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 大婚

  嘉州衙門後院,老家院手持一封書信,興高采烈地叫著老爺一路小跑往書房而來,他推門進書房,書房內沒點燈黑黑的隻看見老推官泥塑般坐著的身影像是突然蒼老了許多。


  老家院說道:“老爺天都亮啦。待老奴打開窗子。”


  宋鞏有氣無力地說道:“別開窗,你就這麽陪我說說話。”


  老家院不禁一愣,說道:“呃,老爺您這一宿沒睡呀?”


  宋鞏答非所問,說道:“天壓得那麽低像是要下雨了。”


  老家院說道:“是呢。老爺明天就是少主人完婚的大喜之日了,老夫人又送書信來催啦。”


  宋鞏像是根本沒聽見老家院的話,說道:“你……隨我差不多有三十來年了吧?”


  老家院說道:“誰說不是呢!那年老奴差點餓死凍死在雪地裏,要不是遇上老爺,老奴還不早去見了閻王?這一說已經整整三十二年啦。”


  宋鞏說道:“你說我這三十多年斷獄判案,出過什麽差錯嗎?”


  老家院想了想,說道:“依老奴看老爺這三十多年辦案,和旁的官員有所不同。”


  宋鞏看著老家院說道:“有何不同?”


  老家院看著宋鞏說道:“別人坐堂用的是刑,而老爺審案用的是驗,別人辦案用的是權,是勢,而老爺辦案用的是心,是血啊!所以老爺手上辦的案子不會出錯,也確實從來沒有出過錯,百姓們不都在說:‘古有包侍製今有宋推官’嗎?”


  宋鞏搖頭說道:“可是……是人都會犯錯啊。”


  “那聖人還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呢。這人活一世哪有不犯錯的?”老家院應道。


  宋鞏身子顫抖起來,說道:“常人犯錯改過為善,可要是執掌刑獄的推官犯了錯,那會是什麽後果?枉斷人命啊!”


  老家院震驚不已,說道:“老爺,您今天這是怎麽啦?”


  好一會兒,才聽老推官聲若蚊蠅般地說道:“明天是慈兒完婚的日子?”


  “是啊是啊。正趕上少主人又金榜題名,這是雙喜臨門啊,老夫人半月前就差人來書信,催著老爺早些打點回家呢,您看剛剛又有書信來了,老爺再不起程,可真的就誤了大喜啦。”老家院看著宋鞏的說道。


  “可今天卻是他們的三周年忌日!”宋鞏神色充滿著悔恨。


  老家院猛地一悚,說道:“老爺您說誰?”


  宋鞏看著老家院說道:“哦,你去……套車這就走回家!”


  老家院欲走又止,回頭看看神色古怪的主人,說道:“老爺您沒事吧?”


  宋鞏木雕似的凝坐著竟似未聽見。


  老家院心懷忐忑地退了出去。


  宋鞏鋪紙提筆呆呆地好一陣才顫抖著寫下:“慈兒……”一隻精致的木盒捧上桌麵。


  宋鞏將一卷手抄錄簿放進小盒,蓋上蓋,貼上一張寫有慈兒親啟的封條。然後木然而坐伸手入懷,一會兒掏出幾棵綠葉紫花的植物,一雙濁眼久久凝望著。


  外邊院子裏老家院興奮地備馬套車又取來草料喂馬,他嘴裏輕聲和馬說著話:“知道今天什麽日子嗎?今天可是少主人的大喜之日!我可盡拿好吃的喂飽了你,一路上可不許偷懶,要是誤了吉日良辰我可拿鞭子抽你!記住啦。喲,下雨啦我得催老爺早點起程。”他邊說邊朝書房走去。


  “老爺車備好了,馬也吃飽了,早點起程吧……”忽然傳出老家院一聲疾呼:“老爺啊!”


  院裏的馬兒雙耳一聳,忽然長嘶雨也漸漸下大了……


  宋府,整個院內披紅掛彩,一片喜氣,喜樂陣陣不絕於耳。


  廳堂裏已是擠滿了賀喜的賓客。


  老夫人卻是一臉焦急,有點語不成句了,說道:“這是怎麽了,這花轎都快到門前了,他這個做父親的做公公的怎麽連個人影都不見呢?”


  滿堂的親朋好友七嘴八舌地寬慰著老夫人。


  一側一身新郎打扮的宋慈拉過一個管事的急問道:“噯,管家,我孟良臣賢弟到了沒有?”


  管事的說道:“孟良臣?沒有姓孟的賓客來過呀。”


  宋慈心裏一沉,難道他真的不辭而別,就這麽單槍匹馬去獨闖那龍潭虎穴去了?


  管事的說道:“少主人,您看,花轎就快臨門了,可老爺到現在沒回來,老夫人都急得不行了,您朋友來不來也就別太上心啦。”


  宋慈連忙走向母親勸慰道:“母親您別急別急,父親不是嘉州衙門的推官嗎?說不定正好又出了什麽人命案子,父親隻得去查去驗了,一時脫不開身這也是常有的事。”


  宋母埋怨道:“什麽人命案子也不該把兒子的婚事撂一邊呀,況且慈兒還剛剛金榜題名,這可是雙喜臨門呢,天大的事他也不能不回呀。”


  宋慈看著母親說道:“母親,父親要真是遇上什麽人命案子了,那可是人命關天啊,可不比兒子的完婚重得多呀!”


  樂丹不喜歡吵鬧的場麵,一早就躲到花園去喝酒了,反正別人也看不見自己,他去不去又有什麽分別,一個人正自飲自酌,突然一道風吹來,樂丹轉頭望去,隻見一個老頭正飄了過來,不錯,這個人不是人,是鬼,所以他不是走路,而是飄著的。


  樂丹閑來無事,看著老鬼說道:“喂,今天宋府辦喜事,饒你一命,快走吧,別來搗亂。”


  老鬼詫異的看著樂丹說道:“你看的見我?”


  樂丹看著老鬼笑著說道:“這不是廢話,你這個一個大活鬼,我當然看的見了。”


  老鬼看著樂丹說道:“既然你看的見我,說明你也不是普通人。”


  樂丹看著老鬼說道:“我不是人,是神仙。”


  老鬼看著樂丹說道:“你是神仙?”


  “如假包換。”樂丹看著老鬼說道。


  老鬼看著樂丹說道:“那你會不會抓我?”


  樂丹笑著說道:“我可沒這麽無聊,捉鬼應該是鬼差的事情。”


  老鬼飄到了樂丹跟前,看著樂丹說道:“你認識宋慈。”


  樂丹看著老鬼說道:“不錯,你不會是來找他托夢伸冤的吧。”


  老鬼搖了搖頭,說道:“不是,我是他的父親。”


  樂丹意外的看了一眼老鬼,說道:“你是宋慈的父親送鞏,你怎麽會。。。”


  老鬼宋鞏看著樂丹說道:“不錯,我三年前因為誤判了一樁案子,害死了兩條人命,我。。。我對不起他們,所以。。。”


  樂丹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看來這三年來你一定活的很痛苦,不過如今你兒子正要成家,你這樣做,真的好嗎?今天可是他的大喜之日。”


  “我。。。”老鬼宋鞏確實麵露愧色,不過他知道宋慈金榜提名,洞房花燭,人生最重要的兩個時刻已經經曆了,這也算了了他心願,可以放心的走了。


  樂丹看著老鬼宋鞏說道:“我看你心裏還是有些愧疚,所以想回來看看宋慈和你妻子一眼。”


  宋鞏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看過之後,我就會去陰曹地府報道。”


  樂丹看著宋鞏說道:“既然如此,趁著還有時間,陪我喝一杯。”


  “好。”


  前院大廳裏,“可這花轎都快到了呀……”宋母話未說完,隻聽外麵高喊:“花轎臨門,新郎迎新!”


  宋母急切地說道:“你看看,你看看,可怎麽好哦。”


  三姑六婆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老爺沒回來喜事照辦,天都快要下雨了,總不能讓新娘花轎在大門口淋雨呀,新郎呢,快快到大門口去把新娘子迎進來。”


  姑婆們就簇擁著宋慈往大門口迎去。


  人煙稀少的山彎曲道天低雲黑風雨交加。


  泥濘的山道上一架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馬車在風雨中急奔。


  車駕上老家院渾身濕透,瘋了似的揮鞭,破著嗓子哭喊著催馬,一張布滿滄桑的臉上,雨水和著淚水一起流淌。


  宋府的婚禮正在進行之中。


  司儀高聲吟唱:“良禽擇木而棲,美玉須金石鑲嵌,吉日良辰願天地為證,媒妁為憑,父母共賀,親友同慶,成就一段美滿姻緣……新娘入堂,一拜天地,二拜高……”


  忽然間從外麵傳來一種什麽可怕的呼聲全堂賓朋的心都驟然一緊。


  肅靜後,隻聽是老家院帶著哭音的破嗓呼喚著:“老夫人……老夫人……”一聲近似一聲地從外而來。


  廳堂之內眾人都是一臉驚恐,連新娘也忘了禮儀掀去了紅蓋頭。


  所有人都回過頭去幾乎連呼吸都屏住了。


  深深的宅院外,一個水淋淋的老人哭著喊著,跌跌撞撞往裏麵來,身後跟著一群已嚇得不知所措的家人。


  老家院終於跑進喜堂,往老夫人麵前一跪,哭喊一聲道:“老夫人啊……”


  新郎宋慈攙扶著老夫人在親朋們的簇擁下往外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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