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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三章 佛陀

  一輪明月倒映在草原水澤。


  慈眉善目的老僧低頭緩行。


  月亮被踩碎又複原,複原又被踩碎,周而複始,循環不息。


  老僧沒有去看遠處那一幅潮起潮落的悲壯景象。


  隻是在默默的思量自己的心中事。


  儒家以思無邪無愧天地不懼生死,道家以清靜無為大有作為,佛門不惜以身做橋隻求渡人自渡。


  三教九流看似各行其道,實則殊途同歸。


  一身樸素袈裟的老和尚手持竹杖緩緩離地,腳踏水麵,水澤漣漪四起,不再水花四濺,如同仙人禦風而行。


  水澤平明如鏡,倒映著明月、星空、僧人。


  老和尚一步跨出,山河遠遁,他來到如潮水一般的牛群之前,一聲低吼。


  聲如炸雷,不急而威,數裏之外皆可聞。


  江湖傳言應如寺住持空了禪師曾發大宏願,演無畏法,手結無畏獅子印,口含佛門獅子吼,言出法隨,眾生懾服。


  暴躁的野牛群瞬間靜止,呆愣的停在他的身前一動不動。


  老和尚低頭默念了一句佛號,野牛瞬間變得溫順無比。


  老和尚緩步向前,潮水自動退讓,所有的野牛盡皆俯首跪地。


  水澤之上悄無聲息,隻有老和尚的頌經聲宛如白龍堆沙漠裏的駝鈴一樣悠揚。


  這位在江湖上久富盛名的空了禪師走到在野牛群的踐踏下,皮肉骨骼已經盡碎的冬落麵前,神識一掃,個中細則一目了然,空了禪師如釋重負,從背後的僧包裏拿出之前盛水的金剛缽,手指在手腕上一劃,裝滿一缽後放在冬落的麵前。


  老僧的血不是尋常人的腥紅色,而是那隻載於晦澀佛經中的金黃色。


  老僧已然是那傳說中的佛陀。


  空了禪師麵對著一灘爛泥的冬落盤坐於水麵之上,雙首合十,口頌佛法。


  赫然是那天下佛門苦行僧修行之總綱《易筋經》。


  一時間這一方倒映著璀璨星空的水澤中蓮花綻放,霞光萬丈。


  成千上萬頭野牛或是橫臥於水澤中閉目深思,或是低頭靜觀水中倒影,眼眸深邃,或是人立而起,前蹄合十,靜聽佛法……


  萬千姿態,拱衛著中心老僧。


  體魄殘破不堪的冬落好似與那《易筋經》起了共鳴,每一個血肉細胞顫動不止,原本四分五裂,一片破敗的血肉肉眼可見的好轉。


  一道道雪白的內氣宛如針線一般將他的軀殼拉扯著縫合。金剛缽中金黃色的佛陀血液氣化成霧,將那道慘不忍睹的軀殼籠罩。隨著佛經響起,一點一點的散入他的四肢百骸中。


  老僧說完《易筋經》之後,又說了一遍《金剛經》,天地之間霞光更盛,這一方水澤宛如一座佛國,金剛怒目,以鎮四魔。菩薩低眉,慈悲六道。


  冬落血肉身

  軀的縫補速度越來越快,金黃色的霧氣越發淺薄,他的筋骨在霧中散發著金屬般的質感,皮肉充盈著古銅光芒,赫然已是傳說中的銅皮鐵骨。


  老僧又念了一遍佛門《大雷音心經》,緊接著冬落的神魂宛如炒糖豆一般發出劈劈啪啪的雷音,原本在龍泉內吸收而來的氤氳之氣在一道道雷霆下分解消失,化做最精純的神魂能量,滋補著他的靈魂、神識、心念。


  禪唱聲歇,冬落迷迷糊糊醒轉,對於外界發生的事,他已有所了解。


  冬落並未第一時間睜開自己的眼晴,而是先內察氣機變化,這不察不要緊,一察嚇一跳。


  身心空明,體魄茁壯,神魂健全,而他的練體修為不知不覺間已至伐髓十層巔峰之境。而他的練氣修為也已殝至神橋一層。


  兩兩並不對等,而他並未像往常一樣有不適之感,內氣真氣在他體內各行其道,遊刃有餘。


  冬落睜開雙眼,才發現自己躺在一處水澤之中,頭頂是星空無垠,四下裏寂靜無聲。


  他並未急著坐起身,而是先抬起手臂打量了一下肉身,雙臂宛如白玉,散發著誘人的光澤。


  冬落小聲嘀咕了一句,“跟個娘們似的。”


  而後偏頭看向身旁的空了禪師,立即起身一禮道:“多謝大師救命再造之恩。”


  此時的他身上再無半點傷勢,整個人活崩亂跳的。


  空了禪師念了一聲佛號,“恭喜施主體魄先天。”


  冬落朝空處打了一拳,一股充盈之感溢於言表,冬落眼角掃過老僧腳邊的那一隻在月光下幽深清冷的金剛缽,看著其上點點金黃血跡,心中便已明了七八分。


  佛陀之所以被稱之為金身佛陀,便源於一身金黃血液,至陽至正,可使陰冥退讓,百鬼攝服,除此之外,還是人體大藥,可讓人白骨生肉,妙用無窮。


  這一缽金身血液說是價值連城也不過分。吸收完那一缽金身血液之後,他的體魄強度已經達了體修先天第一境練神境。隻要度過先天雷劫,便可正式邁入先天境。


  後天境是人之根本,有一到十層之分,每一境每一層需殝至完美,才可進境。可先天境不用,先天境隻有境界之別,沒有層次之分。


  冬落再次揮舞了一下拳頭,充滿了力量,他有種感覺,若是再麵對之前的牛群衝撞,或是長生天的殺手,他可以不用如此狼狽,他再次感謝了一番老僧。


  老僧起身踏水而行,“老衲並沒有做什麽,無需施主再三感謝,這本身就是你應得的兩樁善緣之一。”


  冬落這才想起來,他能去那個峽穀本就是這老僧的授意。兩樁善緣一樁是體魄入先天。那麽另一樁呢!


  冬落抬起頭,有種撥雲見月的感覺,似乎頭頂上有一層他看不見


  的東西已經消失,他再也沒有那種緊張的壓迫感。


  他知道那是在?陵渡沾染上的業障,在他救了峽穀裏的那一群牧民後,這一帳,兩清了。


  冬落醒來時的神清氣爽,身心通明皆是來源於此。


  老僧持仗緩行,“體修之路本就是摸石子過河,難且艱,更何況是其中的苦行僧了,更難更艱,苦行僧重在苦行二字而不在僧,如今你雖已是伐髓境巔峰,但也隻是有行的資格而已!至於往後能行多遠,吃得下幾斤幾兩的苦頭,那就看你個人的了。”


  “如今你吃飯的家夥已經夠大了,至少現在夠你吃飯,餓不著你了,就算是你那點零星的佛法道意經倫綱常全都一股腦塞進去,也大有富餘之地。”


  冬落內心一陣竊喜,也就是說從今往後他的練體修為可以不受練氣修力的限製了。


  草原上無數野牛隨行,冬落歎為觀止,四下張望。老僧不為所動,口頌佛法。


  冬落有些挑釁的看了眼跟在他身後的一頭野牛,連忙小跑到老僧的身邊,再次挑釁的看了一眼野牛。好似在說看什麽看,我跟得比你近,你就可勁的羨慕吧!


  空了禪師笑道:“施主為何與一頭牛過不去?”


  冬落連忙搪塞了兩句,“沒有過不去,就是覺得這牛長得真壯實,要是它踢我一腳,我這小胳膊小腿的,應該能哭好久吧!”


  空了禪師也不在意這話中的真假,他的一雙慧眼早就可以明辯是非真假了,不然他也不會在白龍堆沙漠中一路苦行之時,隻因為抬頭看到一團遮天業障心生渡化之意,便特地改道來這極北大草原了。


  要知道到了他這種境界,一般是很少出手的,他不會輕易的改變任何事,哪怕是一群人的生死。因為他要是想要更改的話,改變的就不是一個人或事,而是一段曆史的走向了。


  空了禪師本想帶著冬落一路苦行,渡他進佛門,先從一個小沙彌做起,以無上佛法助他化去周身因果,隻是後來發現他所修之法,本就是佛門之法,也就沒了帶他苦行的心思。


  這天下不是人之天下,也不是妖之天下,而是蒼生的天下。


  能看到世間萬物野蠻生長,他樂意之至。


  空了禪師托缽而行,缽中日月交替,草木演化,人影綽綽,若是細看的話,就會發現原來缽中人便是之前在峽穀中的那一群本該死在牛蹄下最終卻沒有死的牧民。


  缽中的時間流速明顯以外界不一樣,空了禪師低頭看著,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直到與這一群牧民有關的最後一個人死去,這一小支草原上的遊牧部落消亡,也沒有可以改變曆史的人出現為止。


  空了禪師不由的鬆了一口氣。


  曆史的車輪,一往無前。


  冬落突然出


  言問道:“大師,佛門不是講求什麽眾生平等嗎?我是聽了你的話才去峽穀中阻攔牛群的,雖然牧民救下來了,可牛群卻因此死傷無數。當然它們都是死在我手上的,可細算來總是因你死啊!同樣是有靈眾生,因救牧民而殺牛,這不是有悖佛門眾生平等的宗旨嗎?”


  空了禪師沉聲道:“所以我有罪啊!”


  冬落啊了一聲,沒想到自己隨便瞎想的一個問題,竟然得到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冬落連忙說道:“我並非是要問罪於大師,若說是有罪,那麽我的罪過大矣!”


  空了禪師搖了搖頭道:“佛祖善護天下眾生,可割肉喂鷹,能舍身伺虎。我雖不是佛祖,可這牛也是芸芸眾生之一,而今為救牧民以致牛群死傷無數,這是老衲自身的過錯,與佛法無關。是錯就得罰,是過就當認。”


  冬落有些後悔不該有此一問了。


  生死本就各安天命,牧民遇見他,是緣,牛群遇見他,是劫。


  而是緣是劫都是他的選擇,他躍下峽穀本就是為了抓住老僧所言的兩樁善緣,本就沒有考慮這其中的罪過。而他現在卻要以其來質問老僧,他都有些覺得他這種行為不是人了。


  空了禪師輕聲道:“救一人殺萬人,殺萬人救一人,功德罪孽孰重孰輕。老衲也是想不明白啊!所以老衲才要一路苦行。”


  救一人,功德無量,救萬人,功德無量。


  殺一人,罪孽深重,殺萬人,罪孽深重。


  冬落有些頭皮發麻。


  這是他第三次聽到這句話了。


  空了禪師念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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