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鍾家的早晨 下
一間不大的房間裏，鍾自命和一名青年人正圍著一張小飯桌吃飯，突然有人從背後大力地拍在他的肩上，微微側過頭看見了白色的袖口和幹癟的雙手，他立刻就明白了身後的人是誰。
“這可真是稀客啊。”背後傳來了輕佻的聲音。
“我可一點都不覺得能算是稀客，像咱們倆這樣一天打上七八次招呼的人也算是稀客的話，熟客大約就隻有你愛人了。”
“看起來今天結束的要比往常早不少啊，你們那怎麽了？”
“什麽怎麽了？”
“往常我們得快吃完飯的時候才能看你洗完澡過來，現在我剛來你的頭發都幹了。”
“是你來得太晚了，不如你說說什麽事把你耽誤了吧。”
“本來沒什麽事耽誤我，非要說的話就是你了，我去訓練場堵你沒堵到，浴室也去看了，沒想到來這才看見你，洗完澡挺長時間了吧。今天怎麽結束那麽早？”
“稍微有點別的想法，所以直接動手把一人打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最後就這麽提前散了。”
“誰啊，這麽慘。不至於是瑤華吧。”
“不，黑鳥，不過你應該不認識，如果他沒接過私活的話。”
“說的沒錯。”
聽到這句話鍾自命愣了一下，用略微有些驚訝的目光看著他，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
沒想到還真接過私活啊，看來自己還是下手輕了。
三張漆成黑色的木椅子半圍著一方桌子，不大的陳舊桌布上擺著簡單的三菜一湯，如果不說明的話誰也不敢相信這是一家貴族的吃飯餐桌。在外人看來就算是鍾家一向不講究排場，簡單到這種隻能說是簡陋甚至是破敗的地步也未免裝的太過分了，要不是窗戶還算明淨，在這裏吃飯簡直就是在蹲監獄一樣。
就說那張舊桌子吧，歲數比鍾自命還大，當年從平民區搬到貴族區時差點被搬家工人給扔了，還是鍾星才在檢查的時候從房間的角落裏撿回來的，檢查一下桌子的情況後他自己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壓碎木板的桌麵坑坑窪窪的，難怪會被人當作垃圾扔掉。
“你說咱們都是貴族了，搬到新家要不要買張好點的桌子慶賀一下？”
當時有資格發表意見的隻有鍾守心一人，所以他問的就是鍾守心，後者敲敲桌麵晃晃桌腿發現還挺牢固的。
“是挺慘的，我那套實驗桌沒問題吧。”
“沒問題，那套是最新的，自帶水平儀和校準天平，桌麵也是絕對的高精度，至少從價格上來說絕對是最高端的。”
“那就行了，這就一飯桌，還能用就湊活用吧，真看不過去的話鋪張厚桌布咱倆就看不到了。”
然後這事就算了。
等到之後鍾自命正式繼承姓氏時，可以在這張桌子上吃飯的又多一人，桌子本身已經晃動到隻能擠著牆角擺放的地步，原本隻有倆人吃飯的時候還能勉強對付，頂多看著和受氣似的。本以為現在多個新人總該換張新桌子了吧，沒想到鍾自命更過分，過來看了兩眼後在桌子下麵釘了幾個釘子固定住桌腿，解決了晃動的問題，這張桌子就算是徹底賴家裏不走了。
說好聽點這是鍾家門風節儉，說不好聽的話就是吝嗇一詞已經深深地刻到鍾家人的骨子裏了，要按照鍾星才的意思去解釋就是能湊合用就湊合用吧，反正還沒影響使用呢。
“等等，不對啊。”坐下後青年猛地一把抓住了鍾自命的手臂，幹癟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鐵鉤一般的手指深深地勒進了小臂裏。“就你這小體格怎麽可能贏得了黑鳥，不如說連你都能輸的話他現在也太廢物了，換了吧，要不要我去給你找幾個新的實力高強的屬下？”
“別鬧，放手，另外你要把我睡衣給弄壞了就賠錢吧”鍾自命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好容易培養的人都有下一步安排計劃的怎麽可能交給你，而且也不是他弱，都明說了要揍他一頓長長記性，借他倆膽他也不敢還手啊。”
倆人毫不相讓地對視了一會，然後青年人鬆開手“切。”
一起吃飯的另一個人全程淡定圍觀，連夾菜的速度都沒慢過。
這三人就是鍾家的三名核心成員，家主鍾星才，剛來的鍾守心和最年輕的鍾自命，從外表上看三人與其說是祖孫三代不如說是兄弟三人，其中最顯老的是還在少年階段的鍾自命，看上去最年輕的那人卻是實際上年齡最大的鍾星才，考慮到達克爾人的漫長壽命這種事情也就不是特別奇怪了。
像剛剛那樣的爭執幾乎每天都要上演好幾回，基本上隻要倆人撞見就有很大可能發生，主要原因是鍾守心雖然個人研究能力很強，他帶領的研發部卻總是給人一種在故意拖鍾家後腿的感覺。細究起來部門裏每個人的研發能力都足夠，經費也充足，但是鍾守心本人的管理能力卻很弱，在他的帶領下，部裏每個人都在不經意地拖著彼此的後腿。
相比之下鍾自命帶領的執行部就是人才濟濟，雖然人不多，但是個個都有著豐富的管理經驗，隻要能調一個過去幫忙就能有極大的幫助，所以鍾守心每天都會死皮賴臉地往鍾自命身上貼，在他看來不用多，隻要能借調一個過去就是大賺特賺，然而鍾自命每次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
“對了，守心，你之前給我看過的那個實驗，就是那個能夠提高元素抗性和親和性的實驗，我做完了。”
“哦，嗯？”
鍾守心上下打量著他，一身寬鬆的睡衣，腳踩一雙拖鞋，光禿禿的雙手，怎麽看都看不出來把成品藏到哪裏去了。
“別光說，藥呢？”
“學校實驗室呢。”
“怎麽沒帶回來，出了什麽問題嗎？”
“也不是什麽大問題，先說實驗過程吧，你計算的很好，有一定的誤差也是材料的問題，全都在預料之中，各種反應的現象也和你預測的一樣，結果還沒有測試所以不清楚。問題是實驗本身，你也知道那一套下來成本有多高，奧利維爾大師說他要留下來做個證明，下次上實驗課的時候再給我。”
“證明什麽？”
“證明實驗室款項確實是被學生用掉，而不是他自己拿去做實驗了，所以到時候估計會有專人過來檢查，運氣好的話你加入十聖會都沒問題。”鍾自命眉毛一挑“恭喜你，二叔，你馬上就要名滿天下了。”
家族核心成員間地位相同，不然光論親屬關係可能排出十幾甚至幾十的輩分差距，家族會議就成了比誰活的時間長的鬧劇，正常情況下隻會在私下裏出於親近的原因才用關係稱呼，不用想，鍾自命絕對幹不出來這事，所以二叔的稱呼隻是用來開玩笑，意思是鍾守心馬上就要脫離鍾家核心圈了。
“謝謝你啊，不可能。”
倒是在一旁吃飯的鍾星才聽出了話語間的問題，如果篩掉後麵的玩笑話，前麵簡直像是在交代後事，他放下碗筷低頭沉吟了一下，沒想出來有什麽迫在眉睫的問題。
“你有什麽消息嗎？”
“一般可都是我向你問這個問題，反正幹活的都是我，你管情報我負責執行，所以星才，你那有什麽消息嗎？”
“沒有，不，換種說法，是我沒看出來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消息，所以待會你們開完會…”
“哈，我的錯，是我犯傻了。”鍾自命仰頭做了個無奈的手勢“你要能看得出來問題的話早就告訴我了，也不可能等到我主動問你，所以你也別想了，純屬浪費時間，我來問吧。”
“嗯，好。”鍾星才立刻把碗筷放下，光從態度上來看感覺他和鍾自命的輩分就像反過來了一樣。
“你先說明一下之前去王城開會的事情好了。”
鍾自命隨手從鍾守心的兜裏掏出來一張紙，根據鍾星才的描述逐步在紙上開始記錄，很快他就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等等，你著重說明一下你在會議之後的拜訪順序。”
隨著一個又一個名字與職務記錄完成後，鍾自命隨手叩著桌子。
“你確定你沒記錯吧。”
“沒有，有什麽問題嗎？”
“來，你看我按照每個人拜訪順序進行連線，相同地位的人當然順序可以隨意，不同地位的人肯定是有著嚴格的先後順序的，咱們家這種屬於中立的話應該是全體都要拜訪，然後我們這樣把每個家族的時間都排滿，當然先後順序肯定是不確定的，重點在於數量，不同勢力不同地區不同立場的家族之間肯定要錯開，全都統計完了之後…”鍾自命眉頭一皺，用力抓起紙掄圓了摔在了鍾星才臉上“你要是長眼睛的話就自己看看你錯過了什麽。”
所以說，如果不注意的話真的會弄反倆人之間的輩分關係的。
鍾星才也不敢還嘴，看著紙張上列了一個圈的人名和混亂的彼此之間拜訪時間表猶豫著回應到“看起來都挺滿的，沒出什麽問題啊。”
“還沒問題，都挺滿的本身就是問題好吧，你沒發現上麵少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嗎？”
“誰？”
“如果你能閉嘴不言的話會讓你顯得聰明不少。好吧我就不浪費時間直接告訴你好了，這裏缺的就是我們的國王陛下。在第一次會議之後就沒人見過他，而且最頂尖這幾位，從他們的反應，不，我不是說他們具體的行為細節，我又沒陪你去王都，而且諒你也沒記住，看他們的行為整體，具體決策和兩方交流時明顯地缺少了向上溝通的這段時間，所以說要麽是他們打算集體造反，要麽就是國王陛下在開完會之後就不在那了，而且是他們所有人都知道的，不在王城了。”
“你是說”鍾星才仔細地回想了一圈“國王陛下來這了，不能啊，那麽大人物來這總不至於一點消息都沒有啊。”
鍾自命對自己家人這種愚蠢的反應幾乎要抓狂了“我以前說過很多次了，情報不是結果，也不是手段，更不是過程，情報隻是一種帶有方向性的信息，從這種層麵上來說有和無本身都是信息，你要從情報的原始版本進行提煉概括整理分析才能得到一部分的事實，連我都抽不出時間來幹這件事，你就更要花大量的時間在情報整理上，而不是出去鬼混，更不要說還在試圖蒙混過關。”
“啪”地一下，鍾自命拍在了鍾守心伸出的手上。
“別拍桌子，這桌子不結實。”反正又不是說自己，鍾守心表示自己這下接的毫無壓力“想拍的話等我吃完飯的，正好我們換張新的。”
“我那也不能說是出去鬼混啊，我是去正常的交際維持關係。”
“如果你是在完成每天正常工作之後才去進行那些所謂的交際的話，那麽你前天，如果你還有腦子的話，就會發現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就算你沒有腦子，昨天也應該有人告訴你了，然而直到今天你還什麽都不知道，或者說故意不告訴我，這就更嚴重了，所以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能有什麽嚴重的問題？”鍾星才也是覺得莫名其妙，自己這兩天剛從王城回來的確是偷摸給自己放了兩天假，但是在交際的時候也是什麽事都沒聽說啊，被這莫名其妙地訓了一頓感覺冤枉啊。
“算了，你也別問了，反正具體執行都是我的活，”鍾自命擺擺手示意鍾星才快吃完快走“這段時間你就別出去了，老實在家練習整理情報吧，你可離退休年齡還有段距離呢，至少別顯得太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