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 風生水起
那對穿山穴陵甲一大一小,好像始終在竹筐裏昏睡,直到此時爬在地上如夢初醒,晃動著身軀伸展肢體,聽它們利爪刮地的聲音,就知道勁力精猛。群盜中多有不識的,擔心此物傷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
此時花靈和老洋人並肩上前,揪住了穿山穴陵甲身上的銅環,將它們牢牢按在地上。這雙長甲四足亂蹬,不停地掙紮,可是苦於被銅環鎖了穴位,縱有破石透山之力也難掙脫。
穿山穴陵甲乃是世間異物,雖然形貌酷似穿山鯪鯉甲,實際上兩者還是有很大的區別。在兩千多年前已有盜墓賊將鯪鯉甲加以馴服,通過喂其精食藥料,使它的前肢格外發達,通過長期馴養,就可以作為盜墓的掘子利器,古稱穿山穴陵甲。
鷓鴣哨命花靈取出幾個竹筒來,裏麵裝得滿滿的都是紅頭大螞蟻,能有數斤之重,先喂那兩隻穿山穴陵甲吃個半飽,就將它們拖到山根裏,用藥餌搗在剛才狸子滴血之處,推著它們在那挖掘土石。
穿山穴陵甲這東西見山就鑽,尤其喜歡墳墓附近陰氣沉重的土壤岩石,隻見那體形略小的頂在前麵,它軀體前弓,抖起一身厚甲,鉤趾翻飛快得令人眼也花了,刨挖硬土就如同挖碎豆腐一般簡單,輕而易舉地穿山而人。
老洋人則拽住另外那隻體形碩大的穿山穴陵甲,在它的銅環上係了條鏈子,使其難以跟先前那隻一同鑽進山裏。這倆家夥是秤不離砣,抓住一隻就不愁另一隻偏離方向,或是會在中途逃脫,隻是放短了鏈子,故意急得那隻大的著地亂轉,把已經挖開的盜洞窟窿越扒越大。
卸嶺群盜雖也都是倒鬥的老手,可哪曾見識過這種手段,看得瞠目結舌。原來這兩隻穿山穴陵甲體形有異,卻是分進合擊的絕配,一隻挖掘縱橫的盜洞,另外一隻擴大洞穴的直徑,而且挖土鑽山的速度之快,幾乎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地步,若不是親眼得見,怎想得到有此異術。
這條被穿山穴陵甲挖開的盜洞,洞寬大可容人蹲行,角度是平行於地麵,直著從傾斜的山根裏橫切進去,離那甕城後麵的地宮,距離也是不近,雖然雙甲神異精猛,可要想直透中宮,也著實需要花費一番工夫。
鷓鴣哨趁機盤腿坐在地上閉目養神,一旦雙甲穴透地宮,還指不定在這形勢奇絕的古墓裏遇到什麽危險,耳中隻聽得山體中有隆隆的回響,料來卸嶺盜魁陳瞎子已率眾埋設炮藥開山。但鷓鴣哨心下清楚,瓶山山勢堅厚,土色藏納緊密,從山陽處炸石而人,絕不是一兩天就能得手的。這對穿山穴陵甲若是不受什麽阻礙,大約在天黑之後,就能直抵古墓大藏,也不知墓中的丹丸珠散都是何物,但既已到此,急是急不得了,也隻有搖櫓慢槳捉醉魚,靜待其變罷了,漸漸神遊物外,猶如高僧人定一般。
卸嶺群盜自是不敢打擾他,也就近坐在山根下歇息。紅姑娘這幾天常在鷓鴣哨身邊,眼見他機變百出,舉止灑脫,言辭清爽,絕不似常勝山裏上至陳總把頭和羅老歪,下至無數盜夥那般要麽粗俗無禮,要麽便是一肚子稱王稱霸的野心,也隻有嫁了他這等人物才不枉此一生,不禁有些後悔當年發誓終身不嫁,正是“夜來樓頭望明月,隻有嫦娥不嫁人”,想到此處輕輕歎了口氣,心中卻已打定了主意,將來就是天涯海角,好歹也要隨了他去,管什麽發過誓賭過咒,不過也不知這搬山道人討沒討過老婆。
想到此處,紅姑娘就低聲去問鷓鴣哨的師妹花靈,但此事也不好直接打聽,隻好兜個圈子:“小妹子,我看你長得這麽如花似玉,今年可有十七八了?將來誰娶了你真是他前世的福分,不知你師兄替你定了親事沒有?”
花靈沒聽過這種規矩,奇道:“姐姐,我的婚事怎麽是我師兄來定?我父母尚在,他們雖然臥病在床,可還……”
紅姑娘看著花靈說道:“我依理而言,既然令尊令堂身子不適,那這種大事理應是做師兄的操心。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道是蘿卜拔了地頭寬,妹子嫁了哥省心。看你師兄那人整天眉頭不展,好像心事很重,也不知他有沒有替你著想過這些事宜,他……他自己可曾婚娶?應該也沒顧得上吧?”
花靈才剛十七歲,又很少同外人接觸,哪裏明白紅姑娘的意思,隻是覺得她問的事情有些奇怪。然而卸嶺群盜中有許多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耳朵尖的聽在耳中,多半已猜出紅姑娘的念頭,聽她七繞八繞地找那小姑娘打聽搬山道人有沒有討過老婆,不免暗中好笑。
這事越想越是好笑,其中一名盜夥實在是忍不住了,竟笑出些許聲音來,被紅姑娘聽個真切,她心知壞了,剛才心急,竟沒想到山縫裏攏音,有什麽心腹的話也被那些人聽到了。
她惱起來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抽去,打掉了那名盜夥兩顆門牙,餘人知道這女子的厲害,她除了卸嶺盜魁之外,連羅老歪都敢打,常勝山底下的嘍囉們誰有膽子惹她。眾人趕緊繃起了臉,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來,氣氛顯得無比尷尬。
紅姑娘臉上發燒,正想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時老洋人從盜洞裏鑽出來,兩隻穿山穴陵甲也被拽了出來,他報知鷓鴣哨說道:“已穴透了山陵,風生水起。”
“風生水起”是盜墓時常用的一句切口,“風”是指古墓裏空氣流通,沒有積鬱的陰晦之氣。這瓶山前邊的甕城獨立封閉,被作為了一處虛墓疑塚的陷阱,所以沒有山中毒蟲的蹤跡。穿山穴陵甲挖出的盜洞,正好切入甕城後麵被封住的墓道裏。“水”是指“財”或“冥器”,有水就說明確實有冥殿地宮。
鷓鴣哨聞訊起身,當即就令眾人準備進盜洞。他自己把一盞馬燈綁在身上,看了看兩支德國造的鏡麵匣子,子彈壓得滿滿的,又把一條黑紗蒙在臉上,隻露出兩隻眼睛。其餘的眾人,也都各自收拾得緊趁利落,拆了蜈蚣掛山梯分別攜帶,肅立在盜洞前聽候調遣。
鷓鴣哨見眾人齊備,就把那竹簍中的怒晴雞捧出來。隻見那雄雞彩羽金爪,似乎也能感覺到瓶山古墓裏藏著死敵,知道今日必定有場你死我活的血戰,當即昂首顧視,振翅怒啼,精神顯得格外振奮。
鷓鴣哨暗中點頭,他也不管那雄雞是否能懂人言,竟當眾對它囑咐了一翻,從金風寨山民家中的屠刀下救得這怒晴雞出來,有什麽本事都在今時今日施展出來,可別折了怒晴金雞的威名,也別辜負了搬山道人的救命之恩。
那十幾名卸嶺盜眾見了,也知這怒晴雞可以掃蕩墓中毒蟲蜈蚣。他們都親眼見過從深澗亂雲裏飛出的那條六翅蜈蚣,絕不是普通槍械能夠抵擋的,心想隻要這隻大公雞能使群毒辟易,使搬山卸嶺盜了墓中珍寶,今後就是稱你一聲“雞爺”也是無妨,群盜的身家性命可全係在你身上了。
鷓鴣哨隨即派出四人,其中兩個去瓶山上稟報陳瞎子。聽這山裏炸藥爆破之聲斷斷續續始終不絕,可能山上的工兵部隊還沒炸出什麽眉目來,既然山根裏打通了盜洞,便請陳瞎子帶人下來會合,另外兩個留在盜洞前負責聯絡。
其餘的人都跟鷓鴣哨進去探墓,布置妥當,他就帶著眾人鑽入盜洞。群盜身上都帶著不少鐵釘,走出一段,就在盜洞牆壁上釘上兩枚,兩枚長釘相互交叉,再把簡易的皮燈籠架上一隻作為照明記認。
如此一路下去,但見這條透山盜洞,都被穿山穴陵甲挖得極是開闊平整,人鑽進去不用蹲下,貓腰弓身即可前行。群盜見洞中除了硬土,更有許多堅固的岩層,竟也都被雙甲穴透了,不由得暗暗咋舌,連讚穿山穴陵甲這種盜墓古術果然了得。
樂丹和陳玉樓還有羅老歪聽了回來報告的人,知道鷓鴣哨進去了,便也不繼續炸山了,直接下山,從鷓鴣哨他們開辟的盜洞進入,盜洞的長度足有數百步的距離。群盜小心翼翼地鑽洞攢行,許久才到盡頭,出來的地方恰好是個傾斜的坡道,坡道上鋪的石板已被推開了,舉著火把往四周一看,較低的地方被巨大的條石砌死,無隙可乘,順著坡道上去,高處都是龐大的青石券頂。
順著闊大的坡道緩緩前行,群盜扛著蜈蚣掛山梯擁在陳玉樓左右跟隨。走出不遠,見岩壁上有塊極大的石碑,上麵四個大字龍飛鳳舞,陳玉樓挑燈觀看,見是“紅塵倒影”四字,也不知是何所指。
待走到斜坡的盡頭,穿過一條浮雕雲龍石梁,眼前豁然一片燈光璀璨。在偌大一個山中洞穴裏,聳列著數座重簷歇山的大殿,殿宇高聳,樓閣嵯峨,飛簷鬥拱密密排列,雕梁畫棟而又莊嚴肅穆,殿中殿外燈火通明,層層疊疊觀之不盡,映得金磚碧瓦格外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