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下跪
蕭庭禮的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甄心明白,她再怎麼堅持留下懇求,也無濟於事。
男人目送她的背影離開病房,那背影顯得悲愴而絕望。
他將茶杯重重頓在桌上,一旁的賈夢妍倚靠在傭人身上,滿臉無辜委屈,「庭禮,你什麼意思呀?我就是口渴了,想喝口水。」
「甄心身上那片水漬,怎麼回事?」他冷聲問道,並不看她一眼。
賈夢妍不由得心驚了一下,甄心穿著一身深色的毛衣,她杯子里那點水潑上去,並不明顯,可他居然還是看見了。
「她剛才一味給許沐求情,我拒絕的太狠了,她受不了,所以激動的失手打翻了茶杯,和我沒關係。」賈小姐睜眼說瞎話,一旁的傭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但蕭庭禮沒抬頭,所以也沒看見。他只是出神地盯著房間的某一處,也不知道究竟信不信她的解釋?
賈夢妍自己先沉不住氣了,「庭禮,所以你急匆匆從我手裡奪走茶杯,是擔心我要潑她嗎?她這樣心口不一,明目張胆地幌騙你,你難道還要心疼她、護著她不成?」
「送賈小姐回房。」
蕭庭禮沒有回答她,只是吩咐傭人照顧好她,然後起身往外走去。
「庭禮,你要去哪兒?」賈夢妍著急地想要追上去,然而她現在腿腳不便,哪裡跟得上?還差點跌倒在地。
距離更近的黎一連忙扶了她一把,並好言安撫她的情緒,「韓市長約了蕭先生開商貿會議,晚上還有個酒局,恐怕要挺晚才能回去。賈小姐,您安心休息就是,不要想太多。」
賈夢妍這才由著傭人將她扶回病床上,她當然咽不下這口氣,但現在必須先忍著:只要蕭庭禮堅持不管許沐,許沐就只得死在醫院外邊。
這筆帳,甄心還能不算在蕭庭禮頭上?
一邊是舊情人不治身亡,遺憾離世;一邊是現男友冷血無情,見死不救。
她就不信了,甄心以後對著蕭庭禮,還能心無隔閡?
許沐的死期,就是這兩人的分手之日,那該要上演一出多麼揪心虐肺的悲劇?呵,想起來就覺得爽!
市醫院門口。
甄心遠遠就看見,許家的車停在急診科大門外。
看見她回來,許靜連忙下車迎上前,「心心,怎麼樣了?」
「對不起,乾媽。」
甄心悲從心來,雙手捂著臉,她無顏面對這一雙殷殷期盼的眼眸,「我實在沒有辦法了,乾媽,對不起……」
許靜的雙目漸漸失去色彩。
驀地,她轉身沖向了市醫院的大門口。
劉愛梅擔心她出事,連忙追了上去。
她就在這麼一個兒子,丈夫死後的二十多年,她一個人含辛茹苦,又當爹又當媽,將人生所有的希望都厚寄在這個兒子身上。
她怎麼可能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兒子等死?
許靜跪倒在醫院的大門外,悲愴地乞求醫院和醫生救救許沐,救救她的孩子。
什麼尊嚴什麼驕傲,她都可以棄之不顧,她只要她的兒子活下來啊……
市醫院大門內外,人來人往。
可是這麼多的人,沒有一個人對他們多看一眼,刺骨的寒風讓每個人拚命地裹緊衣服,只想要趕緊回到溫暖的家中,陪伴家人喝上一碗熱湯,吃上一碗熱飯,其樂融融地度過一個溫暖的冬夜。
天空之中,不知何時居然開始下雪了。
這是青城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卻是一場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來,很快讓人白了頭。
「老許,你快起來!」
劉愛梅用力從身後架著許靜的胳膊,「這麼冷的天,別凍著了!」
甄心從心頭到舌尖溢滿了苦澀,眼前的一切早已經模糊了。
她來到車子後座,看著那個昏迷不醒的男人,她淚流滿面地搖晃著他的胳膊,「許沐,你醒醒啊,你看看乾媽為了你做的一切……你看看啊……」
韓蓓蓓急匆匆地趕過來,看見許靜那樣絕望地跪在醫院外求救,她的眼淚一下子滾落下來,「心心,你去勸勸阿姨,回去吧,沒用的……」
「你打聽到了什麼消息?」甄心用力地抹著臉上的淚水,可是越抹越多,怎麼也抹不幹凈。
「不是蕭庭禮下的命令,但暗中施壓給所有醫院的那個人也身份顯赫,說的明明白白,不準給許沐治療,就是要他死在醫院外邊。就算你們此刻強行將人送進搶救室,也不會有醫生護士敢出手施救的……除非……」
甄心急急攥緊了韓蓓蓓的手臂,「除非什麼?」
「除非蕭庭禮肯出面……但我看你這樣子,恐怕已經去求過他了……只要蕭庭禮不肯伸出援手,許沐就只能等死,必死無疑……」
韓蓓蓓不忍地從包里掏出一份病歷的複印件,「我託人找到他的病歷,他出院之時,好幾項臟病特徵已經有顯現了,只是他瞞著你們而已……他默默撐了這麼久,身體已經到了極限……」
淚水滴滴答答的落下,打濕了病歷,暈開一個一個圓圈,彷彿心頭被刀子強行割開了一個一個窟窿。
甄心好半響沒有說話。
她怎麼忍心就這樣放棄許沐的生命?
他明明就還活著啊,他的身體是熱的,他的心臟是跳動的。
她知道乾媽也不會放棄。
可是,還有什麼辦法?
夜幕漸漸降臨,醫院內外都看不見什麼人影了。路燈一盞接著一盞亮起,照亮蕭瑟的大道,和偶爾匆匆而過的行人。
許靜靠在劉愛梅的身上,已經沒有了力氣,獨自支撐不住身體。
甄心的腿彷彿灌了千斤重,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乾媽面前的,劉愛梅看著她纖細瘦弱的身影,心如刀鋸,「心心,我們回去吧。」
「好。」甄心跪在許靜的面前,「乾媽,我們帶許沐回去吧。」
「不——」
許靜無力地搖頭,「既然他們不肯救我的兒子,就讓我陪他死在這裡吧……沒有了兒子,我一個人活著又還有什麼意義?」
甄心通紅的眼眶,再次被淚水溢滿。
遠遠的,一束燈光突然直射過來,正好迎面打在她臉上,刺得她眼睛生疼。可她甚至懶得抬起手臂去遮擋。
情似枯樹不念春,心如死灰不復溫。
車子很快在路邊停下,甄心看見一道人影快速下車,在後車門旁撐開了一把黑色的大傘。
鵝毛大雪紛紛,頃刻間在傘頂上落下一層雪白。
蕭庭禮踏出車門,一身黑色穿在他身上從來不顯老沉嚴肅,只顯出他與眾不同的卓爾不凡。同色的大衣披在肩頭,他只是那樣姿態隨意地立在雪地上,便叫人再也不肯挪開目光。
有些人,生來是天之驕子。
再尋常不過的路燈,落在他身上也格外的耀眼。
甄心看見那片片雪花在他身側翻飛,就像那不斷撲向光明的飛蛾,明知道要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卻依舊不自知的被吸引著靠近。
就像這世上有多少女人,也是寧願拼得粉身碎骨一次,只求他溫柔以待一分鐘,一秒鐘?
她曾擁有過別人夢寐以求的他的溫柔。
只是,自這一夜后,她和他再不能同路……
黎一面向著她們的方向,正對著蕭庭禮說些什麼。男人如雕塑般一動不動,只是目光望向這邊。
甄心強迫自己收回視線,不在貪戀他一眼的溫柔:她知道蕭家在市醫院也有股份,更重要的是,市醫院一直是青城市的一塊招牌,歷屆官員都竭力維護著市醫院的名譽。
而今夜,許家人在此長跪不起,醫院不肯收治病人這種事,萬一被媒體捅出去,牽扯起來又是一堆麻煩。
「乾媽,我們走吧。」
甄心用力去拉扯許靜,身後已經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聽著不止兩三個人。
她心下一凜,難道是醫院保安要來強制驅逐?
甄心猛然轉身,卻是看見幾個醫生護士抬著擔架,疾步沖向了許家的車邊,她突然感覺周身已經冰凍的血液,驀然復甦。
「你扶著他的頭,抬起來……」
「不行,你去那邊,用勁往這邊推……」
「小心他腹部的傷口……」
你一言我一語,幾人迅速商量著把許沐抬上擔架,然後風一般地旋進了急診科。
劉愛梅激動地拽著許靜的肩膀,「老許,你快起來,許沐有救了!你看,醫院肯救人了!」
喜訊來的如此猝不及防,許靜跪的太久,全身都凍僵了,半響都站不起身,一著急就撲倒在雪地里,劉愛梅急忙將她扶坐起,「別急,別急,老許,他們肯救人了,你可以放一百個心了……」
眼前很快沒有人了,甄心聽見劉愛梅叫了她一聲,可是她立在原地,一步也不願意離開。
蕭庭禮朝著她的方向走來,沐著漫天夜色,浴著滿城燈光。風揚起他的衣擺獵獵,他宛如一尊神,為了解救她這個凡人的疾苦,從天而降。
甄心哽咽著朝他奔去,儘管全身都凍得僵硬,雙腿更是麻木的沒有知覺了,但她感覺自己的腳步從未如此堅定過!
她鑽進傘下,鑽入他的懷中,將臉緊緊貼在他的胸口,「蕭庭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