些是滿娘的鄰居,有些是舊日相識的朋友,還有一些是慕名前來的,但無一例外的,他們都喜歡滿娘做的一道菜。因為這道菜,他們也成為彼此無話不談的朋友,至少當他們走進這扇門后,他們就成了彼此的朋友。」
刑如意仔細的瞧了瞧,果然,在每張吃飯的桌子上都擺了一道菜。一道一模一樣的菜。
「那是……」刑如意吸了吸鼻子:「溜肝尖。」
「我也點了。」狐狸示意刑如意朝著滿娘看去。
距離刑如意不過兩米的地方,滿娘正將豬肝兒切成柳葉片放入盆中,院子里原有的飯香氣里又多了一絲生鮮豬肝兒的味道。
溜肝尖算是一道比較常見的家常菜。在刑如意的學生時代有個朋友就極為喜歡,偶爾也會攛掇她一起去吃。可她天生似乎就不喜歡這些動物肝臟,隔著老遠就能聞見那股味道。哪怕廚藝再精湛的師傅,都沒有辦法將這些動物內臟處理的讓她滿意。等到她學做飯的時候,也嘗試過去做這道菜,但事實證明,做的好,不見的自己就會去吃。
滿娘將一大勺白醋倒到豬肝兒上,洗凈了雙手,進行下一道必須的工序。刑如意則將目光收了回來,看著狐狸的眼睛道:「先聲明,我不喜歡動物內臟,尤其是豬肝兒,豬大腸這些,我總覺得有股怪怪的味道。」
「所以呢?」狐狸微眯著眼睛。
「待會兒這道菜上來,你負責消滅掉。我不吃,一口都不吃,你千萬別勸我,勸了也沒用。」
「我從不強迫夫人做她不願意做的事情。」狐狸雙手環胸:「只是夫人你不好奇嗎?」
「好奇什麼?」
「從滿娘的手法來看,這道菜做的也沒有什麼稀奇之處。還有那些做菜的東西,看著也極為普通,那麼她是如何吸引到這些食客的。男女老幼,脾性與口味肯定是各有不同的,可你再瞧瞧那些食客,他們幾乎都選擇了這道菜,並且在品嘗的時候都露出了那種特別滿足的表情。」
「興許他們都喜歡吃這道溜肝尖。」
「再喜歡的東西,吃得多了,也是會膩的。可你瞧他們的表情,並不像是吃了很多回的那種。夫人的廚藝,我認為比滿娘還要高出許多,可夫人做的菜,卻沒有這道溜肝尖這麼具有魔力。」
「激將法?」刑如意摸摸鼻子:「沒用的,很早以前就有人對我用過了。」
「無妨,待會兒等這道菜上來了,你仍可以堅持你現在的想法。不過,我覺得夫人你,是會改變主意的。」
說話間,自院門口又走進兩個人來。來的是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穿著綢布長衫,面容白皙,眼睛里透著一縷書卷氣息。另外一個則是短衣長褲的打扮,其中一條褲腿上還沾著不少泥巴,另外一隻腳上的鞋子也是踢啦著的。在鞋底的邊緣部位,刑如意發現了一些青草以及一粒糧食的種子。這一看,就是剛剛從田地里勞作回來的。
一個書生,一個農戶,兩個人卻是結伴而來的,
滿娘瞅了一眼,便笑著打起了招呼來:「兩位還是老規矩嗎?」
「還是老規矩,溜肝尖來兩份兒,其餘的滿娘你瞧著就是。另外給我來壺酒,不要你自己釀的那個果子酒,太甜,一點兒勁兒都沒有。對了,再給我弟弟來壺茶,要能解乾渴的。他讀書多,嗓子總是有些發乾。」
「曉得。」滿娘點點頭,繼續忙活手裡的東西。
兩個年輕人也沒有停步,直接走到刑如意與狐狸旁邊的那張桌子坐了下來。剛一落座,農戶便忍不住湊到書生跟前,提著嗓子說了句。
「你聽說了嗎?城東王鬍子那個小兒子也得怪病了。奶奶的,這事兒想起來就讓人覺得瘮得慌,也不知,這怪病染不染咱們。」
「兄長說的可是那個王鬍子?」
「不是他,還能是誰。在咱們雲安,叫王鬍子的就他一人。說來也巧,早上出門的時候,我正好打從他家門前過,隱隱約約聽見裡頭有人哭。
我尋思著,這王鬍子該不是喝了酒拿他家娘子出氣,就在門前站了那麼一腳。
誰知,剛站住,就瞧見王鬍子氣惱的推著一個人出來。再一看,得,不就是咱們鎮子上的那位神醫嗎。我也是嘴欠,就問了那麼兩句,結果問的我到現在心裡都不踏實。
第四個了,這已經是第四個得這怪病的孩子了。天曉得,這怪病會不會繼續傳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