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 最後的告別
司機接到蕭庭禮的電話時，剛將賈夢妍送到御景苑，「喂，蕭先生。」
「賈小姐呢？」
「賈小姐回御景苑了。」
蕭庭禮站在一扇半人高的窗前，「她今天去醫院，沒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吧？」
「沒有，挺好的。」
蕭庭禮掛斷了電話，司機下去給賈夢妍打開車門，她神清氣爽地回了卧室。
甄心下午時分並不忙，接到許沐的電話時，有點驚訝，她以為他不舒服，開口便焦急問道，「許沐，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忙嗎？」
「不忙。」
許沐的聲音有些無力，「心心，陪陪我吧。」
「現在嗎？」
「請最後一次假吧，我想讓你推我出去走走，我好久沒有看到外面的熱鬧了。」
甄心聽著難受，「許沐，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當然是想博取你的同情，」男人輕笑，「真的最後一次，我以後也沒力氣出去了。」
「不許胡說，」甄心打斷他的話，「我馬上過來。」
俱樂部的規章制度向來嚴苛，但對甄心似乎格外照顧，況且還有兩個多小時就要下班，經理這邊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甄心走進許沐的病房，許靜剛給許沐套上外套，「這麼冷的天，出去做什麼？」
「媽，我挺喜歡冬天的，天氣好。」許沐朝身上的衣服看眼，「我還想出去買幾套新款，這些都過時了。」
許沐向來也是個講究的人，甄心不疑有他地走過去，「好，我陪你去買。」
「媽，你就在這睡會，今天我想和心心單獨出去。」
「你坐著輪椅，心心一個人……」
甄心拿了條毯子，給坐在輪椅內的許沐披上，「乾媽，沒事的，我們打車去，我可以讓計程車司機幫忙。」
許靜還是不放心，但許沐堅持，他最後只得點了頭。
甄心推著許沐走出醫院，門口停著好幾輛待客的計程車，甄心將他推到其中一輛跟前，「我們去哪？」
「就去世貿商樓那邊吧。」
「好。」
甄心過去請求幫忙，司機是個熱心的中年男人，勁道也大，將許沐弄上車后，甄心不忘替他蓋好毯子。
來到世貿商樓，甄心付錢的時候讓司機不用找零，但對方執意將一張五十的遞向她。「你等等，我幫你拿輪椅。」
甄心不住說著謝謝，將許沐安頓好后，推著他進入步行街，「先給你買兩套衣服吧？」
「一套就夠了，也沒多大的場合需要經常穿。」
許沐對這兒比較熟悉，甄心順著他的意思往前推，來到男裝精品店，他親自挑選了一件襯衣，沒有要正統的西裝，這樣的天，他再選了件米黃色的低領毛衣。
結賬的時候，甄心從包里去掏卡，許沐按住她的手掌，「我是男人，還用你付賬？」
「我想送你。」
「以後吧，會有機會的。」
許沐付了錢，甄心看到他左手簽了自己的名字，服務員將紙袋遞向她，甄心拿在手裡，許沐有些累，坐在輪椅內微喘，「我餓了，去吃點東西吧。」
「好。」
走出精品店，冷風猝不及防灌過來，甄心散在肩后的頭髮被吹散開，几絲打在面上，又痛又癢。
「你想吃什麼？」
「小吃吧。」許沐許久不曾吃過這樣的東西，只是實在沒什麼胃口。
甄心推著他走，步行街上到處都是美食，甄心看到有賣紅豆糕，過去買了兩個。
這東西許沐以前愛吃，甄心回到他身前，「快嘗嘗。」
許沐現在看到吃的，胃裡面就翻滾著難受，但他還是張開了嘴，他輕咬一口，卻立馬偏過頭要吐。
甄心嚇得用手裡的袋子去接，許沐將她的手掌輕推開，「沒事。」
「很難受嗎？」
許沐不住咳嗽起來，他壓抑著，面色漲得通紅，他感覺到一種濃郁的死亡氣息正逼近而來。
甄心替他輕拍後背，半晌后，許沐才緩過神，他隨手朝前面一指，「推我去那邊看看吧。」
商場的門口擺著某名牌的手套、圍巾等，許沐走過去，挑了幾款讓甄心戴上。她心不在焉，卻又不忍掃他的興，許沐沒有問她的意見，覺得都不錯，便要結賬。
「我哪戴的了這麼多？」
「那就一個星期換一套，你是女孩子，這個年紀哪有不愛美的？」
服務員將賬單放在硬包裝盒上，遞到許沐手邊讓他簽字。
天氣逐漸暗下去，像是要下雨，甄心抬頭望向不遠處，「要不要看電影？」
許沐的最後一天，想做很多很多的事，但他顯然來不及了，「下次吧。」
「那好。」
「前面有跳舞機，去看看。」
甄心順著他的意，來到遊戲大廳的一樓，甄心兌了幣，許沐站在旁邊笑道，「跳一個？」
「不行，早就生疏了。」
「瞎跳跳，又沒人認識你。」
甄心朝四周看看，是沒什麼熟人，她投了幣進去，然後選了單人的遊戲。
許沐站在一米開外，勁爆的舞曲並未引來別人的側目，甄心好久沒跳過了，以前跟許沐戀愛的時候，每次逛到遊戲廳都會進去跳兩把。
他們喜歡跳雙人的，那時候一路過關斬將，旁邊會聚著不少的小屁孩觀戰。
許沐這麼看著，那種談戀愛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他眼裡滿滿都是她的身影，看著她擺臂甩頭，看著她一關關闖過去。
但是甄心終究心思不在上面，玩了兩把，意興闌珊地退下來。
許沐倚在輪椅內，甄心勉強拉出抹笑，別說是跳舞了，她覺得她當著許沐面的每走一步，都是用刀在他身上割肉。
「怎麼不跳了？」
「現在長大了，對這個沒興趣了。」
甄心走到許沐身後，「你肯定累了，我送你回醫院吧？」
「心心，我想回家。」
「回家？」甄心不由彎下腰，「回家做什麼？」
「先帶我回家吧。」
甄心推著許沐回到街上，看到一把把傘都撐了起來，「呀，下雪了。」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
「我去買把傘。」
許沐見她要往前沖，抬起左手拉住甄心的手掌，「帶我一起啊。」
「你在這等我吧。」
「我也喜歡雪。」
甄心見雪下得並不大，這才推著許沐出去，有雪花落到臉上，許沐並未伸手拂去，他看到形形色色的人在大街上穿梭，腳步邁得飛快，甚至有人跌倒。
但是沒關係，只要有一副健康的好身體在，跌倒了就能爬起來。
許沐抬了抬腦袋，甄心看到他烏黑的髮絲上，落了幾片白色，「許沐。」
「嗯？」
「你看到活著的美好了嗎？」
許沐仰起腦袋，目光望入甄心的眼裡，「我看到了。」
她嘴角展開弧度，「那我等你，等你好了以後跟我去玩跳舞機。」
男人沒有答應，他不想在最後給甄心一個空頭承諾。兩人來到賣傘的攤位前，甄心隨手拿了一把帶碎花圖案的傘，許沐輕搖頭，「換。」
甄心拿起另一把格子的，許沐乾脆抬手，指向旁邊掛著的黑傘。
「顏色太沉了吧？」
「簡單，最好不過了。」
「好。」甄心將那把黑傘取下，付了錢之後撐開，卻在恍惚之間想到了那一個晚上。
那天的蕭庭禮同樣也是撐著黑色的傘，他從一片蒼茫的世界里走來，甄心滿眼的白色都被那種濃黑給劈開。
「心心？」許沐見她不動，輕喚出聲。
甄心回過神來，「我們回家吧。」
在回去的路上，許沐讓甄心買了一束鮮花，他雙手捧在手裡，手指觸摸著柔軟的花瓣，甄心柔聲問道，「晚上想吃什麼？要不要帶點回去？」
許沐搖了搖頭。他整個人都開始不適起來，眼睛望出去霧蒙蒙的一片，他使勁眨了眨雙眼，視線這才恢復清明。
「心心，快回去。」
「怎麼了？不舒服嗎？」
「不是，我不想待在外面了。」
甄心帶他去攔車，回到許家的時候，天都快黑了。她將許沐推入卧室，「我給你把暖氣打開。」
「心心，扶我到床上躺著。」
屋裡就甄心一個人，她沒那麼大的力，甄心雙手抱在許沐的腋下，好不容易讓他起身，兩人雙雙栽入大床內。
甄心忙要起身，生怕壓痛他，許沐左手臂摟緊她，但僅僅也是一下后就鬆開了。
甄心讓他躺好，再將被子給他蓋上，「我們這麼久不回去，乾媽肯定急壞了，我給他打個電話。」
她掏出手機，許沐見狀，一把奪了過去，他將甄心的手機關機。
「你這是做什麼？」
許沐輕拉過甄心的手，「我不想我媽眼睜睜看著我離開，我怕他承受不了。」
「你……」甄心聽到這，心口咚咚直跳，慌亂的不行，「你別嚇我，胡說什麼呢？」
「心心。」許沐輕喚出她的名字，最後的話卻卡在喉嚨間說不出來了，甄心雙手拽住許沐的手臂，「走，我們去醫院！」
「別白費力氣了，」許沐動也不動，「心心，死亡不一定是最糟糕的事，對我來說，有尊嚴的死去，勝過我如今的苟且偷生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