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查理臉上的死灰顏色,連身在遠處的洛卡蒙卡指揮官都看得清清楚楚。
「從離開法蘭西以來,你就一直在干著蠢事。」塞拉弗毫不留情地說道,「你所做的最愚蠢的一件事,就是在查理一世的授意下,進攻羅馬,觸犯教廷的威嚴。『八日大劫』已經會被載入史冊了吧,公爵?教皇在塔樓上目睹著一切,心如刀絞,**教世界掀起了軒然大波。誰來承擔責任?查理一世會為你承擔嗎?」
波旁公爵臉色大變,牙關緊咬,唇角溢出鮮血。
房間內靜可落針,眾女甚至覺得自己的呼吸都要中斷了,她們都不敢稍動,這種話題對於一個將死的天主的子民來說,實在是太沉重了!
其實看到公爵的窘迫模樣就應該清楚,現在即使與他交情甚篤的主教也不會主動登門,為這位死到臨頭者進行最後的彌撒。甚至這整個修道院都空空蕩蕩的,想必所有聞得其惡名的神職人員們早就跑光了!
查理?波旁在戰術上戰勝了一個又一個敵人,取得一個又一個輝煌無比的勝利,他戰勝過法蘭西第一騎士,俘虜過法蘭西國王,甚至攻破羅馬,差點俘虜了教皇!可惜相反的是,他在戰略上卻昏招迭出,迷失了方向感,為了*縱如提線木偶般干著一系列不得人心的勾當,最終垂垂哀矣地躺倒在無人問津的行軍床上!
他的第二任妻子,是波蘭的克里斯蒂娜公主,她是西吉斯孟一世和米蘭的波娜?斯福爾扎的次女。這段聯姻的創意來源於查理一世,通過如此隱晦的方式暗示波旁公爵安心呆在「米蘭總督」的位上,一旦斯福爾扎家族絕後,則他將會擁有繼承權。
查理一世的野心還不止於此。自從帕維亞以後,他就視普羅旺斯領地為自家財產,張口閉口「我的普羅旺斯」,渾然忘記了落難相投的波旁公爵。他還私心作祟,阻止了後者精心策劃好的一場進攻。
他的許諾越來越多,而「帝國統帥先生」得到的卻越來越少。相形之下,波旁公爵的確是推心置腹、披肝瀝膽了,為了帝國的榮譽,他付出無比的艱辛與十二分的犧牲精神,一掃從前在法蘭西奢華糜爛的生活,生命不息,打仗不止,在戰馬上呆的時間比在床上呆的還長。然而他從查理一世那裡,又得到了什麼呢?
可以很肯定地說,只要查理一死,那位皇帝陛下就會毫不留情地將一頂頂浸染著骯髒毒素、卑鄙言辭的帽子送給他。所謂享受我來,送死你去,不過如是。
波旁公爵一時間竟然心如死灰,感覺自己的魂魄都在悠悠蕩蕩地離體而去,飄在半空中憐憫而冷漠地望著那乾枯得聞不著人味的軀幹。
良久后,他才終於振作了精神,將三魂七魄勉強收回,聲音空洞無力地問道:「我該怎麼做,陛下?」
塞拉弗打量著他,片刻后才緩緩嘆了口氣,「你到底是怎麼受傷的?」
查理歪過頭,目光凝視著對方,滑過一絲詫異,但他終於沒問為什麼,「攻城戰時,我翻越城牆被中數槍,還中了一矛,雖然我斬斷了槍桿,但矛頭卻留在了我的肚子里;隨後我被打落城下,昏迷了三周。能活到現在,已是聖母瑪麗亞額外開恩了。」
塞拉弗倒抽了口涼氣,眾人也都震驚不已。雖然查理輕描淡寫地幾句,但大家都聽出了其中恐怖的味道。傷得如此重,即使在休達戰役中離世的奧瑪將軍也沒有過……看得出,這位公爵的確屬小強的,*素質就是棒!
塞拉弗於是讓兩位御醫分別為病人診斷,隨後自己也親自上陣,為他搭了脈,看了傷處他的下腹已經爛得快生蛆了,腸子都看得到,這樣重的傷勢放在別處,只有上帝能救。
塞拉弗帶著兩位醫生研究了片刻,他再次來到病人面前。
波旁公爵的眼睛里彷彿重新有了點神采,他訥訥地,嘴唇顫動著,想說什麼,卻又不敢說。
塞拉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我已經跟查理一世結了仇,恐怕現在在他的心中,我跟弗朗索瓦一世有著同等地位……」
他似笑非笑地望著對方。波旁公爵突然彷彿心有靈犀一般,脫口說道:「不管是他們中的誰,都不是我波旁的真正主公!」
這句話的意思已經太明確了,塞拉弗哈哈大笑,隨即輕拍了拍他的手,「放輕鬆,公爵,你現在心情不要太過激動。我不能保證一定會將你治癒,當然我是放手一搏,希望你也是如此!」
「當然,陛下。我,我什麼都聽您的。」查理?德?波旁聽得這番口氣,簡直像溺水者撈到最後一根稻草般,渾身發起抖來,原先心知必死,現在有了生的希望,卻又開始患得患失。
他深深吁了口氣,思忖片刻,搖鈴召來偉茲等人,及一位心腹秘書。他口述了一份遺囑,大致意思是如果他不幸身故,則必是受天主召喚而去,與特立尼達一世陛下無關。同時,他的軍團交由博恩堡將軍指揮,隨身財產則由特立尼達一世處置。對於其他職俸,卻無片言隻語的安排。他用了紋章,顫抖地簽了字,將此鄭重地交給了偉茲男爵。
那位侍衛隊長已經淚流滿面。
次日,經過消毒處理的某間密室中,點燃著數不清無煙蠟燭,還擺放著幾十面用來反光的鏡子。查理?波旁在全身消毒后,被光溜溜地推進來,主刀醫生當然是塞拉弗,另兩名御醫幫他打下手,另外膽子較大的黛安娜也自告奮勇地穿著消毒服裝、戴著帽子口罩進入室內,專職擦汗。
服下以曼陀羅為主材的麻沸散,很快病人進入了夢囈狀態。
塞拉弗開始了精彩的表演,他剖開病人的肚子,摸到了已經變形的槍頭,取出、消毒,用小羊羔腸製成的線縫合那些腸子和受傷的內臟,當然也不忘將發炎感染的地方截掉。他手速如飛地縫合著一道道創傷,令觀看的眾人瞠目結舌,甚至黛安娜連手中的絲帕掉落地下也渾然不知。
雖然手術進行得很成功。不過因為拖得時間太久,病人又經過庸醫的放血等措施,*狀況非常虛弱。現在能否好轉起來,全靠他自己的信念了!
塞拉弗便在貝內文托的聖索菲亞修道院安然地住下來,似乎完全不知道這座修道院已處於雇傭兵重重的包圍之下。
洛卡蒙卡少將為此十分擔心,秘密進言,然而塞拉弗只是淡淡一笑。
瓦恩莫里不在,年輕的洛卡蒙卡似乎易失方寸,他忘記了自己所護衛者是怎樣鐵血與無畏的一個人,他又經歷過多少次常人難以想像的考驗,而走到今天的。
除了偶爾探視一番昏迷中的波旁公爵外,他整日就是與三位女士說笑閑聊,有時也與來訪的偉茲男爵等喝喝茶,或在院子的葡萄藤下吹吹風。
卡斯帕?馮?弗倫茨貝格、康拉德?馮?博恩堡、克里斯托夫、馬克思?西提赫?馮?埃默斯等德意志雇傭兵著名統帥紛紛以個人身份秘密拜見,與特立尼達一世友好地協商交流,內容當然緊緊圍繞著此後諸雇傭兵團體和哈布拉德王國的合作展開。
為查理一世征戰的日子,這些強大的統帥們不得不發出陣陣抱怨。他們不能及時地拿到薪餉,有時甚至要餓著肚子行軍作戰。帝國的財政狀況越來越差,這樣下去還不如回混亂的德意志去種種地,也比朝不保夕隨時死在外頭要好得多。
可是再比較哈國,他們都會覺得心理不平衡的!帕維亞之役,塞拉弗大方地出資支付了2萬瑞士雇傭兵全年的運行費用140多萬杜卡特!
一次支付的,不是三年或五年期付款,沒有拖欠,沒有白條,那簡直就是……雇傭兵最嚮往的美好生活啊!
這樣算來,法蘭西王國欠哈國的錢實在是太多了,多到數不清的地步。
當初的塞拉弗,彷彿是個徹頭徹尾的冤大頭。為了達到他的某些政治目的,他不惜耗費巨資,打開通道。許諾給教廷的每年500萬銀比索只是小財,支付給瑞士方面摺合1000多萬銀幣的運行費,以及比這筆費用還高的向葡萄牙政府購買巴西的費用,此外還包括對愛爾蘭、蘇格蘭等國家的戰略支援,收買教會領導、收買貴族的費用等等,數額之大簡直觸目驚心。
然而到了今天,彷彿是漁夫布置好了漁網等待著最後提線了,那些曾經花掉的錢、流失的利益,將一步步重新收回。前幾年專心對付著神聖羅馬帝國,現在看來,查理一世快要撐不住了;現在,葡萄牙人也快要倒下了;下面,就輪到了可惡的法蘭西人了!
黛安娜和瑪麗兩女,對塞拉弗竟然為波旁公爵診療,表現出不同的意見。
黛安娜因為父親的事,一直對波旁公爵耿耿於懷,她認為那傢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背叛了祖國,如果此後他恢復過來,又會背叛他第二個主人查理一世,難道指望這樣的人忠於哈布拉德王國,忠於特立尼達王室嗎?
縱然她有個波旁家族出生的祖母,她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接受一個變節的波旁族長與她同殿為臣。
瑪麗則對波旁公爵更加沒有好感。
塞拉弗很清楚,這位前路易十二的遺孀,和當初年輕英俊的國王弗朗索瓦一世傳過緋聞。那位國王風流成性,這樣的獵物不計其數,瑪麗?都鐸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塞拉弗覺得自己對此應當沒有任何看法,只是她提起查理?波旁是否值得信任時,特立尼達一世勃然大怒。
「在弗朗索瓦一世和波旁公爵之間,如果非要我做出選擇,那麼,我只會選查理?德?波旁!至少他沒有演出過宮闈之亂,沒有醜惡骯髒的言行,更沒有屈從過某些老婦人的*威,成為她的*之臣!」
也許瑪麗聽出了什麼,她掩面哭著,提著裙跑出了房間。
黛安娜和埃蓮娜連忙出去追她,這裡並不太安全,如果離開修道院,後果很難想像。
塞拉弗也感覺自己突然光火,實在是沒有道理。
這個時代的貴族們普遍缺少的,就是羞恥心與道德觀。
瑪麗已經足夠潔身自好,她與薩福克公爵查爾斯?布蘭登是秉承其「自由意志」而結婚的,婚後她相夫教子,嚴謹而本份。
如果說她與老路易十二的婚姻是包辦婚姻*不得已的話,她與弗朗索瓦一世的糾纏則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輕、英俊、富有、權勢、強壯,擁有騎士精神的法蘭西國王,恐怕是無數女人夢寐以求的情人,瑪麗自不能免俗。
但是,跟擁有堅貞之名的黛安娜一樣,當她做出了選擇之後,就再沒有人能夠改變她的觀念。她在哈國上流貴婦圈裡以信仰虔誠和罕有風流韻事著名。
對於塞拉弗的態度,她也在不知不覺地改變著。初時是漠不關心,後來是漸漸打開心扉,現在則是彼此熱愛。她甚至為他改掉了許多壞毛病,還勤學苦練戰技,終於被冊封為女騎士。沒有頑強的毅力和為愛吃苦的勁頭,她哪裡能做出這些事呢?
塞拉弗明白,自己想到哪兒做到哪兒的行為,可能會在某些方面得罪兩位美女。
此前他並未實言相告,瑪麗和黛安娜也許認為這是一次朋友間最後的見面罷了,沒想到塞拉弗野心勃勃地想要治療波旁公爵,並拉攏他為臣下。
也許她們都在揣摩陛下的用意,同樣,一旦事實成立,接受波旁公爵這樣一位身份既特殊、地位又尷尬的屬下,會否引來更多的麻煩也說不定!
然而這異口同聲的不信任案,卻使得塞拉弗惱恨起來,那時候估計他也被嫉妒沖昏頭腦了,張嘴便是滔滔不絕指桑罵槐的惡毒辭彙。
直到瑪麗流淚奔離,他才醒悟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