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海撈針
宋慈正要開言,卻被曹墨搶先,曹墨說道:“知縣大人,犯民都已供認在案,為什麽還要夜審?”
吳淼水說道:“今夜審你的並非本縣而是提刑大人,記住宋大人問什麽你須得從實說,切不可對宋大人再說胡話。”說最後那句時暗暗在曹墨手臂上使勁捏了一把。
曹墨抬頭看看宋慈說道:“無論什麽官提審犯民,犯民都隻有一種供詞,是我殺了王四!”
宋慈吩咐道:“來去掉刑具!”
衙役應命取下曹墨的刑具。
宋慈上前說道:“曹墨,本官今夜把你帶來並非升堂問案,隻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你。”曹墨脖子一梗,說道:“是我殺了王四!”
宋慈卻說道:“本官恰恰無意問你殺人之事。”
曹墨一愣,說道:“那你為什麽深更半夜地把我帶上堂來?”
宋慈站起來踱步到曹墨麵前,好言問道:“曹墨你家裏除了一位白發老娘可還有別的親人嗎?”
曹墨說道:“這個似乎與本案無關吧。”
宋慈說道:“本官說過今日不問案!”
曹墨說道:“犯民家父早亡,家中隻有老母別無親人,家母為了我這根曹家獨苗三十多年守寡……”
宋慈看著曹墨說道:“如此說來令堂大人三十年守寡,就為把你這根曹家獨苗撫育成人?”
曹墨閉目點頭。
宋慈問道:“有一個關於母親和兒子的故事,想必你是聽說過的。”
曹墨閉目不答。
宋慈娓娓道來:“從前呀有一個兒子索盡了母親身上的一切,還用一種不滿足的眼光看著母親,母親就問‘兒子你還想要什麽呀?’兒子說’兒子想要母親的心!’母親就把自己的心掏出來給了兒子。兒子捧著母親那顆心歡蹦亂跳地跑出門去,不料腳下一絆摔了一跤,把母親的心重重地摔在地上,可母親的心問出的第一句話卻是‘兒子你摔疼了嗎?’”
曹墨被大大觸動,眼圈忽地一紅,激動的喊道:“別說了!家母為我這個兒子含辛茹苦一輩子啊,可兒子……”
宋慈繼續刺激道:“可兒子卻犯下了不赦之罪就要押赴刑場受死了,你自己殺人償命死有餘辜,可你那白發老母為你含辛茹苦一輩子,如今風燭殘年正需要兒子回報養育之恩的時候,卻反而要為你這不孝之子去法場收屍,你這做兒子的能看得到母親那顆受傷淌血的心嗎?”
曹墨傷悲難忍,說道:“我……”
宋慈緊緊逼問道:“你為何殺人?”
曹墨脫口而出說道:“我沒有……”
吳淼水急叫道:“曹墨,宋大人麵前你又說胡話!”
曹墨為難極了,哭喊道:“我……娘,孩兒不孝啊……”竟哇地大哭於地。
吳淼水渾身直冒冷汗。
宋慈緩緩轉身回到座上坐下,耳邊聽著曹墨的哭聲,眼前閃現曹母白發瘦骨的淒慘麵容,不禁也眼角濕潤起來。
曹墨的哭聲漸漸平息下來。
宋慈用溫和的語氣問道:“曹墨你為何殺害……”
曹墨哀聲反問道:“你說過不問案的,為何言而無信?”
宋慈看著曹墨說道:“好好好,本官不再問案,不問!可另有一件題外的話題想問問你,你不會介意吧?”
曹墨說道:“什麽事?”
宋慈笑著問道:“哦,聽說……那個王四之妻……叫什麽?哦,叫玉娘!聽說那女人長得的確有點……招眼?”
曹墨不解的說道:“什麽意思?”
宋慈說道:“噯噯,你那麽看著我幹什麽?宋某不過隨便問問,沒別的意思,你要不想回答也不勉強。”
曹墨說道:“玉娘是天下最賢惠的良家女子,可我差點毀了她的清白名聲。”
宋慈問道:“那你是什麽時候認識玉娘的呢?”
曹墨有所警覺地抬頭看著宋慈。
宋慈欲擒故縱的說道:“哦,隨便問問,你要是不想說就不說。”
曹墨臉上居然漾起一種神往的笑容,說道:“那是天意的安排——”
情景再現:那日,天上下著傾盆大雨,玉娘跌跌撞撞地在雨中奔跑,腳一滑一個趔趄,手中的瓜籃脫了手瓜果四處滾散。
曹墨冒著大雨趕了過去,脫下外衣披在玉娘身上,然後一個個地去撿回瓜果,他見扭了腳的玉娘一步一拐想去攙扶,可他的手剛一碰到玉娘的身體,就被玉娘有分寸地推開了。
曹墨站在雨中看著玉娘挨著牆一瘸一拐地進了家門,剛想回身門又開了玉娘把他的濕衣遞了出來,說道:“這位公子差點忘了呢。”說著臉上揚起落落大方的笑容,等著曹墨接走衣服。
曹墨看著半掩宅門內的玉娘正如梨花帶雨,別樣動人,竟呆呆地不知去接。
玉娘就將濕衣往門檻上一放,說了聲:“謝了。”緩緩從門縫裏消失。
曹墨如癡如醉地在雨中站著……
燭火在微風中搖晃著,講述完這段情景曹墨眼裏還流露著無限神往的神色,英姑看著暗笑。
宋慈站起身來像是閑聊似的問道:“給你一個時辰能跑多遠?”
曹墨感到問得意外,好一會兒才回答:“囹圄之囚,半步不能。”
宋慈說道:“嗨,你那文文弱弱的身板比宋某還單薄,我想你大概也跑不出十裏八裏。”
曹墨自信的說道:“要是以前曹某也未必輸你。”
宋慈問道:“那要是一條坎坷之路呢?”
曹墨說道:“也能勉強。”
宋慈說道:“再加上狂風大雨!”
曹墨怔住了,說道:“曹某是食五穀雜糧的凡夫俗胎,不是能騰雲駕霧的神仙。”
宋慈點點頭說道:“此話有理,宋某,哦,還有吳知縣也都是食五穀雜糧的凡夫俗子!”
吳淼水有點莫名其妙,更有點耐不住性子,說道:“曹墨,當天你與玉娘分手之後回到王婆瓜店可是說過……”
宋慈突然說道:“把犯人送回牢房!”
吳淼水話到一半被截不由得滿臉狐疑。
書房內一臉焦慮的宋慈看著樂丹說道:“這件案子你怎麽看?”
樂丹微微一笑,說道:“你不都已經清楚了,曹墨殺人案是樁冤案。”
宋慈歎了口氣,說道:“我也知道是樁冤案,可惜啊,隻剩下一天半的時間,曹墨就要問斬了。”
樂丹看著宋慈說道:“本案的關鍵其實就在於那個殺人劫銀的凶手,隻要找到了凶手,本案就算破了。”
宋慈看著樂丹說道:“一年前的凶案,要找到殺人凶手談何容易,捕頭王也不知道去了哪裏打探,怎麽到現在還不回來呢?”話音未落捕頭王滿臉懊喪地走了進來。
宋慈一看捕頭王那神色便覺得無須再問,說道:“什麽也別說,先吃飯。”桌上擺著酒菜未曾動過。
話音一落捕頭王已經一杯酒落肚,隨手從桌上抓起什麽就大吃起來。
英姑端著菜走了進來,看到捕頭王的樣子,忍俊不禁的說道:“像個餓死鬼!”
捕頭王邊吃邊說道:“所帶銀子都用來問路訪查了,一天沒吃東西。”
英姑說道:“挨了一天的餓還一無所獲,也真虧了你了。”
宋慈說道:“本來就是讓他去大海撈針,空手而歸也該是預料中事!
捕頭王向宋慈稟報說道:“大人,我這一整天在被害人當初去收貨銀的沿河村訪查了百人,除了看人家搖頭竟無一點線索,卑職……”
英姑用手捅了捅捕頭王,說道:“大哥……”
捕頭王回頭才知宋慈已經默默地走出客廳。
英姑連忙提了盞紗燈追了出去。
庭院蓮花池。夜色沉沉。
英姑提著燈籠照著路宋慈緩緩踱步。
捕頭王也悄悄地跟在後麵。
宋慈暗自思量:本案疑點雖多症結卻在真凶。王四進山收取貨銀回家時身上一定帶有銀子途經……宋慈聚精會神地在心裏分析著案情徑直往池塘走去。
捕頭王急忙拉住宋慈說道:“大人小心!”
宋慈勃然大怒,說道:“大膽,敢驚擾本官思索案情!”
捕頭王有點委屈地說道:“大人,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您掉進池子去呀。”
宋慈對捕頭王說道:“對不起……唉,三日之期已過其半,可真凶在哪兒呢?本案曹墨有冤該是確證無疑,可找不到真凶,即便宋某比他太平縣官高一級,也推翻不了刑部的批文,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太平縣將不是凶手的曹墨拉上法場斬下人頭,人命關天,人命關天啊!”
捕頭王期期艾艾地說道:“大人我……忽然想起個人,你們可別笑話我。”
英姑催道:“都什麽時候了,有什麽想法還不直說了!”
捕頭王說道:“我想起頭天被大人識破假扮病婦的那個……”
英姑笑了,說道:“你怎麽會惦記著一個娼妓?”
捕頭王說道:“剛才回來路過窯子正好遇見了。”
英姑笑著說道:“你還真有閑心。”
宋慈像是猜出捕頭王想說什麽,說道:“英姑,你別打岔。”
捕頭王接著往下說道:“本案被害人王四被害當天是進山去收取貨銀的,而屍體被發現時身上卻分文全無,據大人推測,王四被害是出於作案人謀財,而案發地點一定是在距河西村發現屍體現場至少十裏之外的上遊,卑職奉命去河上遊走訪,以期找到王四被害的線索,然而卑職卻一無所獲……”
英姑打斷道:“你這不又說回來了嗎?”
捕頭王說道:“可遇上她卻讓卑職想到一件事,能在大白天幹出殺人謀財勾當的不會是良家農人,一定是膽大妄為的慣盜,但凡慣盜又往往是團夥作案,卑職去上遊訪查無獲是因為那兒的盜賊團夥正好都關在縣衙大獄……”
宋慈眉頭一揚,想起那日見過的場景,幾條漢子抬著病婦過河,在水麵踩起四濺的水花……宋慈眉頭大展,在捕頭王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說道:“走!”
“去哪兒?”
“下海撈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