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 煉屍
鷓鴣哨抬起昏昏沉沉的腦袋往上望去,看到樂丹的那一刻,心裏頓時一鬆。
樂丹一隻大手將鷓鴣哨從煉丹爐裏抓了出來,順手在鷓鴣哨丹田處一點,祝他煉化了剛才被他吞下的六翅蜈蚣內丹。
鷓鴣哨覺得胸臆間氣血逐漸順暢,一股股清涼透過三關,行遍了四肢百骸,心神逐漸凝定下來,張口嘔出幾口黑血,嘴裏的麻木之感已消,手足活動如常,暗道一聲:“僥幸。”
樂丹放開了鷓鴣哨,兩人從煉丹爐上一躍而下。
隻見那條六翅蜈蚣已死在爐邊地上,它全身枯槁,原本漆黑發亮的甲殼都如蟬蛻一般發皺發黃,好似一瞬間年華老去,突然衰老而亡,料來定是失了金丹之故。
這時井底邊緣的山隙裏忽然一陣大亂,卸嶺盜魁陳玉樓帶著百十名盜眾挑燈趕來。正看到樂丹和鷓鴣哨在一口碩大的青銅丹爐旁站著,而那窮凶極惡的六翅蜈蚣竟已死在他們腳下,再看這丹井中堆積如山的古屍,人人臉上皆是一片驚異。
紅姑娘更是又驚又喜,料來今生死別了,想不到還有再見之時,當即搶步上前,拽住鷓鴣哨反反複複看了幾個來回。
鷓鴣哨苦笑道:“諸位,我是人不是鬼,可吃不住你們如此觀看。”當即對眾人說起從無量殿墜下丹井後的來龍去脈。
群盜聽罷無不歎服,搬山道人真有撲天的手段。自秦漢至今,世上盜墓之輩,無外乎發丘、摸金、搬山、卸嶺,搬山道人和摸金校尉曆來人數不多,同常勝山成千上萬的盜眾相比,幾乎微不足道,可這僅是就勢力而言,若從倒鬥的“手段”來說,搬山尚在卸嶺之前。以前有些卸嶺盜眾對此頗是不以為然,如今親眼見到搬山道人鷓鴣哨奪丹滅了六翅蜈蚣,都徹徹底底地心服口服了。
而且入瓶山盜墓,雖然有搬山分甲術的生克之道,攜帶了怒晴雄雞對付大群蜈蚣,最後卻是憑鷓鴣哨硬功硬馬的真實本領力殲強敵。所以群盜都是交頭接耳地私下裏稱讚不已,真乃神勇之人。
陳玉樓也讚道:“若無擒龍手,難取龍首珠。這條老蜈蚣終歸是被兄弟以奇計鏟除,真令吾輩撫掌稱快……”
鷓鴣哨眉宇間也籠上了一層陰雲,僥幸死裏逃生,何敢言勇。鷓鴣哨看著樂丹拱手說道:“樂兄弟,適才多謝樂兄弟相救,鷓鴣哨感激不盡。”
樂丹笑著說道:“客氣,既然一起下墓,那便是兄弟了,你叫我一聲兄弟,我豈能不救你。”
陳玉樓笑著說道:“樂兄弟說的好,此行要不是樂兄弟相救,我等早已死了多次了,日後但有所命,我卸嶺一眾,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必定傾力相助。”
樂丹哪裏有需要陳玉樓去辦的事情?如果他自己都辦不到,陳玉樓便更辦不到了,他隻是笑了笑,說道:“陳兄言重了。”
鷓鴣哨看著樂丹和陳玉樓說道:“看來這丹宮丹井裏,並未埋葬元人貴胄,仍然是處虛墓。”
搬山卸嶺中皆是爭強好勝之輩,豈肯憑白折損了這許多兄弟,都決定橫下心來,絕不肯輕易善罷甘休,就算是挖碎了整座石山,也要盜空瓶山古墓。
陳玉樓和鷓鴣哨的盜墓經驗都是非常老到,可在判斷瓶山古墓冥殿的位置上,卻屢屢失手,看來不能用以往山陵的常理推斷,隻恨不會分金定穴,難以直搗黃龍。二人當即稍加商議,覺得這丹井中頗多古怪,煉丹的仙宮本應是洞天福地,誰知丹井裏麵屍骸棺槨密布,在那“紅塵倒影,太虛幻境”的仙宮底下,卻埋藏著用僵屍燒煉陰丹的密室,怪不得山中陰氣如此沉重。
這燒陰丹的丹都,是把埋在風水位中的古屍掘出,用鼎钁烹煮煎熬,把僵屍體內的地脈龍氣,以屍油屍蠟的形式提煉出來,作為燒金丹的引頭。此道為正派所不齒,一向被視為“妖術”,幾乎沒人敢明目張膽地煉陰丹。不知這瓶山仙宮的丹井裏燒煉陰丹之事,是哪朝的皇帝想長生不老想瘋了,還是煉丹的方士為應付皇差,才會如此使用邪術,如果皇帝老兒不知道有此內幕,卻一直服用屍油屍膏燒煉的陰丹,他死後在皇陵裏得悉真相,說不定也會詐屍起來,大大地嘔吐一番。
這丹井的井壁,在瓶山傾斜的山勢壓力和幾百年前地震的作用下,裂開了許多縫隙,除了通往無量殿下的枯潭,另一端應該也由山縫通到後殿,也就是被陳玉樓率眾放火焚毀的那處,另外丹井裏除了這口丹爐,應該至少還有丹房、火室、藥閣,以及提煉屍油的場所。
而今丹井裏被六翅蜈蚣盤踞多年,它貪戀藥石,常常在井底翻騰摩擦,把成堆的屍骸棺槨攪得一團混亂,想找出井壁或井底的其餘暗室,隻有先清理幹淨這些古屍舊槨。
於是陳玉樓傳下令去,先調遣一部分盜眾把死傷的同伴抬出瓶山,另一部分繼續搬運仙宮裏值錢的東西。山外有羅老歪率部接應,他自己則與鷓鴣哨親自督陣,帶了大批工兵,挖掘分揀丹井裏的屍骸棺槨。
鷓鴣哨見自己師弟師妹也都沒事,心裏輕鬆了不少,隻要人在就好,花靈剛才被六翅蜈蚣所殺,這都能被樂丹救回,看來樂丹的本事不是自己等人能夠揣測的。
不過眼下大事未定,隻好強打精神,指點群盜收拾井底堆積的屍骸棺槨,盜眾們也擔心丹井裏有突然詐屍的僵人,分出數十人來持了白蠟杆守在四周,一有異動,就群杆齊戳製住僵屍撲人。
丹井裏從各地挖掘收集來的古屍,絕大多數都是從風水脈裏啟出來的,所以有許多都是栩栩如生的僵屍。這所謂的僵屍,並不一定都是屍變詐屍的怪物,死而不化的,且身體僵硬不能彎曲的,皆可稱做僵屍。
還有那些人死之後,屍體產生異象,例如有百年古屍,屍身的頭發指甲依然持續生長,指甲長得都打卷了,而且屍體皮肉柔軟如生,四肢關節依然可以彎曲活動,這也算是僵屍,若是細論之,則應列屬“行屍”。
兩百多名工兵和卸嶺盜眾,人人臉上遮了黑紗蒙麵,個個手戴手套,在陳玉樓的指揮下,忍著熏天的惡臭,硬著頭皮在死人堆裏翻來翻去,先把一具具棺槨全都砸開,摳刮棺板上的金帛玉璧。隨後又是鉤鍬齊上,鉤住古屍的嘴部,把屍體一具具拖出來,先用繩子捆紮起來,再用刀子割嘴剜腸索取珠玉。陪葬的明器有內外兩等,其中藏在屍身內的明器往往更值錢。
隻見仙宮的丹井裏是一片混亂,屍骸棺槨破碎,腐液汞砂遍地,全是刀斧劈棺斬骨的刺耳響動。群盜早已放開了手腳,把一具具古屍倒掛在青銅香爐上,先扒光了殮服飾物,然後挖出屍腔裏的腐液水銀一類的毒物,再把古屍開膛破肚,直到確認屍骸中再沒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這才把碎屍裝到竹筐裏,由工兵抬到井外。隨著丹井裏的屍骸棺槨陸續被搬運出去,井底的全貌逐漸浮現出來。陳玉樓和鷓鴣哨借著紛亂的燈光放眼打量,看到井底凹凸不平的石板極不尋常,似乎是兩個模糊人形的浮雕,心中當即打了個突,二人麵麵相覷:“這丹井中除了屍骸……難不成還用鬼魂做丹頭?”
陳瞎子帶著卸嶺群盜,在丹井內搗棺毀屍,對幽冥之中哪有什麽忌諱可言。一個個昧著膽,橫著心,隻管盡情做去,眼看著將古屍舊槨銷毀殆盡,卻見井底的石板上露出一片浮雕來,竟是兩個披頭散發的厲鬼形象。
雖然形狀模糊,但仍能看出麵貌猙獰,如同修羅、藥叉,更詭異的是這二鬼皆是無目,眼中隻有黑漆漆的一個窟窿。
陳瞎子和鷓鴣哨兩人見多識廣,可也從沒見世上有什麽無目的盲鬼,見到這奇詭怪異的厲鬼被刻在井底,心中一片狐疑,實不知有些什麽名堂。
世上自古確有用僵屍燒陰丹的,卻絕沒有以鬼魂煉丹頭之說。瓶山丹宮看似瓊樓玉宇的神仙瑤台,裏麵卻暗藏從各地掘來的屍骸,專做些旁門左道的邪術,不能以常理度測,而且看來元代將軍的墓室並沒設在丹宮正殿,井底雕有厲鬼的石門中會藏有什麽玄機?
陳玉樓對著樂丹和鷓鴣哨說道:“井底密室八成是個藏寶洞,看此光景,倒像不曾被元兵卷了去。那皇帝老兒用屍油煉丹,天理不容,丹宮裏的寶貨,咱們兄弟正可圖之。”
鷓鴣哨心中得頂了一股邪火,正想挖透這座仙宮,聽到陳瞎子的言語,便即點首稱是。“如今怒晴雞還在,密室裏縱有邪祟毒異之物,也不必為慮,我等自當不辭險阻,窮討其中異跡。”
怒晴雞惡鬥六翅蜈蚣,有樂丹在場,自然不會讓它被六翅蜈蚣打死,所以這隻雞改變了命運,還活生生的存在著,正在上麵大殿追逐剩餘的小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