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特立尼達島的首個聖誕大假
蒙特西諾斯神甫主持的聖誕彌撒,正在西班牙港中最高大的教堂建築中展開。
這已經是12月24日,天主教徒們都丟下手中的活,湧向教堂,他們向聖子望彌撒,匍匐祈禱,其虔誠既令塞拉弗感動,又令他為難。
生在馬槽中的耶穌閣下,可能沒有想到他的生日會被信士們如此看重,甚至,這種宗教儀式漸漸地變成了西方的一個重要節日,絲毫也不亞於*的農曆春節。
但對於塞拉弗來說,從12月25日到次年1月6日之間,所有的歐洲人都會放棄工作,由於他向來主張宗教信仰自由,因此對於約瑟在委員會中的提議也無法反對,不過心裡頭著實不大痛快。
原本他還指望著印第安人那裡能湊點數,彌補一下工人缺少的窘境,不料正趕上這時候是每年的祭神月,大草甸湖部落聯盟為了感謝神靈的賜福,令他們統一全特立尼達島,決定把這次的祭祀工作搞得轟轟烈烈,時間還有所延長。
一時間,全島上只有塞拉弗一人處在24小時的忙碌之中。
西班牙港北面的山坡,是一片寧謐的自然景觀。
無數熱帶植物在山谷里生長著,它們大多枝肥葉大,背蔭處生滿了銹跡般厚重的苔蘚。灌木、蕨類、蜿蜒的藤蔓,佔領了喬木邊的領地,而其他空地上,則堆滿敗枝腐葉,濕潤而滑漉。
在一片向陽的地方,居高臨下地建築著三幢小木樓。
這些木樓掩映在叢林之間,稍許伐掉了一些阻礙視線的雜林,這樣從這裡就可以觀看到西班牙港的全景:西南角的海灘,有優美的景緻和一小片細緻但不柔和的白沙;西北面的海灣前,是兩座分別為205米、177米寬的船碼頭,足可以停靠千噸級大船;碼頭的旁邊,是一座佔地500公頃的造船廠,幾座巨大的船塢還在修建之中,只有小型的造船棚,因為根本沒辦法令建築巨大到能容納進一艘數百噸至千噸的木船,因此船作坊總是露天擺放的;在碼頭旁邊,是一排非常寬大的倉庫,主要存放船屬具和備用的零件。
從倉庫再往上看,就是海岸外與森林交界的地方了,這裡還偶爾長有幾株獨立的椰子樹,然後就是大柵欄和兩個圓堡形石制的瞭望塔台。
大柵欄沿著樹林的邊緣往左右兩邊展開。
塔台正中的沙土大道,通往一個大廣場。廣場上沒有雕塑或噴泉,但卻有好幾面旗幟。其中,美第奇家族標誌旗、費拉拉王國旗、法蘭西王國旗、米蘭王國旗、西班牙王家陸軍旗、佛羅倫薩市旗、美第奇銀行徽章旗、教皇國聖十字旗、奧地利王國旗、瑞典王國騎士團旗等都在高高飄揚。
按照塞拉弗的說法,無論誰都可以把自己祖國或所在集團的旗幟掛在廣場上,這也造成了各種旗幟比水手們屋前曬的短褲還要琳琅滿目。
廣場的周圍,店鋪眾多,小食品店、酒館、客棧,已經像雨後春筍似的冒出來,不過大多數還在修繕之中,沒有正式經營。
唯一開張的是水車坊。
西班牙港旁並沒有路克港那樣便利的水源,這裡唯一的大河距港口南側還有好幾公里,因此引水工程完全得靠在山坡下挖掘的淺井得來。
這家水車坊是索巴的兄弟開的,猶太人的精明在他們身上表現無疑,在淡水並不好找的情況下,他給予了具有豐富地礦方面經驗的技師範思坦尼先生高額報酬,在他的指點下連開四隻淺井,都有大量淡水蘊藏。於是,索巴兄弟租用了一些印第安人,晝夜不停地花了一周時間,建造了一面大水車。
這面水車利用高井往低井地的流水,使水車轉起來,並以剜空的硬木枝搭成的水槽送往海岸邊的「水車坊」中,由於老索巴家的水車坊水質好,味道甜,無論是水手還是常居島上的印第安戰士,都願意到這裡來花上幾枚貝殼買半加倉的清水飲用。
貝殼是輔幣緊缺的時候,索巴的兄弟想出的點子。
因為他聽喬凡尼的探險隊送來的情報說,印加大陸內陸中,有好些印第安部族使用貝殼作為輔幣,他們除了以貨易貨以外,貝殼是主要支付手段,只有部落間大宗貿易才使用金、銀。
索巴的兄弟因此開始佇藏貝殼。
這個風潮也席捲到了最初開始西班牙港貿易的其他商人中間。
「西印度群島土著自治委員會」已經發布了新的懸賞令,能夠首先發現優質銅礦的人,可以在西班牙港領取500金佛羅林的高額報酬。
喬凡尼的探險隊里那個意外發財的范思坦尼,已經拿到了屬於自己的高額賞賜,他的那片園區在特立尼達島東南部,擁有迷人的海灘。
他已經向委員會預租了3個月的500名印第安勞力,準備大幹一番,把那裡建設成新興的甘蔗園。
按照塞拉弗的新規定,土地歸屬自治委員會,任何人無權私占土地;但從事商業或生產活動的單位,可以申請必要的土地建設廠房或其他生產經營相關的場所。
范思坦尼先生所得到的,雖然只是個巨大的甘蔗園,但他卻得到了從此以後滾滾不斷的財源,歐洲大陸蔗糖的需求和供給是嚴重不平衡的,葡萄牙人在馬德拉群島種植甘蔗之後,就發了大財。所以現在塞拉弗艦隊的所有人,都極為羨慕甚至眼紅這位好運道的義大利技師。
廣場的後面,是座用柵欄隔起的軍營。兩道柵欄之間相距約三十步,全部植被都被砍伐一空,當然,塞拉弗不會白白浪費那些天然的熱帶巨木,他將這些木頭粗粗切削一番后經過簡單的防腐處理,隨後就命人拖進倉庫之中存放。
被軍營嚴密守護著的,是另一道高高柵欄圍起的地方,這裡便是塞拉弗尤其注意安全保衛的單位特立尼達島研究院。
每天約有200人在這個研究院執行安全方面的工作。
而研究院,迄今為止也只有十幾名正式編製的人員,這還是包括了塞拉弗自己和列奧納多大師在內。
這些人被分門別類,有的掛有數個門類的頭銜,不過按照塞拉弗制訂的級別看,高級專家只有列奧納多一人,中級專家也只有3人,其他的都是低級,不掛牌。
掛牌的專家在研究院里享有種種殊榮和特別的待遇,例如他們可以自由地提出研究課題,領取足額的研究經費或要求合適的助手等等。
范思坦尼先生因為探礦的貢獻,新近被聘入研究院,雖然並非專家,但就算是這樣他也已經相當高興,在西班牙港最大的一幢酒館里宴請了自己在島上的所有好友。
在眾人守在教堂里望彌撒的日子,無聊的塞拉弗終於忍不住獨自坐在房間發獃的寂寞,自己悄悄來到研究院。
坎切斯手下的猶太籍士兵這幾天代行駐防,他們沉穩地向總司令行禮。
塞拉弗走進防備森嚴的院落,他很滿意自己的設計,雖然這些柵欄看起來簡陋,但卻很實在,一根根密集排列的圓木,大約有兩個人高,頂上還人為地削尖了,塗了桐油后也不易腐壞。院子里經過整飭,但所有喬木或天然花草都沒有絲毫破壞,建築的周圍都是大片的綠蔭。
研究院的主樓是一幢三層木樓,除了高度方面還不能和港口旁的大教堂相比外,這已經是整個特立尼達島上最宏偉的建築了,難得的是,這樓的正面,長著十數株巨大的古木,它們正好讓出來一條分界的道路,加上木樓前正在修造的人工噴泉池,更是增添了三分優雅的氛圍。
塞拉弗剛進入樓道,便聽到管門房的老頭兒熱情地說道:「塞拉弗大人您來啦,我以為這幾天除了那個瘋子以外不會再有人來了,我正準備回去看看兒子呢。」
「瘋子,誰是瘋子?」
老頭兒很顯然感覺到自己的冒失,他趕忙道歉,「對不起,塞拉弗大人,我老說昏話您別介意。那個瘋子是研究院上下都公認了的,就是巴里先生,他從這裡建成兩周以來還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房間,他的身上全是骯髒的臭味,如果不是列奧納多大師的舉薦,可能研究院早就把他趕出去了吧……」
「哦,巴里。」塞拉弗一面念叨著,一面婉言謝絕對方共飲的邀請,他走到二層樓梯的時候,才想起來,這個名字他的確聽過,是在與達芬奇先生某天聊37605738到大炮的時候聽說的。這個巴里,是有名的十四行詩人以及鑄炮技師,他是英格蘭人,但從小在德意志長大,後來又長期旅居義大利,可能也是嚮往佛羅倫薩的文化氛圍。
他與索尼婭推崇的鑄造師範科爾是至交好友,但名氣遠不如後者。
塞拉弗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想要鑄造大炮,他把這項任務重金懸賞到研究院后,到現在都沒有回饋,因此,他也禁不住有些深深的失望。
他在掛有「鑄造部專家室」牌子的屋門前駐足,隨即敲了敲門,但很長時間沒有任何回應。他擰動把手,奇怪的是門竟然開著,於是他好奇地走進去。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排排木架子,上面放著各式各樣的礦石,有的上面還貼有標籤;一些大的原礦便堆到地上,錘鑿和鑽子之類的工具滿地都是,除此之外,就是各式各樣的玻璃瓶與試管,很多都已經髒了,卻沒人打掃。
拉開一道布簾,眼前頓時明亮了許多,塞拉弗看到一個人坐在,或者說,形象不端地坐在椅子上,正在羊皮紙上用鵝毛筆寫畫著什麼。
他頭髮亂蓬蓬的,簡直比乞丐還臟,身上不知道多少天沒洗了,尤其在熱帶雨林地區,這種氣味隔了老遠就飄到塞拉弗的鼻子里,讓他一陣反胃。這個人左手寫字,顯然是和塞拉弗左撇子的習慣一樣,他的右手深深cha在頭髮里,揉啊揉的,就像揉一團面似的yongli,他的右腳卻踩在椅子上,也許是為了找地方擱他那隻沒用的右手肘。
他的桌子是粗木拼制的,看起來蠻大,但亂七八糟,全是各類紙張稿件。一團團的廢紙揉爛了扔得地上到處都是,讓塞拉弗不禁感慨此人的專註。
「巴里先生!」
「飯就放在桌上好了,我現在還不餓,謝謝你。」這個人用沙啞的嗓音說道,看頭都不抬,右手還一個勁地抓揉著亂髮。
「我不是來送飯的,巴里先生,很抱歉打擾您的工作了。」塞拉弗乾咳了一聲,他停頓了一會兒,直到此人終於落筆並回過頭來,一時間,他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您是……塞拉弗大人?」
「是的。」
「哦對不起!」巴里說了這麼一句,便嗖了擱下腿並跳起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潮紅,他緊張地用兩手抓了抓頭髮,「我這裡很亂,讓您見笑了,我給您倒杯水吧。」
「不用忙。」塞拉弗微笑著,心想你終於回歸現實了,原來他還擔心此人工作到已經認不出爹娘的地步,現在看起來這個憂慮是多餘的,「我只是順便來看看,你怎麼不去休息,今天是聖誕。」
巴里恍然大悟地划起了十字,「上帝保佑,我會補做十次彌撒的。」他一個勁地在紙屑堆里亂找,終於打掃出一個還算穩定的方凳子,端過來請塞拉弗坐下。「感謝您為我們所做的一切,這裡我太滿意了,大人!我在德國或者義大利,都沒有享受到這樣無拘無束,不用為生計奔忙也不用做詩討好權貴的生活呢。」
塞拉弗淡淡地點點頭,「看得出您現在的生活很充實,巴里先生。順便問一句,您是在設計大炮嗎?」
「啊,是的,塞拉弗大人!原來您感興趣這個。」巴里頓時興緻勃勃,他拿起桌上的一疊紙,「請看吧,塞拉弗大人,我會為您講解一番,相信范思坦尼先生的發現很快就能變成我們最需要的東西。」
塞拉弗心中暗道這是個有心人,不禁又看了看對方。巴里有著張不起眼的扁瘦臉龐,眼睛略小,下唇微厚,鼻頭又高又圓,粗短的脖子會令人感覺是在大木墩子上架了個小西瓜。不過他的眼睛里,全是老老實實的色彩,絲毫沒有任何遊離不定的目光。
塞拉弗於是去看那些設計圖紙,不出意料,那些大炮在他看來都很普通,偶爾加長的大炮,都標明著「重型、僅限炮台使用」字樣。
「鑄炮的技藝現在變化得還很小。」塞拉弗把那堆紙張遞還給對方,他不動聲色地隨口說道,「主要是因為對金屬的提煉和加工技術還遠遠沒有成熟,為什麼得用那麼重的炮呢?還不是因為金屬里雜質太多,金屬延展性太差的緣故!那麼多昂貴的黃銅變成艦炮,完成是浪費金錢的行為!巴里先生,您想不想發明出一種輕型的,可以被一輛馬車攜帶,但卻能打得比現在岸防炮還遠,比巨型炮威力還大的大炮呢?」
巴里的眼裡已經完全沒有了剛剛的疑惑,取而代之的是振奮與獃滯,他咽了一口唾沫,喃喃道:「真的,真的能夠造出這樣的大炮嗎?您沒有在騙我?」
「當然。」
「那麼,我想請教,您如何解決提煉金屬的問題?現在最先進的熔煉法也不能提取出純凈的鐵,用在艦炮上就很容易炸膛。」
「我只清楚一部分當前熔煉鐵礦的模式,我們可以嘗試用稍稍先進一些的技術來完成冶礦的過程。」塞拉弗說道,他瞧出對方眼裡的疑色,「我知道你們用水力錘輾碎礦石,或用它來驅動更大的風箱以提高爐溫,這很好,但這並非最好的辦法。粉碎的礦石進入爐中,要想鑄出好鐵,必須在提高爐溫的基礎上,控制碳的吸入,碳你知道嗎?」
「知道,是爐渣吧。」
「不,那不是我說的碳,我說的是一種元素,在空氣中也很多,通過風箱,大量的空氣進入爐膛,空氣里的碳與其他元素便與鐵元素結合,只要控制好這種結合的比率,我們就能煉出好鐵。大炮常常炸膛,就是因為鐵質缺少韌性和延展性,所以變得脆硬,不符合艦炮的要求。當然一味的減少碳鐵元素結合,也並不能帶來完美的結果,」塞拉弗的話讓這位鑄造師先生大吃一驚,現在還沒有人提出元素這個概念,而巴里的豐富鑄造經驗告訴他,這個假設如果確切的話,那麼無疑會給今後世界冶鍊業帶來巨大而不可估量的影響。
只聽他繼續說道:「也許你並不清楚,其實只要溫度夠高,鐵可以直接變成鋼,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從爐中直接得到鋼坯而不是普通的鐵塊。巴里先生,我手頭有幾個專利,也就是別人絕對沒可能得到的技術,我打算把這些運用到實際中去,只是,我還缺少一個忠誠可靠的人來打理。」
說罷,他便靜靜地看著對方,露出微笑。
巴里毫無猶豫,他起身鞠躬,臉上的神色十分嚴肅,「塞拉弗大人,我是個無所牽挂的人,從來到您艦隊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屬於這裡了。我現在向您宣誓效忠,我會將我所有的一切忠誠與才華都奉獻給您。」
「很好,巴里先生。」塞拉弗也起身拍了拍對方的肩頭,並示意他坐下,「我會把一切秘密都告訴您,由您來控制我們的冶鍊廠。從現在開始,你就是西印度群島土著自治委員會代理委員,您還將兼任特立尼達島鋼鐵廠廠長。」
「謝謝您,塞拉弗大人!」巴里單膝跪地,忘形地行了個騎士的禮節,「我最榮耀的時刻終於到來了,我不會辜負您的期望,我一定會把全世界最有威力的大炮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