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8 國王
楚留香微躬身作禮,說道:“在下本不必這樣說的,但在下卻是個男人,而且是個從來不說謊的男人。”
公主眼波流動,緩緩說道:“想不到漢人中也有敢說真話的男人,我隻聽說,在你們那地方,有膽子敢將真話說出來的人,反而會被人瞧不起的。”
楚留香暗中歎了氣,他自己也知道世人大多寧可看重滿口謊話的偽君子,也不肯看重直言無忌的真小人,但他麵上卻隻是淡淡笑著,說道:“在公主這地方,是否很瞧得起敢說真話的人?”
公主點頭說道:“嗯!”
楚留香笑道:“那麽公主便該恕在下無罪了。”
公主凝視著他,良久良久,麵上忽又露出春花般的笑容,說道:“也許我不但恕你的罪,還要將你視為上賓,但這卻要著你除了膽子大之外,是不是還有別的本事了。”她以纖美的手攬起了頭發,轉身說道:“你方才既未逃走,現在可敢跟著我來麽?”
華麗的帳篷裏,不時傳出輕盈的樂聲和歡樂的笑聲,帳篷外執戈肅立的武士,目光卻如鷹一般瞪著楚留香。而這時美麗的公主已走入了帳篷,正在招手喚他。
楚留香微笑著拍了拍這兩個凶神般武士的肩膀,施施然走了進去,他心裏卻早已有了準備,無論這帳篷裏有多麽凶險,他都不會吃驚的,在這見鬼的沙漠裏,他對什麽都已做了最壞的打算。
但這帳篷裏卻連絲毫凶險的徵象都沒有,事賓上,這帳篷裏簡直可以說是世上最不凶險的地方。
帳篷外有一片柔軟而美麗的草地,帳篷裏卻鋪著比世上任何草地都柔軟十倍,也美麗十倍的地氈。
地氈上排著幾張矮兒,幾上堆滿了鮮果和酒菜,好幾個穿著鮮衣的人,正開開心心地坐在地氈上喝酒。
最開心的是一個卷須虯髯,頭戴金冠的紅袍人,他高踞在正中的一張低兒後,左手拿著金杯,右手卻摟著一個美女的纖腰,開懷大笑道:“各位請看,我們的琵琶公主新浴之後,是不是更美了?”他目光一轉,看到了楚留香,又笑道:“但我的好女兒,你帶來的這位客人又是誰呢?我記得這裏附近幾百裏之內,都沒有如此英俊的男人呀!”
琵琶公主抿嘴而笑,燕子般輕盈地走到她爹爹身旁,彎下了腰,在他耳畔輕輕說了幾句話。她一麵說,紅袍人一麵點頭,目光卻不住在楚留香身上打轉,他麵上雖帶著笑,但目中卻有一種懾人的威嚴。
楚留香也含笑回望著他,心裏也開心起來。他覺得這裏的酒很香,菜很好,女孩子也都很美麗可愛,這老人看來更絕不會是個壞人。
就在這時,四柄金戈閃電般從他背後刺了過來。
四柄金戈,兩上兩下,戈長幾達兩丈,執戈的武士,武功雖不高,但力道卻不小,長戈刺出,如毒蛇出穴。
一個兩三天沒有吃過一粒米,喝過一滴水的人,要想避開這種狠毒的暗器,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流血的慘劇,顯然必將發生,但坐在兩旁喝酒的那幾個人,卻連看也沒往這邊看一眼。
似乎無論什麽事,都不能令這幾人動心。
隻有琵琶公主的眼睛卻睜得大大的,她看見那四柄金戈,幾幾乎已到了楚留香的背,楚留香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她目中不禁露出了驚惶與後悔之色,苗條的身子也像是站不穩了。
隻聽錚的兩聲,金鐵交鳴。
楚留香還沒有動,也沒有回頭,但不知是怎麽回事,那四柄金戈,竟被他夾在脅下。
四個金甲武士都撞到一齊,手已麻得抬不起來了。
兩旁喝酒的五個人,這才開始來打量楚留香,目中才露出驚訝之色,那紅袍老人已拊掌大笑道:“好功夫,果然是好功夫!我女兒果然沒有看錯。”
楚留香淡淡的說道:“但在下卻看錯了,在下實未看出閣下也會暗算別人。”
紅袍人大笑道:“你莫怪我,這不關我的事。”他拉琵琶公主的手,笑著接道:“這是我女兒要試試你,她說隻要你能躲得過這一擊,就是她的嘉賓。”
楚留香說道:“在下如躲不過呢?”
琵琶公主抿嘴笑著說道:“無論如何,你現在已躲過,已是我的客人,客人總不該向主人發脾氣。”
楚留香歎了口氣,苦笑了一下。
左麵一個臉色蒼白,鼻如鷹鉤的綠衣人,忽然冷笑著道:“朋友好俊的身手,不知是何方神聖?”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在下劉向,不過是個無名小卒而已。”
綠衣人淡淡的說道:“哦……”他身子又倒下去,再也不望楚留香一眼了,劉向這名字實在沒什麽,他覺得自己犯不著和這種人打交道。
但琵琶公主卻始終在望著楚留香的,此刻忽又笑道:“你既然已是這裏的客人,為何不坐下來?”
楚留香笑道:“在下站著時膽子比較大些。”
琵琶公主嫣然笑道:“你若覺方才吃了驚,我現在替你壓壓驚如何?”她盤膝坐下,已有個少女為她送來一隻曲頸四相的琵琶,她橫放在膝上,纖手輕輕一揮。
隻聽一聲琴音響起,妙音驟起,如珠走王盤,如霓裳輕舞,天下間但聞琵琶之聲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
自唐以來,中土本不乏琵琶高手,江州司馬白樂天的琵琶行更是家傳戶誦,傳為絕唱。
但中土的琵琶卻為直頸,四相之下,又增置了十三品,使音域更擴大而華麗,持琴的姿勢,是直抱在懷中的。
此刻琵琶公主卻持琴撫彈,曲頸四相的琵琶,更遠較中土簡陋,楚留香本未期望能聽到如此妙曲。他幾乎聽得癡了,幾乎忘記了餓渴,忘了胡鐵花等人,也忘記了一切,直等到琴音寂絕,他還是久久都不能動彈。
琵琶公主瞧著他嫣然一笑,問道:“如何?”
楚留香長長歎了口氣,說道:“不想絕域之中,也有如此佳奏。”
紅袍人大笑道:“這又有何奇怪,琵琶本就是由本邦傳入漢土的。”
楚留香驚奇說道:“哦!”
紅袍人說道:“你可聽過蘇婆這名字?”
楚留香忽然長身而起,驚訝的說道:“閣下莫非是龜茲之王?”
紅袍人目光中光芒閃動,捋須笑道:“你還是想出來了。”
楚留香說道:“五代北周武帝時,龜茲國土蘇婆攜妙手琵琶,隨突厥皇後入漢土,朝野俱為所醉,佳話流傳至今,在下識見雖陋,卻也略知一二。”
龜茲王掌道:“西域小柄,唯有此雕蟲小技稍足向人誇,不想今日倒遇著了知音,來來來,且待我敬你三杯。”
突聽一人大聲呼喊道:“老臭蟲!你在那裏?”接著,又有一串叱吃喝罵聲,負痛驚呼聲,噗通落水聲,楚留香知道必又有人被胡鐵花拋入池裏。
原來楚留香離開的時間太長了,胡鐵花早已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思,雖然知道楚留香出事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他還是忍不住衝了過來。
樂丹他們幾個正好整以暇的跟著,有胡鐵花開路,根本就不需要在動手了,因為沒有一個人是胡鐵花的對手。
帳篷裏,那麵色蒼白的綠衣人霍然站起,皺眉說道:“是誰敢如此放肆,我去瞧瞧。”
楚留香笑道:“抱歉得很,那是在下的朋友。”
綠衣人上上下下瞧了他幾眼,終於緩緩坐了下去。
龜茲王已笑道:“良驥不與駑馬為伍,你朋友想必也是妙人,請他們都進來吧!”
琵琶公主卻掩嘴笑道:“以後一定要告訴我,為什麽別人會叫你老臭蟲?”
胡鐵花雖然已將兩個很神氣的金甲武士拋入水池,又將另外三個打得鼻青臉腫,但心裏越是覺得有口氣沒有出。他認為楚留香這次很不夠義氣,自己在這裏喝酒,卻害得別人要為他拚命,為他著急。直到幾杯酒下肚,他這口氣才平了,尤其是為他倒酒的幾個女孩子都那麽美,美得簡直教他不能發脾氣。
現在,楚留香也知道在這裏喝酒的都是些什麽人了,這五個人居然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坐在左麵的三個人,居然是龍遊劍的名家吳家兄弟,和威震兩河的獨行大盜司徒流星。
那麵色慘白的綠衣人,名氣更響,竟是江湖中出名心狠手辣,黑白兩道見了都頭疼的殺手無情杜環。此人殺人的記錄,據說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別人他畏他如蛇蠍,他自己也覺得很得意,但楚留香聽了這名字,卻不禁要皺眉頭。
不過他們在聽到一點紅的名字時,也都戒備萬分,實在是一點紅的名頭比他們更響亮一些,而跟著一點紅一起的,又豈非是泛泛之輩,隻怕楚留香報出來的那個名字也是假的。
隻有坐在杜環身旁的一人叫王衝,滿麵病容,無精打采,非但看來貌不驚人,名字也沒人聽過。
但這人倒是楚留香瞧著最順眼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