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為糧客串

  東昌府隸屬山東布政使司。


  因為經過大運河的主幹道,這裡自古繁華,現在更是有「江北一都會」之稱。俗話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過了濟寧,便是東昌」。


  大明神機營中軍武臣雲騎尉張明武,此時正率領一干心腹軍官,到達東昌府勝景之一的「光岳樓」參加當地主人召開的宴會。


  光岳樓旁,就是一碧萬頃的東昌府內湖,也是宋朝熙寧三年開建的人工內湖,當時引黃河水為源入湖;至元代,又引大運河之水。穿過城區的運河全長10多里,中設一閘,不僅南北貨運必經以外,而且達官富商亦皆取道於此,由於船隻太多,所以在閘口以東開又出2里長的越河,在越河上架起12座形狀各異的小橋,稱「十二連橋」。


  正德年間,東昌府舟楫如雲、帆檣蔽日,是一個相當於蘇州的商業大埠,因為政治特殊,別的知府是四品官,只東昌知府是三品,足見其地位的重要。


  張明武率軍重創叛軍的消息傳到北京,總算令沸騰已久的遷都廷議平息下來,楊廷和命令他的兒子,時任翰林修撰的楊慎代署五軍營提督內臣,起用寧夏總兵原五軍營左掖輕車將軍為左提督,率部圍東廠,擒提督太監張銳等,以「勾結逆王」的罪名處死。


  一時,楊廷和的聲威在北方達到了頂點。


  跟隨他、擁護他的這些雞犬們,現在也都清一色地升天了,徐偉和他的侄子張明武,都是這個新興集團的熱門人物。


  此時,巡撫山東等處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陳鳳梧、巡按御史李璣、監察御史宋經、整飭曹濮等處兵備道山東按察司副使王庭詩、提督學政山東按察使僉事潘楨、提督學政副使王廷相、督學副史陳琳、東昌知府銑原軒、平山衛指揮使謝德齡等人,都在光岳樓前迎候。


  這種陣容在以效率聞名和減裁冗吏為宗旨的南京已經是很少見到了。


  「陳大人,這張明武職不過一介把總,就算掌神機營御衛,也沒甚麼了不起的,如何要如此興師動眾前來迎候?頗與大人您身份不合呀。」監察御史宋經拊耳說道。


  陳鳳梧已經年過花甲,他經歷宦海多年,弘治年間還曾擔任過應天巡撫一職,對政治這玩意兒的重要性當然非常清楚。楊廷和是誰?十二歲那年就鄉試有名,十九歲那年就中進士,比他父親楊春中進士還要早,這可是個神童!

  再說,楊廷和之前的首輔李東陽,可是大明國了不起的政治領袖啊!他曾對楊廷和作出如此評價:「吾於文翰,頗有一日之長,若經濟事須歸介夫。」也就是說,他認為自己年齡比楊要大,在博學方面可能會稍勝一籌,但如果討論到經世濟民的方面,還得向楊廷和認輸。


  在最近一系列的反擊和內部改革行動中,楊廷和以自己的能力與實力證明了李東陽的評價。


  在「正德八虎」張永、谷大用等人相繼被殺之後,楊廷和果斷髮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剷除了東廠,把內廷外廷的所有權利收歸自己的名下,奏摺甚至不需要再經過張太后,可以說擁有熏天之勢、位極人臣了。


  一方是擁有號稱大明正朔的皇帝和輔政大臣楊廷和;一方是傀儡廢帝朱厚照,和霸氣絕倫頗能經營的武定王,陳鳳梧不能不善加考慮。他在詳察了當初「靖難」時候朱棣起兵的事迹之後,忽然悟到了一點真諦:山東這個地方,兵危戰凶,是四沖之地,一馬平川,最適合大兵團的鏊戰,一旦打起仗來,不要說誰勝誰負,就光憑他這個巡撫,是萬萬擋不住的!

  因此,他的策略就是明哲保身、高高掛起,既不當正德皇帝的忠臣死士,也不當張太后、楊廷和的槍使。


  平衡才是王道。


  他擺出這麼一副低三下四的樣子,就是為了讓北京方面看到自己的忠誠、老實,不過有一天武定王渡江北上,他肯定也會掃榻相迎。


  他懷揣著這麼一副心思,摸了摸自己花白的鬍子,笑眯眯地掃了宋經一眼,「宋大人,張家世代名將,如今又正為首輔大用,與其叔父執掌十數萬精兵,可不是你我能夠擔當得起的。」


  宋經撇了撇嘴,「陳大人,武定王正於南京秣馬厲兵,您以為這山東還能有何局面?若早日歸誠,今後也好以靖難推功。」


  陳鳳梧知道宋經與南方有秘密聯繫,不過也只是裝作不知。


  此時,他的眼中寒芒一閃,冷冷瞥了對方一眼,「宋大人!」


  宋經神情一凜,立刻彎腰施禮,臉上已然冒出冷汗來。


  他剛想說話,便聽一陣如雷般的馬蹄聲在街道上響起,隨即幾十騎身穿戎甲的軍官飛騎而來,至樓前紛紛賣弄馬術似地各自勒韁,一時駿馬嘶鳴不斷,前蹄高揚,在空中刨動,隨即才各自悻悻然駐足,長噴鼻息。


  馬上騎士們紛紛跳了下來,陳鳳梧臉上露出十分興奮的笑容,「啊呀呀,莫不是塞外歸來的霍驃騎乎?」


  那為首的一名騎士,他面貌粗獷中帶著俊秀,頭盔黃鐙紅績戰盔,壓著兩道英氣逼人的濃濃短眉,盔下束潔白的一根兜繩,在下顎上系著大大的平安結;身材高碩,身穿紅銀相間的絲絛罩袍,露出*前金光閃閃的甲片,腳下是一雙麂皮軟靴,黑色亮漆。整個人看上去非常威猛,不由得讓人聯想到當初兵部尚書王瓊和他的父親開過玩笑,說此子非凡俗之物,當嫁皇家。


  給皇家賣命受到重用,可不就是皇家的人了?

  此人正是張明武,字偃文,剛滿28歲,他聽到陳鳳梧的話后,雖然並不哈哈大笑,但心裡也是舒坦無比。霍驃騎何許人也?漢武帝的愛將霍去病啊!他北征匈奴,立下赫赫功勛,20出頭職位就達到驃騎將軍了,僅次於大將軍(相當於現在武定王的軍事職務)。陳鳳梧的話是贊他年青有為,又立下不世之功,這種誇獎是很有深度的。張明武雖然從小就學習武藝,但也在家庭的教導之下用功讀書,因此馬上就知道眼前這位陳大人的「不凡」。


  「不敢當,卑職神機營中軍武臣飛騎尉張明武,參見巡撫大人!」


  他屈膝抱拳,行上下之禮,陳鳳梧連忙大笑著迎上去攙起了他,將自己身邊的諸位同僚和部屬一一介紹。


  張明武見對方如此親熱,也不敢怠慢,令己部手下一一拜見了諸官,再讓軍卒取了一些軍中常物當作薄禮相贈。


  陳鳳梧不禁心裡連贊此子精通人事,他當然不知道這是張明武多年官場碰壁后稍稍改變的結果。


  兩人遂攜手入樓,在四樓東面靠湖邊的座位坐下。


  張明武在沿途急奔,根本沒顧得上觀看湖景,此時居高臨下,萬頃波濤一覽無餘,不禁感慨起來,「陳大人,這東昌湖果真是名不虛傳,聽說與西子湖、莫愁湖並稱三美人湖,不知道有何說法?」


  陳鳳梧拈鬚微笑,心想這個年青人如此俊傑,文武均沾,恐怕今後成就不可限量,今天一定要讓他滿意才好。


  「張小將軍可算是問對人了,這東昌湖又叫做胭脂湖,據說有一牛醫之女名胭脂,曾浣衣湖中,逢一秀才,才子佳人當即生情,本欲結百年之好,不料卻捲入一樁奇異命案之中,同遭牢獄之災,幸山東學政大人破了此案,這才使有情人終成眷屬。因此,這湖又有名為胭脂湖。」


  張明武恍然大悟,「美女胭脂、西施、莫愁,怪不得,怪不得!」


  山東按察司副使王庭詩也連忙插起話來,「將軍莫如在東昌府住上一年半載,看看能不能在湖邊浣紗女中找到一個中意的女子呢?」


  眾人無不大笑。


  張明武也打了半天哈哈,知道自己的相貌畢竟還是太過於英俊瀟洒了,於是這些大明國愛俊的官員們也都開起了玩笑他趕忙轉移了話題,「早就聽說臨清之繁華不亞京師,今至東昌府治,似乎也並無遜色之處,就是市面顯得有些蕭條了些。」


  諸位地方官員們看了看巡撫大人,臉色便陰沉下來。


  陳鳳梧拈鬚不語,巡按御史李磯乾咳一聲,開始解釋,「張將軍,您自京城討逆而來,應該知道叛王在南京所做的第一件大奸大惡之事。」


  張明武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卑職糊塗了,該死,是逆賊迫得聖上下詔罷停漕運,難怪百餘年的繁華盛景,今遭卻不復現了!」


  他感慨之時,非常注意旁人動向的巡撫大人也瞥見了宋經眼中的厲色,他心中不禁冷笑一聲。


  「來來來,今日張小將軍大獲全勝,挾威而返,京畿震動,你我都不要再提那不高興的事,喝酒,吃菜!」


  酒過三巡、菜過五昧。陳鳳梧笑眯眯地看著張明武,口氣已然變得熟絡起來,「世侄,汝回軍后奉旨討徐州不下,隨後北走湖陵駐紮,不知道與賊部交戰幾次,勝負幾何?」


  張明武當初重傷塞拉弗之後,好不容易過了江,卻被追兵追剿很急。


  他施展自己的軍事天賦,回馬一槍,在江邊重創蘇州總兵帳下一游擊將軍別部,隨後他沿江往上遊走,日暮時扎火船順流下,再次把已經過江一半的運兵船燒得哭爹叫娘。等敵殘部過江之後,發現已經陷入火器的圍困之中,2000多人當場投降。


  這一番纏鬥徹底表現出他的軍事天分,難怪塞拉弗會有所忌憚地告誡總兵張永,要他避免令對方陷入到困獸之鬥中了。


  張明武匆匆整合了部隊之後,發覺山東都司的援軍已經在鳳陽府泗州附近遭到全殲,他急忙帶兵支援,好不容易搶出都指揮僉事桂成和他的數十人衛隊,隨後急攻徐州,企圖吸引敵人大軍來援,自己好跳出包圍圈逃入山東。


  但徐州守將是剛剛調來的錦衣衛千戶祝鵬山,暫代署徐州總兵官,張明武知道這個傢伙是周正素手下的兩員驍將之一,周正素的指揮才能他也略知一二,因此佯攻了幾下就急忙收兵了。


  此後,他在山東和南直隸交界的湖陵城等待援軍,直到山東都司的30000人馬到達這裡之後,他才往北撤還,駐紮在東昌府進行休整。


  從運河上大量送來了各種武器和彈藥的補給,但糧食卻少得可憐。


  張明武因此不得不拜會當地的政府**,希望能得到幫助。


  「陳大人有所不知,此次職部奉命奔襲數千里,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戰果,但是卻也知道了南面的真實情況。不瞞各位大人,卑職認為南軍各部要較北軍各部精銳許多,他們兵力精簡,有個別一衛不到3000人,看起來叛王整軍的諸多措施十分得力,加上他們軍資薪餉不缺,故而常有北軍士卒偷偷南逃,希望加入敵軍之中的,卑職一時也都管不過來。」


  見張明武一副頹喪的模樣,陳鳳梧等人不禁非常吃驚,「竟有此事!就算斷了漕運,可大明北方還有精兵百萬,人馬齊備,國庫亦無報虧,怎麼會現在連軍資都發不齊全?」


  張明武搖了搖頭,「大人有所不知,自從叛王佔據南京,借用吾皇名義以令天下之後,他連頒詔令改革軍政,並不加賦,只建了各地稅司,於中樞再建關稅使司,頒布稅法來征抽稅務。此稅法嚴苛異常,有如太祖時貪官剝皮法,凡逃稅、故意漏稅、**、虛報等,皆有重處,逃稅折銀3000兩以上,斬兼抄家連坐,2000兩以上抄家,入礦做工抵罪十年,1000兩以上抄家,鞭200、監五年,500兩以上罰10倍銀,鞭100,監一年,100兩以上罰10倍銀,鞭50,監六個月,100兩以下皆罰10倍銀,張貼圖文示眾。」


  陳鳳梧等人聞言各自嗤笑不已,「南方各地,富戶鱗次櫛比,偷逃賦役者如過江之鯽,談何懲罰?我看這逆王恐怕是要壞在他的**之下了。」


  張明武哀嘆起來,「初時卑職也是這麼想的,但那叛王又下令撤銷海禁,令各地商賈集資購買貿易許可,不數月竟弄到2000多萬兩銀子!他因此重定官俸,皆由現銀支取,普通一介七品官,年俸135兩銀,六品180兩,五品288兩,四品432兩,三品630兩,二品1098兩,一品1566兩。此舉頓收上下之心,中外無不歡騰。況關稅使司其實多遣番人為之,他們身穿飛魚服,各有錦衣衛腰牌,又能動用詔令,可支使調度各地衛所,故已殺人盈野,威震天下了!」


  「難道,無人反之?」李磯一拍桌子,憤怒得早已站了起來。


  不過其他人卻是毫無意外的表情,他們早已被張明武所講的話深深打動了,各自在盤算著自己如果加入南方的話,按他們的職秩可以拿到多少白花花的銀子。


  「叛王上月詔告天下,制定各種商稅名目繁多、複雜,稅額也數倍乃至十數倍於農賦,此外他還公布有各地計1199家因匿稅不報、限期不繳者被抄家斬首,還有4150人入監和罰沒家產的,其中不乏有各地豪強大族,致仕**,無一倖免。相反,因為主動繳稅不偷漏匿隱者,都給予重獎,還在各地張貼榜文數萬份,要求人人盡知。現在,恐怕叛王那兒的稅銀恐怕府庫都快要裝不下了吧?」


  陳鳳梧等人都是大明**,自然知道朝廷征賦收稅的原本。


  朱元璋自稱「淮右布衣」,乃是真真正正的平頭老百姓出身,也曾躬耕苦作,知道民間疾苦,洪武初年統計全國耕地面積約8.5億畝,平均畝產1.2石(事實上不止此數),總產量10.2億石左右,而田賦為3227.**萬石。


  由此可見,當時農業稅是3.16%。


  而永樂以後逐漸成為常制,也就是征賦2700萬石左右。


  但正德年間全國耕地面積已經超過10億畝了。


  相形之下,農業稅更低。


  雖然大明國還有另外14種附加稅,但在最終攤入田畝的賦稅總數卻並不是很多,事實上,陳鳳梧等人也都清楚,賦稅不重但為何升斗小民仍然吃不飽穿不暖還屢屢**?每次一額外加賦就會弄得民怨沸騰?

  豪強地主!商人!

  這兩種關鍵的主因,一個是拚命逃稅漏稅,把賦稅轉嫁到佃農和貧民身上;一個是囤積居奇,低買高賣卻沒有合法合理地抽稅。


  地主們乾的那點事誰不知道?他們大量收攏佃戶、流民,開墾荒地,佔為己有;利用職務或勢力,公然抗稅,或繳納很少部分有時還會美其名曰等手頭寬裕了再交。


  全天下的地主們都一個德性,有了權和錢,還怕弄不到更多的錢嗎?

  1520年,全國田賦收入米麥為2787萬石,但約折銀50萬兩的賦稅是打了白條的,也就是暫欠的。而這種行為在大明國並不罕見,政府向來用「仁愛」治民,法律還不如人情大,官員豪強盤根錯節聯繫在一起,只要不是誅九族,他們的通常都會死死綁牢,形成一張幾乎沒有縫隙的大網。


  現在,《大明稅法》在武定王手中正式出台,頒行全國,抗稅逃稅的懲罰可能最重的會被斬首,並且執行得還如此嚴厲,一點人情都不講。


  各地稅司的執行者如此嚴厲地執法也是逼不得已。


  按照稅法,稅管人員如果對於被執行人有姑息、共謀或者減免懲罰的行為,一經查實,該人會按照被執行人應負擔的罪名執行,並張榜公示。


  稅法還鼓勵舉報行為,舉報人可以秘密投函給各地稅司或大明關稅使司,經核查無誤並追討稅款之後,會給予舉報人重獎,重獎一般是抄家后獲得凈利潤的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這是非常有誘惑的。


  而商人呢?


  洪武初年,朱元璋下令,「凡商稅,三十而取一,過者以違令論。」


  這麼低的商業稅,全國每年能收一百多萬兩銀子就可以感謝上帝了。


  然而現在,各種名目繁多的稅項,實在是令人非常恐怖。朱九郎莫非得了失心瘋,要逼商人造反嗎?

  然而,塞拉弗所制訂的商稅辦法,卻是非常科學的,一方面他繼續保護小商人的利益,仍然沿用舊例,也就是「經營者年不滿20兩者免稅」的規定,商人按資本的多少、經營項目的不同給予各類執照,對於某種項目的准入門檻,有著明確的政府定價。也就是說,越大越富有的商人,所要繳納的稅款就越多,而且統統不收實物,只收現銀。


  對海外貿易的抽稅更高。


  但基於那種驚人的利潤率,仍有無數的商人們排著隊、流著淚、下著跪懇求一張《海外貿易許可證》。


  何況,向商人徵稅的目的,塞拉弗也著重寫在稅法裡頭,那就是逐漸給予商人們正常的政治地位這要慢慢來,哪一天商人繳稅的數字大大超過農業稅了,或者以後乾脆不用征農業稅了,那麼天下還有誰敢對商人子弟入學、做官說三道四呢?


  因此,這種在塞拉弗看來形同精神方面的巨大誘惑,反而比什麼威脅和**都要有效。南方大商人代表恭景春、宋定邦等115人聯名上書,表示舉雙手歡迎施行《大明稅法》。


  從短時期看,商人得不到以前那麼高的利潤,肯定會對商業產生不利的影響,但從長遠來看,商業的興盛、大工廠的興起、商業模式的轉換,等等,都會對商業產生強力的推動作用。


  並且,這種力量很可能還會影響到大明國的國政。


  最看得見成效的自然是戶部管理的國庫以及司禮監管理的宮廷內帑了。


  除了陳鳳梧、宋經兩人,其他的官吏都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


  「別說那許多惱人的話了。」陳鳳梧呵呵強笑起來,「來來來,世侄,諸位大人,我們滿飲此杯,祝賀朝廷早日平定叛亂,復成、弘之治。」


  借著酒酣之機,張明武也趕忙向陳鳳梧說明此行的主要目的,陳鳳梧沉吟了半晌,看了看身邊的諸位,感慨萬千,「世侄,我不瞞你,此前首輔已下戶部,向北方各地派出監察御史,重丈田畝、收攏流民、恢復各地軍屯、加派剿逆餉1000萬石。山東各地,包括遼東都司,都舉措不及,為籌糧的事情逼得毫無辦法。現在轄境內原140多個穀倉,所存不過十一,東昌府還稍好些,登州、青州那一帶,已經鬧得分崩離析,近來亂民流寇肆起,聞說青州諸礦叛亂,地方已靡爛而不可治,老夫還在等著朝廷撥給的賑濟呢!」


  「竟致如此嗎?」張明武簡直不能置信地叫起來,「山東向是畿輔屏障,重中之重,局勢都如此的壞了?」


  見陳鳳梧臉露痛苦之色,沉重地點點頭,他緩緩坐倒在椅上,「看來,我得自籌軍糧了?」


  「張將軍勿憂。」在陳鳳梧的示意下,李磯開口了,「這軍糧說難也難,說易也易,就看張將軍肯不肯幫一個忙了。」


  「嗯?」張明武皺起了眉頭。


  李磯慌忙解釋,「不要誤會,張將軍,在下可不是要你行違律之事,實在是因為朝廷已經撥下了一筆軍糧,要山東布政使司集兵剿亂,山東鉛、鐵、金礦眾多,如今礦匪作亂,自然需要平定的。然山東都司今元氣大傷,根本無力討剿,張將軍若肯幫這個忙,那麼這筆糧食也可以名正言順地劃撥給神機營了。」


  張明武不禁有氣,明明是這些地方官無能,搞得民怨沸騰,逼得百姓造反,也沒法子蕩平,還要自己出馬,若不是看在那些要命的軍糧份兒上……


  但可氣也沒辦法,北方糧食緊張程度他已經感受到了,現在哪一天神機營不實行糧食配給啊!六品以下軍官,只能管個半飽,士兵就更不用說了!


  回京城嗎?回去又有什麼用?現在楊首輔正嫌北京人多呢,準備遷些人到關外去生活,各營衛正常的軍餉都快發不出來了,神機營一回去,即使不是餓死街頭,恐怕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裡去。除非自己真有本事,想辦法再打回去,打到江南,在那個叛王的領地里搶糧!

  不過,一想到現在叛王任命的那個大胖子都督成奉,還有錦衣衛指揮使周正素、都督同知馬永、都督僉事伍文定等人,張明武就感到手心冒汗。


  很明顯,南方的逆王當上了「總督天下兵馬大元帥」之後,對於武將顯得尤為重視,軍功根本不是其他功勞可以相比的。在這種情況下,很容易想見為什麼會有那麼多良士猛將出現在叛王的朝廷之中。


  而對於軍人來說,廢除終身制、廢除軍籍、改徵為募、發給高額軍餉、提高士兵地位等等,這更是原來的大明國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張明武想到那些裝備、訓練大大不如神機營的南方衛所士卒在與己部的戰鬥中所迸發出來的勇氣與鬥志,他就會膽怯心跳,這也是他作為光榮而勝利的一方,卻在如此場合上公然頌揚對手強大的主因。


  「此乃小事一樁,卑職願為巡撫、各位大人掃平此獠!不過,能否先將糧草撥給一部,職部現缺糧已有兩個多月了。」


  陳鳳梧聞言,心事頓去,不禁微笑起來,「李大人,先從庫里撥5萬石糧,由謝將軍親自率部押送。世侄,這位謝將軍可是閣臣蔣文淵的表弟,此次我也令他參預平賊之事,也算給了世侄一個好的嚮導。」


  張明武騎虎難下,自然也知道陳鳳梧是想藉此為自己多撈點政治資本,無奈之下,只得點頭應允。


  他望向東面窗外遠處,只見湖水,不見山壑,剛剛這些山東的達官貴人們還言之鑿鑿地說從此樓上可以看到泰山呢!泰山距此怕有200里地呢,能看見個毛啊?

  不過,自己恐怕不久之後就能看見了吧?堂堂神機營中軍武臣,竟然為了籌一點軍糧,還要客串打手……


  他的苦笑當然也沒有被陳鳳梧、宋經等有心人給漏掉。


  陳鳳梧暗暗冷笑,朝廷遲遲不令張明武回軍,哪裡是為軍糧難措的原因啊!現在楊廷和父子正在得勢,他們當然不會想再培養起一個能威脅到自己權利的人了,借著徐偉的威勢,楊廷和讓兒子帶兵剿了東廠,自然不希望張明武再回京為他的叔父幫手了!這才叫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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